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划过门口,屋内高桥鹤的身体看起来如此的明显,高桥海羽似乎是惊了一下,连忙回过头关紧了房门,将风雨阻在门后。
“父亲,我来晚了。”
高桥海羽迈进了房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断流下的水迹,又连忙退了出去,恭恭敬敬的跪伏在房间外面,带着遗憾和歉意。
“海羽。高桥先生走前未受折磨,只是放心不下你。”
杜和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慢慢地裹住高桥海羽,将她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慰。
高桥海羽任由杜和将她的手脚擦干,又将湿衣服拧干,最后,杜和将高桥海羽扶了起来,低声道:“不会滴水了,进去看看他吧。”
高桥海羽惶然的看了杜和一眼,杜和忍住眼中涩意,点了点头,“去和他告别吧。”
高桥海羽回过头,小心翼翼的踏入了房间,安静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最后,跪坐在高桥鹤的身前,小声的叫了一声:“父亲。”
高桥海羽又轻轻的拈起高桥鹤脸上的布巾,贴在他的耳边轻声唤道:“父亲?”
何团长别过了头。
洛豪笙沉默的看着房间里的一对父女,叹了口气。
“父亲?!”
高桥海羽忽然扬起了声音,用力的摇晃了一下高桥鹤。
高桥鹤依旧面带微笑,那是如同看着孩子调皮无奈扬起的慈爱笑容。
高桥海羽一瞬间就崩溃了。
她小心的将高桥鹤扶了起来,吃力的将高桥鹤背了起来,低声道:“父亲,我带你回家。”
“海羽——”
“滚开。”
杜和伸出的手被高桥海羽毫无感情的眼眸所慑退。
那眼中一片死寂,甚至连一点点的生机都没有了。
杜和摸了摸怀里的角隐,擦了擦眼角,默默地跟在了后边。
洛豪笙也跟了上来,在高桥海羽踉踉跄跄的时候,伸手扶一把。
“阿和,高桥小姐的母亲也去了。”
洛豪笙满是痛惜的说。
杜和错愕的看着洛豪笙。
洛豪笙点了点头。
“高桥先生被冈本隆治要挟到此演出,确实是个引我们上钩的陷阱,昨日我们抓住夏樱的时候,他们就想着破釜沉舟了……”
洛豪笙将自己调查到的东西缓缓的叙述给杜和,如同一个悲悯的旁观者,让杜和知道了,高桥鹤为何会心存死志,一意求亡。
“其实如果何团长再晚两日被发现,他们也不可能功成身退了。”洛豪笙的声音在雨中有些缥缈,“曾经跟你同监室的鬼手六子上个礼拜被捉了回来,他在监狱里头挖地道的时候,挖通了夏局长的地下室,发现了那里慢慢一屋子的黄金,为了立功,他将此事报给了来视察的租界记者。”
“夏局长今天早上也死了,金子不翼而飞,但是那些东西应当是里尔克曾经失窃的那一部分。他们知道了消息,准备了退路之后,想在走之前,利用已经暴露的这些钉子,再做一把大的。”
洛豪笙看着前面纤弱的女孩子,有些不忍的说:“高桥太太被冈本隆治送给了花旗银行的经理,她将那洋人经理杀了,自己身受重伤……今晚也死了。花旗银行金库在我们来杀冈本隆治的时候被窃了,里头的所有金条都被盗走。”
“海羽小姐本来应了冈本隆治的约,要去大使馆做客,应该本来是想买通大使,获得出港的通行证吧,但是她昨天临时去看了你的演出,回去晚了,冈本隆治没有等到她……高桥家又没人,她回到学校,才躲过了一劫。”
高桥海羽摔了一跤,却一声不吭的爬了起来,将高桥鹤重新背了起来,看也不看一眼背后的杜和。
杜和苦涩的说:“她恨我。”
洛豪笙喉咙发堵,高桥海羽的资料他早已烂熟于心,这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女子,治学勤勉,为人正直有爱,与其父的事情毫无干系。
可是一夕之间,这个女子的一切都毁于一旦了。
他不知道怎样劝慰杜和,只是缓慢的,拍了拍杜和的肩膀。
杜和抹去了眼角的水迹。
高桥海羽的脚步顿了一顿,没有说话,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手臂上不知是自己摔破流的血还是高桥鹤的血,蜿蜒着流了下去。
杜和再也受不了,大吼了一声,上前抢过了高桥鹤,一路将高桥鹤送回了万岁馆。
高桥海羽没有争夺,只是时不时地拍拍自己的手心,给杜和背上的高桥鹤擦掉脸上的雨水。
杜和沉默着在已经一片寂静的万岁馆中为高桥鹤更换了干净的武士服,将他放在了面容宁静的杨美淑的旁边。
夫妇两个死前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守护了自己的女儿,想来走的也有那么一两分安心吧。
高桥海羽换上了孝衣孝带,跪在堂前,执意要给父母守灵。
杜和便跪在了她身边,望着堂上二人相片,对高桥海羽说:“等二老丧事办完,你同我去苏州吧。”
高桥海羽看了杜和一眼,眼中依旧没有丝毫的感情。
“我不会和你再在一起了,杜和君。”
杜和似乎听到了一声冷彻的女声这样对他说。
杜和怜惜痛心的拍了拍高桥海羽纤弱的肩膀,低声说:“我知道,一日之间发生这么多的事,你无心同我多说,不过我会一直陪着你,这是我对你、对高桥先生的承诺。”
“你不做魔术师了?”高桥海羽轻声问。
杜和点点头,“不做了。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高桥海羽似乎抿了抿嘴角,一缕秀发垂下,遮住了她的眼睛。往火盆中放进了一张纸钱,高桥海羽轻声说,“我不需要什么承诺,杜和君。”
高桥海羽又给火盆中添了一张纸钱。
“我也不需要杜和君保护我。”
杜和眼角通红,低声道,“海羽……我知道你恨我……”
“我不恨杜和君,我只恨我自己。”高桥海羽打断了杜和的话,平静的说,“家里面的这些风雨,不是因我而起,但是却是因为我的软弱无能而至于恶化到今天的地步。”
“如果我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是个东洋人,安心做一个间谍应该做的事,帮助父亲分担一点压力,而不是天真的渴求能够逃离这个樊笼,做一个普通人,相夫教子,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琇書蛧
“不,不是……”
杜和连忙摇头。
可是高桥海羽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她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高桥海羽握紧了双手,抬起头,黄表纸在她的手心里碎成一片片的纸屑。
灵堂上,高桥鹤与高桥美淑子温和的笑着,凝视着跪伏在地面上的孩子。
“杜和君,我父亲从来都没有害过您。”
“当初的金子,是冈本隆治领着他的手下去偷的,我父亲知道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高桥海羽就这么宁静的说道,“我父亲是一个带着某种目的来到华夏的,我一直都清楚,我母亲也清楚。”
“可是一个间谍就不配被爱了么,就不配爱别人么。”
高桥海羽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满面泪痕。
“我父亲半生都在平衡母国与华夏的关系,只希望能留给我们这个家一点喘息之机,留给我一个逃出去的机会……他有什么错呢……杜和君,他有什么错?”
高桥海羽的声音带着血泪,叫杜和如鲠在喉般难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没有错。”
“错的是逼迫我父亲至此的人。”
两行清泪从高桥海羽的脸颊坠落,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杜和君,从今天开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我也不想让任何人拖累我。”
“你走吧,今日多谢你了,有机会,小女会登门道谢。”
杜和难以置信的看着高桥海羽,听着那一句句疏离的话语中越来越冰冷的含义,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捏紧,痛极钻心。
杜和捂着心口,痛苦的蜷缩在地板上。
“阿和,你是该走了。”
杨美雪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海羽的路从此后便与你不同,分开对你们两个都好。”
短短几个钟头的时间,杨美雪已经清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对于姐姐宁可身死也不向家族求助的做法,杨美雪很能理解,但是她没法原谅。
同样被她痛恨的,还有害死她姐姐的罪魁祸首——高桥鹤。
杨美雪毫无血色的手从貂裘中探出来,两个很旧的布娃娃随着她的手被扔进了火盆里,扬起了一盆尘埃,随即,变成了两个小小的火球。
她面无表情的上了一炷香,站在灵堂上,冷声道,“你爹当年娶我姐的时候,跟我娘保证过要让她幸福,所以我娘拼着老命生了我,放了我姐嫁人,可是他没办到,我姐死了。言而无信的人必遭天谴,好在他拿命偿了,也算一命抵一命。高桥海羽,你以后不要做这样的傻事。”
杨美雪裹紧了身上的貂裘,可貂裘似乎依旧没法缓解她身上的冷意。
叫高桥海羽不要做什么样的傻事,杨美雪没有说,高桥海羽也没有问。
杜和想来,大抵是叫她不要贸然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吧。
高桥海羽像是听见了,又像是麻木的行了一礼,谢过了杨美雪的祭奠。
杨美雪转身就走,临行前,挥了挥手,两个灰衣男人走了进来将痛苦难以自已的杜和架了起来。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杨美雪淡淡的说道:“这里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作何选择,要看海羽自己,你留在这里,也只会拖累到她。如今这世道,感情没了还可以苟活下去,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走吧。”
如同来时一样,杨美雪匆匆而去,灵堂上只留下一介孤女细弱的身影,伴着她长眠的父母。
寂静无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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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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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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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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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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