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边搭起了为数不少的棚子,棚子的料子各有不同,其中出入的阶层也风马牛不相及,有些棚子里有神色肃穆的黑衣壮汉出入,有些则毫无动静甚至看起来颇为华贵。
叫杜和自己都没有料到的是,他本意中只是简单的魔术对决,顺便给亡父最后一根交待的事情,不知何时悄悄地变了味道。
下边的弟子在忙碌布置,贵人们悠闲看戏等热闹,当事人杜和与洛豪笙抓紧一切时间调整状态,而王兴宝却没有这最后的准备时间。
在某一处低调的帐篷里,两个魔术班子的班主并几位姿态闲适的贵人正在同桌喝茶。
说是喝茶,但桌上的茶杯几乎没有人动,这更像是一次背后靠山对关系到自家面子的活动的一次叮嘱。
杜和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个人执念而掀起了这一场魔术争斗,随之而惊动的,却是在两个魔术班子背后庞大的势力集群。
斧头帮、青帮、洪门大圈、租界警局这些个能上得台面的势力都派了人来鼓励助威,余下些诸如几位舞厅大亨、小报报社和一些背后支持了某个班子的小股子势力以及两个班子的对头、友方,林林总总,观众还没有到场,这片空地已经人满为患。
在听完了几个大佬的太极话和口水仗之后,江中叶与王兴宝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从帐篷中退出来,几乎齐齐的吁了口气。
二人对视一眼,江中叶有些赧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王师兄,咱们一道走走?”
王兴宝微微颔首,爽快伸手虚引,“咱们……是有些时日没见了。”
江中叶嘴角略有些下垂。
王师兄之前是叫他小叶子的,他,王兴宝、杜中恒,曾经险些成为一家门下的师兄弟。
不过王兴宝个性暴烈,身上江湖义气颇重,师父担心他心神不定惹出祸患,便只是教了手艺,没有收在门下。
当年杜中恒是家学渊源,江中叶随后拜师,都比王兴宝来的要早,但是王兴宝很是出人意料的天赋惊人,几乎很快就后来居上,魔术水平居于江中叶之上。
到后来自己另立门户的时候,上海滩能与他过手的魔术师,除了老一辈的莫大师和他师父,平辈之中只有杜中恒一人。
如果没有那件事……王兴宝可能早已在上海滩名声大噪,炙手可热了。
可叹天妒英才,一场比试,蹉跎了两个绝世天才。
杜中恒当场身陨,王兴宝心灰意冷,专于培养弟子,性情越发陈郁,几乎变了个人。
江中叶仔细打量了一下王兴宝轮廓分明的脸庞,无声喟叹。
看着还是那个豪气爽朗的师兄,不过眼角的疲惫和沉重的脚步声告诉江中叶,王师兄一直都没有释怀。
不仅仅是为了那场不名誉的失败,也为了那场让人悔恨经年的意外。
没有人怪过他,但他自己怪自己。
江中叶在事后曾经数次追问王兴宝为何挑起与杜中恒的比试,王兴宝始终三缄其口,沉默不语,江中叶便隐约的猜到了,那背后的缘由。
万般孽缘,不过是一见卿卿误终身。
“王师兄,近来可好。”
江中叶干涩的开口,明知道不会好,不过还是问了出来。
王兴宝如同未觉,兴致勃勃的说了几件班子里的趣事,又将自己的宝贝闺女王衔珠提出来埋怨几句,随后轻轻问道:“我听阿和说,他父亲的事情,是你告诉他的?”
江中叶轻声“嗯”了一声。
“你同他母亲商量过么,这件事,本该由玉珍来决定的。”
王兴宝声音不重,可江中叶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赞同。
江中叶一瞬间有些心虚,支吾了一下,才吞吞吐吐的将自己与陆家嫂嫂的打算说了出来。
王兴宝半晌不语,背着手看着光辉万千的黄浦江,面目模糊。
“你既然认她当嫂子,自然该听长嫂意愿,如此行事倒也没错。”
江中叶听着王兴宝语气平淡的说完这句话,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果然,很快,王兴宝转过身来,再次开口道:“可玉珍体弱,你应当清楚,况她性情执拗,有些事情,可为可不为时,就算为了她多过几天舒坦日子,也不该由着她的性子来。”
江中叶看着王兴宝霜白的两鬓,一时间有些心酸,连连点头,尽数答应了下来。
就算只为了王兴宝的这片心意,他就是将他骂成了狗血喷头,江中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众生皆苦,而王师兄苦甚。
玉珍,衔珠。
当他给那个忽然到来的孩子取名衔珠的时候,江中叶就知道了他的心思。
掌中珠玉珍无比,保抱提携仔细看。
字字句句的心事,都在这一句诗里头。
太原王家与苏州陆家,曾经世代姻亲。
只不过除了陆玉珍和后来调查过的江中叶,王兴宝本人未曾与任何人说起过此事。
假如没有当年的杜中恒,王兴宝进一步可做王家当家人,退一步可做连魁班当家大弟子,更可得做陆家东床。
陆玉珍喜欢杜中恒,谁都看得出,王兴宝喜欢陆玉珍,谁也不知道。
王兴宝晚了一步,最后也没有争。
于是王陆婚姻未成,杜陆喜结连理,王家大公子弃宗南奔,放弃了弟子名分,少爷身份和一世姻缘。
王兴宝甘于放弃了一切,留在上海滩一个老远地老弄堂里,不问也不看,只剩下一份无处寄放的关心。
陆玉珍成婚之后,王兴宝再也没有与其相见。
王兴宝终生不娶,身旁只得一养女陪伴,那养女,还是个潦倒的姐儿硬赖给他的。
江中叶每每想来,总觉得他过的苦,此次提起了话头,便忍不住提道:“王师兄,如今阿和的娘已经守了十年,为何你……”
王兴宝抬起手,打断了江中叶的话,笑了笑说:“玉珍不是食古不化的旧社会女人,她不再嫁,只有一个原因,她的心里还是杜家郎。”
江中叶闭了闭眼睛,几乎不忍心去看王兴宝那笃定中透着剔透的眼神。
世间人竟能苦闷至此么,了解爱重另一个人到了深入骨血的地步,却又因为这份了解和爱重,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
他在等,等一个没有可能的可能。
江中叶明白,如果陆玉珍有朝一日真的能放下杜中恒,王兴宝一定会不计代价的陪在她的身边,可是王兴宝与陆玉珍俱是痴情之人……
这份等待,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遥遥无期。
“众生皆苦……”
江中叶喃喃的念了一句。
明明是正午高阳,江中叶却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寒冷彻骨。
m.xiumb.co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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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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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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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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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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