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檀解下他腰间的巾子递给秦涓,拿着碗去洗刷。
其实秦涓也想知道妃檀为何对他这么好,是因为他会女真话,让妃檀误以为他是女真人吗……说不定他和奴奴秣赫呆久了,真是总让人误以为是女真人呢。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不会同人解释什么。
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有一个奴才在喊妃檀,妃檀似乎是愣了一下才匆匆往那边走去。
过了一会儿,秦涓听到起了争执,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察觉到这事扯上了妃檀……他意识到了,便也坐不住了,往那边靠近,他想找个人问问。
一个奴才出来了,他抓住了,问道:“是什么事?”
“是齐林大人,他在找妃奴的麻烦说妃奴没有洗干净他的裤子……”
“……”秦涓皱起眉,松开抓着这个奴才的手。
乃马真·齐林,宁柏的兄弟,本来是乃马真氏的奴才但因为很多年前救了宁柏的命赐姓乃马真,成了宁柏的兄弟。
这人骄纵,性子暴躁,且瞧不起人,至于优点也有,此人力大无穷,他听桑巴干提过一两次斡难河上的勇士,骑射无双的是宁柏,力大无穷的是齐林,乃马真氏足足占了两个,让人嫉妒。
宁柏的骑射他还未见识过,但齐林的力大他见过,这个人能扛起一匹马甚至一只驼子走路还能飞奔……光是听着就能让人瞠目结舌。
以妃檀的身子是扛不住这人一个拳头的。
秦涓心里有些担心妃檀便快步向齐林的营帐走去,好在争执的声音很大,齐林到底没有捶妃檀。
倒是那些看好戏的被齐林迁怒了,被踹了好几脚。
秦涓知道妃檀没事后便往回走,没走上几步便被妃檀叫住了:“秦。”
他一回首,看到温柔的少年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便知妃檀大约是哭过了。
妃檀的个子不高,秦涓比他小五岁,他却只高秦涓三厘左右。这样的少年在军营里,往往是最容易被人欺负的……
连瘦弱的狐狐都那么高,他想这个妃檀小时候一定不爱吃饭……或者没饭吃。
孩子的想法还很简单,秦涓想他要长得比狐狐高,像阿奕噶那样强壮、像宁柏那样英武,那就一定得多吃饭……
妃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小狼崽不像以往一样排斥他了,他突然心头一软,高兴的低下头。
秦涓皱着眉头,面无表情的问妃檀:“齐林大人的裤子为什么要你洗,他不是有几个奴才吗?”
妃檀愣住了,也是此时此刻突然意识到小狼崽不仅不排斥他了……这是在关心他吗?
他微红着脸,温濡的说道:“负责齐林大人起居的奴才病了,昨夜是我在照顾齐林大人,是我的过错,没有洗干净大人的衣物,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
秦涓点点头,他也给骑兵营的人浆洗过衣物,但也不至于遇到挑剔的人,妃檀如此细心的人肯定不会出错,那就是齐林有意找妃檀的麻烦了,他如此想着。
妃檀见他清澈的眼眸里泛着深邃与担忧,心头忽地柔软,不禁多看了秦涓数眼。
“秦涓,你觉得宁柏大人怎样?”不知怎么,妃檀突然问道。
秦涓皱了皱眉,他不懂妃檀为何突然这么问。
“大人很好。”他敷衍道,脸上的神情趋于漠然了。
妃檀却未曾察觉到他的变化,笑了笑,看向他的目光愈加温柔若水:“宁柏大人还一直担心你不喜欢他。”
啊?
秦涓怔然看向妃檀,显然是没弄懂他话里的意思,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赶路的原因,他总觉得特别疲惫,所以最近连反应都有些迟钝了,放在以前他是没有这么多的疑惑的。
“大人很喜欢你,若大人能教你骑射,将来你一定会有用武之地的。”妃檀是想旁敲侧击的告知秦涓跟着乃马真氏对他的将来会很有利,但他也担心这孩子不懂他的好意。
秦涓跟着宁柏比跟着伊文王世子好百倍,伊文王世子此番回大都是生是死,是继续继承他父亲的王位还是被夺走王位都难料。而成为宁柏的左膀右臂,将来效命于乃马真氏会让他的路更好走,至少性命无虞,毕竟,他们的身份只是一介奴隶。
奴隶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主子,认个好主子。
秦涓自然没有想这些东西,他抬眼间愕然发现营帐里来了许多新兵,在他怔愣之间那个齐林已穿好一身铠甲匆匆忙从营帐里走出来。
他的思绪随着那些新兵和匆匆走过的齐林而去,显然已忘记妃檀同他说了什么。
*
这一日跟随他们的骑兵突然增加至一万人,其中有八千人是宁柏从农栗王的旧部里弄来的,至今日已与宁柏汇合,刚才宁柏就是带人去迎接这些骑兵的,这就是宁柏平定斡端之乱后从农栗王那里得到的好处。
农栗王旧部从沙州凉州肃州等地调齐八千骑兵赠与宁柏,以答谢宁柏解斡端之乱,保全农栗王身前身后名……
一万骑兵相当于曾经吉哈布营最鼎盛时期的骑兵数量,而宁柏没有让这些骑兵去安荻枯与吉哈布营汇合,而是毅然带他们东归去大都。
宁柏的心思秦涓猜不到,但此刻曰曰已大致能猜到了。
乃马真氏野心勃勃,此番入大都之后会是怎样光景,曰曰连想都不敢想象。
这一路曰曰没有睡过好觉,人都瘦了一大圈。
他们以为曰曰是病了,三番五次请了军医过来瞧过,大多都是重复同样的话,王世子只是太累了。
阿奕噶仔细算过,若他们快点走,初春的时候应该能到大都,只是如今的行军速度,他们谁都说不准。
所以阿奕噶打算在抵达太原后去找他的叔父,再找个好郎中给曰曰和松蛮仔细瞧瞧。
札答阑氏的家主,阿奕噶的叔叔如今在太原府为官。
宁柏预定的东归路线是经过太原的,抵达太原的时候是下着雪。
这是时隔这么多日后,秦涓再度回到曰曰身边,此前他一直骑马跟在宁柏身边。
曰曰瘦了好多,不知怎么秦涓觉得有些许酸涩。
曰曰见到小狼崽回来了,也没有表现出太高兴,脸色不好看,极布扎让松蛮过去和秦涓说话,顺便缓和一下气氛。
极布扎看到以往喜怒无常性子乖张的松蛮少爷,如今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也许是因为生过一场大病,也许是因为有王世子和秦涓的教导,以前那个说话趾高气昂的松蛮现在竟然学会捧着脸说话逗人开心……
极布扎觉得松蛮这样的性子是极好的,他所求不多,只希望松蛮少爷不争不抢,就做一个闲散的少爷就好,什么抱负与仇恨那是别人的事。
“你是好了,看着也长肉了。”秦涓抿唇一笑,捏了捏松蛮的小脸,不说,还挺滑嫩的,看来行军赶路极布扎把他照顾的很好,没被风吹到也没有被太阳晒到了。
“狐球儿想秦涓哥哥了,哥哥有没有想狐球儿呢?”小胖手圈着秦涓的脖子,松蛮甚至还想将肉乎乎的小脸贴在秦涓脸上。
秦涓看到松蛮的小肉脸颤颤的抖动,心里痒痒的,想捏,奈何方才已经捏过了,营里的老军医曾为此事特地教训过他,他们说常捏松蛮的脸不好,一天捏一次就够了。
秦涓忍住了手痒不去捏松蛮的脸蛋,心痒难耐之时听到一阵咳嗽声。
曰曰已咳嗽了有一阵子了秦涓才回过神来。
“你不舒服吗?”秦涓问道。
曰曰想死的心都有了,敢情他拿人家当兄弟,这狼崽子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货色,今日和他是兄弟,明日再亲热的喊阿奕噶哥,心情好的时候认松蛮做弟弟,估计连宁柏那狗贼都要认他做弟了……曰曰越想越气,只怕哪天能被这狼崽子气死。
当年他讨好狐狐的时候都不曾这般上心过,也是,那时他有钱,现在他父王不在了,没什么钱挥霍了,一个二个都嫌弃他。
曰曰阴沉着脸大吼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他抬起脚踹翻面前的桌子。
在秦涓的记忆里曰曰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极布扎眼疾手快去抱松蛮,对秦涓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秦涓愣了好久,却没有离开,极布扎只好抱走被吓到的松蛮。
秦涓将被曰曰踢开的桌子扶了起来,缓步走过去,低声道:“曰曰,如果你相信我,不妨告诉我你的难处,如果我能做你的兄弟的话,请一定告诉我你的顾虑。”
他的声音很轻,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般喊他曰曰。
曰曰怔愣良久,身子轻颤着,似乎是震惊又似乎是在深思……
秦涓摇头叹息,本性多疑的伊文王世子,乖张又阴沉,或许他刚才一句肺腑之言,能把这位世子考虑三两天。
他们何尝不是一类人,都不愿轻易的对人敞开心扉,又能细腻到因为一个细微的举动感动许久……
想要相信,更渴望温暖,却又不敢全信,即使那个人再好再温柔。
如此罢了。
他们年纪都不大,却已过早的对这人世失去了信心,变得凉薄又阴郁。
似乎是过了许久,秦涓才听到曰曰微带着戏谑的笑声:“秦狼,如果一个人在生和死之间,偏要选择死,你觉得他死了之后会被人取笑吗,你觉得他会害怕被人取笑吗?”
显然十一岁的秦涓没有十三岁的曰曰这般疯癫……秦涓压根就没有傻缺到去想这样的问题。
可是,尽管他对曰曰百般鄙夷,却仍旧无法忽视他戏谑语气里的那一丝悲凉……
他或许能理解这位看似身披金光,看似天潢贵胄的王世子,他凄冷又孤苦的童年与少年。
在绝望与猜疑之中变成了习惯伪装的模样,说话半真半假,性情乖张狂戾。
“会,他们会笑话你,笑话你父亲死的早,笑话你没继承王位就死了,笑话你手下的兵,你的土地被人争夺……”
“你……”曰曰脸上的笑凝固了,一拳挥向秦涓。
秦涓接住他递来的拳头,神情坚毅,双眸清澈透亮:“所以你得堂堂正正活成王世子的样子,比他们活的久,活的快活,让那些想要看你死,看你笑话,想要抢你的土地你的士兵的人,都死到你前面去,明白了吗?”
曰曰怔怔然看着秦涓,好久好久,他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出了眼泪,为何他痴长他几岁,却还没有一只小狼崽活的通透?
*
秦涓从曰曰这里出来见到了匆匆赶至的阿奕噶。
阿奕噶见秦涓回来了,惊了一下,直接把他拉到了一边。
“大都那边出事了,具体是什么事我的人在查,总之大都现在是不能贸然回去的,我们若想在太原逗留太久,宁柏肯定是不会允许的,所以你最好能回来,不然宁柏会带你去大都。”阿奕噶低声又快速的说完。
秦涓惊住了,低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事?”
“不好的事,各说纷纭,总之是乱了套,也死了不少人。”
秦涓不懂,不就是大汗病了,要王子们回去吗?为什么会这样?
“你要明白王子们都不愿意回大都,这其中是有原因的。”阿奕噶的手放在秦涓的肩头。
秦涓只觉得心口如同被大石所压,沉重的无法呼吸。
这就是曰曰担心的,不愿意说出来的事吗?
他是不是还可以更深入的想一想,乃马真·宁柏这么着急的回大都去,是因为形式对宁柏有利?
阿奕噶再度拍拍秦涓的肩膀:“我们现在在太原外搭营,等我的叔父来接王世子,你就找理由回来,宁柏让你跟着他说你字写的好看让你做记载,这都是借口,哥与你相识五年有余,王世子可以隐瞒你,札答阑·阿奕噶不会骗你,宁柏此人不可尽信,他狡猾深沉,每一次接近都是有目的的,你得警惕且仔细想想他为了什么接近你。”wWW.ΧìǔΜЬ.CǒΜ
阿奕噶说完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秦涓真想告诉阿奕噶他从未想过跟着宁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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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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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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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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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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