瞬间,破庙里所有健康的人都站起来了,每个人的肩膀都仿佛被杀人蜂反复蛰着,十分不舒服。他们腿脚麻利的人容易走,可地上的小白呢,他的蓄魂术之毒还未解,鱼肉鱼骨吐得满地都是。将将开始救治的事,因为突发情况,眼看就要前功尽弃了。
大家沉默了一下,白孝贤吩咐说,“青云,这几个人中你的个子最高,跑得也最快,你先带他与烤好的鱼出去。不,不。”他痛苦地摸着太阳穴。“既然熟鱼可以吃,生鱼照样可以。”
最后这句像是点拨了李师傅。他立即解下腰间的布袋,生熟鱼类全都装在一起,裹成一包,扔给刘青云。“你先走,我们一会儿就到。”
“去哪儿会合?”刘青云说。他有点紧张,几年未出隆冬营,就算是出去也就是到附近集市置办些小菜。说实话,这次与白孝贤出来,仿佛新生儿第一次见到江湖,每一处都是新的,独一无二的。弄得他实在慌乱得不行,一遇到差强人意的事就立刻想回到温水煮青蛙,风雨不侵的隆冬营。
他这一问,难倒了众人。
最后是小白说话,“木风客栈,就是我们表弟弄的那个客栈,从这里出去往东一直走,过了江就到了。到时候我会让他放烟火给你们标记地址。”
好。如此甚好。白孝贤自言自语说着。刘青云心定下来,立即背着小白去了。“不知他没有皮肉的骨头会不会散?”他们走了,白孝贤说。孙弼为了打消他忧虑,说,“蓄魂术只是让人看起来像一副骷髅,其实皮肉还在。”庙里少了拖后腿的可能,大家的气势也高涨起来。但这种高涨,又带着神经质的邪乎,似是向死而生,即将抛弃生命的高涨。沈璧君是感觉最敏锐的一个人,她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人,僵硬,笔直,意气风发,但只要看一下眼神就知道,他们心里也没底。
于是,她转身拿起火红的木柴,挨个递给他们。
她自然不是鼓励他们去赢,因为她也不知输赢与否。“这是给你们——若是不幸变成这样的人,就一把火把自己也烧了吧。”
孙弼点点头,李师傅一副开玩笑的表情,吕大夫忧心忡忡,白孝贤则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很奇怪,给人如释重负的感觉。
沈璧君白了李师傅一眼。“别心存侥幸了,柏木经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其实,我们都没与活死人正式交火,打过才知道谁更厉害。”
说完,她自己拿着火把,跟在白孝贤后头出去了。破庙前台阶上全是红眼怪兽。有的东倒西歪走着,有的爬在地上,作生不如死状。他们就像被感染的小白,每走一步就颤一下,然后将体内黄水秽物吐了一地。那秽物在冷冷月光照耀下,闪着墓地里特有色彩艳丽的磷光。他们神色诡异,沈璧君似曾相识,到底是谁?又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这些表情。
她举棋不定,想将火把扔到他们中间,又想等在白孝贤之后动手。她仔细想,突然间她想起来了,这副喜滋滋的邪恶面容,只在一个人的脸上见过。那就是李师傅。是的。他总是这样笑,他总是张着嘴,嘴里要么黑乎乎的,要么含满了正在凝结的血块。他的眼白,黄得要命,却像是个暴晒的白石头硬生生的,好不适宜地长在眼眶里。
为迎战——这小半辈子还没在沙场上混过呢,第一次就要杀活死人,这活儿派得可真大——沈璧君右手持剑,颤抖不已。左手拿火把,依旧颤抖不已。她没有一次不想退缩,可又能退到哪儿去呢。祸事将近的有勇有谋不算数,祸事临头时的背水一战才算真英雄。她都准备好了。白孝贤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对大家说,“好,今日若我们赢了,大家就是生死之交了,一辈子不离不弃。”
说完,他自己先冲上去了。孙弼在他后头,沈璧君从右边包抄,李师傅腾空冲到更远断活死人来路,只有吕大夫先是掉了手中武器,后来腿一软倒在了地上。是的,他虽有心逃离,但毕竟隆冬营也像监禁其他人一样,困了他数年。现下,他就算有心帮忙,也要将隆冬营里培养出来的胆小,奢侈,只想不做,只图安逸的习性改掉再说。琇書蛧
白孝贤一刀击中一个壮汉的眼睛。那红眼珠掉了出来,闪着光四处滚动,最后被另一个傻乎乎的活死人踩在脚下。活死人痴痴看着眼珠,面色黯然,看起来十分可怜。白孝贤不允许自己同情他,顺势给了他脖子一刀。这回,脑袋没掉,反倒是碎成了数十块,连着稀粥似的黑灰色脑浆一起飞向天际。头不见了,身子还在动。白孝贤一脚踹下,那身子缓慢倒地,在散成碎片之前,压倒了无数被呕吐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活死人。孙弼看到他如此处理,垫脚使出喜乐门的九转青血剑,只见数十个小剑,闪着金光,哗哗像无数眼睛与人头刺去。眼球从后脑爆出,枪林弹雨般定格在半空中,身子被切成丝状的活死人在一副诧异悲伤表情中倒下。李师傅腿脚功夫厉害,在整个庙台阶的广大空地上,单挑数百活死人。他将一碰就散架的活死人叠起来,三人一捆,用布带拴住。好似踢鸡毛毽,高高踢飞上远空,落下时即摔碎了自己,又伤到了同胞。说时迟那时快,立刻上前捡起布带——很长,有40尺——翻身扣住另外三人的脖子,他们都在逃,也是背对着李师傅,这下子只能后退着被揪回来。还没等揪到李师傅跟前,就散落成磷光闪闪的碎片了。
李师傅向来胸有成竹,手段又毒辣,一下子就扫平了空地上数百活死人。
他抬眼看看,台阶上也清理得差不多了,一蹬脚飞了回来。
“如何?”他问沈璧君。
“他们都弄完了。”
“不是,我问你杀的如何?”
沈璧君惊奇,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哦,”她低下头谦卑地数了数,“三十个吧。”
“不错呀。”
沈璧君倒抽气,笑笑。
大家停战许久,都弓腰喘着气。沈璧君突然想起了吕大夫。
她转头去看,啊,谢天谢地。“还以为你不见了。”她跑到吕大夫隐蔽的柱子后去看。那里有两滩磷光碎屑。
吕大夫羞愧于自己的无用,只说,“我与柱子在一处,都是他们自己撞上来的。”
“好了,好了。”白孝贤赶上来,扶起吕大夫。“我们快走吧。虽说解决了这么许多,若是他们来人海战术,无限地给你供应活死人,恐怕我们不被他们杀死,也会把自己累死。”
他们从破庙后门出去,走之前一把火烧了庙宇。
“等等,”骑马到半路,白孝贤突然下马,拔剑捅向马肚子。
沈璧君赶紧下来,走到他身边。“你这是做什么?”刚问完,旋即便明白了,马肚子里全是那磷光闪闪的什物。还没等沈璧君知会,李师傅与孙弼两人就把坐骑全杀了,并用火折子点着火,准备毁尸灭迹。
不知怎地,沈璧君忍不住笑了。“这样搞,好像是我们犯了天大的罪要毁掉罪证似的。”
火烧马匹时,几人深呼吸,背着熊熊火光走了。
许久,孙弼说了一句,“看来得查查这幻影门的蓄魂术了。”
李师傅用一种轻佻搞笑的语调说,“这倒是个长远的目标呢,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小白再说吧。”
孙弼啊了一声。“差点把他忘了。”
由吕大夫带路,似是走了大半夜,终于抵达木风客栈。
里头灯火暗淡,大厅里也没几个人。吕大夫刚一踏进去就退了回来,“这里不会也——”
白孝贤推着他前进。“有没有,先进去看看。”
现下,所有后来的人都站在木风客栈大厅中央了,周围全是收拾干净,椅子倒放在桌子上的桌椅。月光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一缕门边迎客桌上油灯晃晃亮着。沈璧君自告奋勇去拿灯,被孙弼挡下了。他去拿,他要看看那迎客桌下面有没有异样。
突然,木风客栈的楼梯动了一下。
“再不出来就烧了这间客栈。”孙弼大声喊道。
“是我,是我,”那人躲在楼梯后,往外张望着。“是上头那位让我这么做的,说如果你们变成了活死人,我们就先放火。”
吕大夫听见熟人的声音,眼泪掉了下来。“表弟?”
那表弟看看他,“你是谁?”
吕大夫生气地说,“连我都记不得了!”
表弟又一次看看他,摇摇头。
吕大夫突然反应过来,是呀,之前东奔西跑十多年,后来又在隆冬营里与世隔绝数年,缺衣少粮,饥寒交迫,如今样子怕是与年轻的样子天壤之别了。“你带我去见小白,他会告诉你我是谁。”
表弟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左右看看。“那你们把灯给我。”
他站在楼梯下面,离得老远,像是不敢靠近,也不愿靠近似的。
孙弼笑了,大步流星走过去,将灯塞给他。“这下可以出来了吧。唷,这是——”孙弼的袖子刚在楼梯扶手上搭了一下,整个袖子都油哒哒的。“这防御措施不错呀,拿稳了,别一不小心把楼梯给燃了,烧到的却是自己人。”表弟战战兢兢转到楼梯之前,孙弼又忽地一闪身,吓得他差点弄掉了油灯。“你瞧,你瞧,我就说嘛。”
李师傅看着好玩,凑趣说道。“行了,行了,你也别逗他了。”
楼上并非黑峻峻的,只是灯光不够亮堂。不过只要一上楼就能识别出小白与刘青云所在的房间。那种独特的气味,那种古怪的呕吐声,混合了各种残羹剩饭的味道,简直糟糕极了。
门打开了。
小白躺在床上,身边尽是好吃的,几个神色惊惧的伙计侍奉着。
“刘青云呢?”沈璧君问道。
“他老等你们不来,就先出去擦身换衣服去了,刚才他吐了他一身。”
听到这个,沈璧君松了口气。“这么说,你们这儿一直都遇到他们。”
那几个伙计气愤说道。“就只你们来了,其他什么活死人全都没见到。就算没见到,也要把木风客栈弄得到处都油淋淋了,我们都不敢下去了,一不小心就烧起来。都怪他。”
“怪我?”刘青云进来了,劈头第一句就是这个。
那几个伙计立刻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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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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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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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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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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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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