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一脸气愤,握紧的双拳丝毫不因为瘦弱之后而缩减力道。
“你阿爹如今是臭大街的细作!知不知道什么叫细作?大家恨不得拿臭鸡蛋去扔你家大门,你叫阿和去给你阿爹当孝子,不如叫他直接改姓高桥算了!”
高桥海羽眼帘低垂,一语不发。
“阿凌!”
杜和严厉的开了口。
江凌瘪了瘪嘴,停了下来,一时半刻也知道这样对一个孤女说狠话不好,顿了顿,还是愤愤不平的叫道:“都是鬼迷了心窍了,一个两个不识好人心!不是我家的弟子,哪个管你死活?”
说罢猛然摔上了大门,如同来的时候一般的迅速远去了。
杜和这些时日都没有出门,一直在自己的斗室里思索杨美雪的话,思索高桥海羽最后对他说的那些东西,还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于外界,他没有过多注意,或者说,他并没有想到,高桥家会遭到如此难看的对待。
他一直以为,因为涉及到国事,何司令会对这事严加保密,禁止下面人多做传播,如今看来,是四邻左右,人尽皆知了。
杜和有些内疚的扶住了高桥海羽的肩膀,担忧的说:“海羽,现在你的光景已经如此艰难了么,上海滩……都知道了?”
高桥海羽对杜和手掌心传来的热度近乎贪婪,只想什么都不管了,同杜和君一起奔了苏州才好。
可是忍了又忍,高桥海羽还是藏着难过,离开了杜和的手臂,低声道:“家父逝者已矣,上海滩的人们如何议论,他也听不到了,但是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
“这话,原本应该我来安慰你,却叫你用来安慰了我,海羽,你懂事的叫人心疼了。”
杜和紧紧地握住高桥海羽的手,竭力想将自己手心里的热度传达给高桥海羽,给她带去哪怕一丝的温暖。
民意汹汹,会演变成多么可怕的恶,杜和深有体会,当这些恶强加于一个宣泄口的时候,作为宣泄对象的那个人会活得生不如死,甚至一心求死。
杜和一开始生怕高桥海羽心藏死志,所以说话的时候,眼睛不错光的与高桥海羽对视,想要看清楚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但是杜和失败了,高桥海羽的眸子如同最温润的玉石,剔透,温和,一如最温柔的江南女子,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身上戴孝,没人能察觉到她身上的不对劲。可就是因为身上戴孝,杜和才越发觉得奇怪,一种深深地违和感从高桥海羽身上散发出来,叫杜和觉得一定有哪里错了。
高桥海羽聪明绝顶,很快就发现了杜和的想法,垂下眼帘,错过杜和的视线,高桥海羽温柔的将一缕发丝捋到耳后,轻声道:“杜和桑,您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杜和张了张嘴,想要重提带高桥海羽回苏州的那番话,可是眼前的高桥海羽虽然看着平易近人,实际上却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客气、疏离,这两样就将杜和的好些话生生的堵在了肚子里,根本说不出口来。
沉吟了一下,杜和低声道:“阿凌脾气急躁,有些话说出来伤人,但他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多做思量,免得被她误伤。”
高桥海羽摇了摇头,“阿……杜和桑,江小姐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会提出如此叫你为难的要求的。”
“可是……”杜和长叹一声,内心做出了计较,“江浙人家丧仪必有孝子,高桥先生只有你一女,东洋的亲眷想必是无法赶来,如不嫌弃,我愿意为高桥先生执灵幡,送他最后一程。”
江南丧仪,每有男丁出殡,长子执灵幡,次子捧灵牌,孙子执花幡,一路送亡者入葬,葬仪才算圆满体面。
但高桥家只高桥海羽一个女儿,按例,是无人有资格拿灵幡的。
“高桥鹤一生活得体面周全,处处礼仪完备,行动儒雅,对华夏古礼最为尊崇,高桥海羽接受的也是最正统的淑女教育,想来如果最后一程做的仓皇狼狈,他老人家也会有些遗憾。”杜和认认真真的劝说着高桥海羽,“高桥先生是第一个认真教我的老师,也是第一个将我正式领进门的长辈,对我来说亦师亦友,我更答应过高桥先生……我并不觉得委屈,只是想尽一个弟子、晚辈最后能尽的义务,送别先生在人间的最后一程。”
高桥海羽的眼角有些湿润,轻声问道:“杜和君,我父亲如今在上海滩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细作,我母亲是让人戳脊梁骨的国贼,你同我爹娘执灵幡,上海滩会对你这个活人怎么样,你想过么?”m.xiumb.com
杜和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海羽,即使退出魔术界,退出上海滩,永生不再碰这一行,应该做的还是要做,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懂得礼义廉耻,知恩图报。高桥先生有错,但是他已经往生了,再大的错,他也在最后的时刻尽力挽回过,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先生的心里面,是有多么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华夏人。”
杜和想起高桥鹤与冈本隆治同归于尽的那一刻,他脸上大仇得报的快意和深深埋藏之后爆发出来的怨恨。
杀了自己想杀之人的快意,和终生不得自由的怨恨。
那一刻,杜和清楚的看到了高桥鹤儒雅外表下真正藏着的那个人格,那个狂傲不羁,渴望自由又不得自由的痛苦的灵魂。
有人说过,当你真正足够了解你的对手的时候,在那一刻,你也会爱上他。
因为了解,而生相惜。
如果不是因为出身,高桥鹤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大魔术师,纵横海内,传播魔术文化,与妻子女儿相亲相爱,真正过得快活幸福,但就因为东洋人那该死的军国文化,一个人,一个家就被这样毁了。
“海羽,我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想以一个晚辈的身份,送先生夫妇最后一程。”
杜和认认真真的说。
高桥海羽抹去了自己的眼泪,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对杜和鞠了一躬,“我很感激您,让我父亲这一生的付出没有像是一个笑话。就因为如此,我更加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叫您身处险地,就请杜和桑帮我做个见证人吧,明日,我要立女户,自己执灵幡为我父亲送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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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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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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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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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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