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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公平。”
说这句话的时候,付凌天正站在一片荒芜的无名乱坟岗内。
江祭臣和司杨廷站在付凌天的身后。
能看得出,付凌天此刻的心情也并不轻松,他转回头来,看向江祭臣和司杨廷,眼神中带着一抹哀伤。
“你们的出身,与他们不同,起码,你们温饱无忧,无需做这些自己不愿意去做,却要笑着去做的事。”
付凌天长叹一口气。
司杨廷低着头,双手交织在一起,他的视线,落在一块小小的石碑上,石碑上好看的字体写着:牡丹。
牡丹是谁?司杨廷笑着,牡丹并不可能是她的真名,他从不曾问过她的真名,她也从来不曾提起过。
“魂归,归去何处?这些少女们,不过是一群被贩卖的工具,他们从不被当做人去看待,包括他们自己,连死后,都那么容易被控制,他们被奴役惯了,便不敢反抗。”
江祭臣上前一步,走到付凌天的身旁:“付大人,这些年来,跟着您经历了太多的事,看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您也给我们讲了太多的大道理,可是最终,您却没有告诉我,关于我的一切。”
付凌天这次并没有收回视线,或者是躲避任何,他只是定定得望着江祭臣。
司杨廷将视线从牡丹的坟墓前抬起,望着江祭臣:“你还是想走?”
江祭臣点头,看着这大片的乱坟岗:“其实,我与他们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家,就算是死了,我的魂,又该归往何处?”
付凌天低头轻轻一笑,拍了拍江祭臣的肩膀:“你怎么想?”
江祭臣看得出,付凌天心中隐藏的那些关于江祭臣的秘密,今天应该是有可能有了突破口的。
他转回头看一眼司杨廷。
司杨廷哀伤得望着江祭臣,他也知道,江祭臣这次铁了心的。
江祭臣从腰间拿下一直挂在身上的玉佩,问付凌天:“您可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知道。”付凌天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
就连江祭臣都没有想到,这一次,付凌天竟然丝毫都没有躲避,虽然他知道,付凌天知道的事,应该比他所以为的要更多。
付凌天直直得望着江祭臣:“这些年,你一直在找的东西,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什么东西?”司杨廷焦急。
付凌天垂一下头,对司杨廷:“这件事,关于江祭臣真正的家事,我想,在他没有准备好要告诉你之前.......”
“不要,从小到大江祭臣没有一件事是瞒着我的!”司杨廷走到江祭臣面前,“是吧?江祭臣,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江祭臣此刻的心很乱,今天的他确实是在试探性的询问付凌天,但是眼下,付凌天似乎真的准备要将一切告诉他的时候,他却觉得有些心慌。
他想起之前在查案子的时候,一些老百姓们说起过的奇怪的话。
那些关于自己身份的话,小狐狸精,以及十年前的凶杀案,还有关于一个叫阿清的女孩的死因。
他心里是没有底的。
江祭臣抬眼看向司杨廷:“你先回去。”
司杨廷诧异地望着江祭臣,半张着嘴:“我......”
江祭臣拍了拍司杨廷的肩膀:“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的身世,虽然我猜测到付大人应该了解我的一切,但是,我也知道,他心里一定隐藏了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其实......”江祭臣顿了顿,“我也没有信心,你听到关于我的过去,会不会害怕。”
“我不怕!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见到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都没怕过,我怎么会怕你?”司杨廷还在挣扎。
江祭臣低头一笑:“付大人都有顾虑的话,我想......”
“喂!江祭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会怕你不成?”司杨廷有些难过。
江祭臣笑笑:“正因为我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我才.......”
“够了!够了!我知道了!”司杨廷不想听江祭臣说下去,他的心压得难受,别过头去,看向这片乱坟岗里埋藏的姑娘们。
“跟我回大理寺。”付凌天再看一眼生气中的司杨廷,之后拍了拍江祭臣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走。
江祭臣没有看向付凌天,他最后看一眼司杨廷,便抬脚上马。
随着一声马匹的嘶叫声,一直背对着江祭臣离去方向的司杨廷,终于回过头去,却只看到江祭臣离去的背影。
他心中觉得有些难受,倘若有一天,江祭臣真的要离开的话,他最后看到的样子,会不会就是现在这样的,然后,他们便永远分道扬镳?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离开的话,是为了守护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身份秘密,也是为了守护司杨廷,守护司家。
其实司杨廷比谁都要清楚。
江祭臣的身影远去,渐渐地,再也看不到。
司杨廷这才回过头来,他蹲身抚摸着牡丹的石碑:“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被完全遗忘吗?就像没有了家人的江祭臣,就像......我甚至很久都没有想起来的妹妹,司宛箬,就像.......就像你.......”
司杨廷说完后,起身,上马,随风远去。
这片孤坟,司杨廷自己也不好说,自己以后还会不会来。
这些姑娘们需要清净,需要无人再去打扰,需要平平静静得彻底离开。
他们累了。
即使她们回归,也无处可去,那便在这里好生安息,长安城的包容,只能在挣扎中喘息。
司杨廷的马匹渐渐远去。
天边,是一抹晚霞,美得不像话,但黑夜,却也即将来临。
当夜幕为这片荒芜的坟地染上黑暗的颜色后,泥土中,这些孤独的坟冢旁边,一个又一个只有上半身出现的尸体从土里冒了出来,他们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守护者一样,用死亡来祭奠着这些逝去的生命。
在悠然的最后一个幻境里。
临死之前,她抱住江祭臣的脖子,悄悄地在江祭臣的耳边轻声说道:“爹,绿柳居的那些女孩子,我帮他们找到了家人,就是那些曾经伤害过她们的家人,其实,我没有滥杀无辜,那些人......该死......”
魂归,无故里,但有亲人陪着,也便不会孤单了吧。
二十年前。
年幼的芙蓉才刚刚七八岁的模样,生得俊俏可爱,只是身上穿着乞丐一样的衣服。
那时候的她还不叫做芙蓉,她不可能知道,在十年后,她会成为花魁娘子,更不知道,十年后,她会死于一场无情的大火。
牵着她手的人,是一个同样穿着乞丐服的男人。
男人满脸的胡子,仰头看着白日平康里的萧条,两人站在一处奢华的妓院门口,门口的招牌上写着——“绿柳居”。
“爹,这是哪里?”年幼的芙蓉好奇得问着,“这里就是您告诉我的地方?那个吃穿不愁的地方?”
男人低头看着年幼的女儿,红了眼眶。
...................
夜幕下的大理寺资料馆。
烛火摇曳着,倒映出江祭臣的身影,他的影子被拉得好长。
月光照射在他的另一边侧脸,一冷一暖,将江祭臣分割开来。
他的手里,拿着厚厚的卷宗,那套卷宗,因为长久没有人去触碰,边边角角已经有了些许磨损。
江祭臣望着卷宗上的字,他的手有些颤抖,但表情看上去却似乎很平静。
付凌天坐在江祭臣对面的位置,静静地看着江祭臣的脸。
两人无言。
江祭臣将厚厚得一叠卷宗,一点一点得翻看过去,一直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默默得放下手中布满了灰尘的纸张,却没有抬头。
“十年前,长安城百姓被屠杀,与我有关?”
“是。”
“我有个姐姐,叫王子清,是王家的庶出。”
“是。”
“我是......我......”
“你是夏国三王子,拓跋祭。”
江祭臣的拳头慢慢握紧,之后慢慢抬头,看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付凌天。
“这卷宗并不齐全,有些内容,被人隐藏起来了。”江祭臣说完话,抬眼盯着付凌天的眼睛。
付凌天从黑暗中起身,走入光明:“江祭臣,你知道,这里是大理寺,是官家的地方,就算是卷宗,也不是什么都能真实上报的。”
“所以,您在这些案子里,到底隐藏了什么?”
江祭臣说话的时候,尽量保持自己的平静,毕竟这卷宗,其实是自己寻找了太久的内容,即使过去的十年里,他一直都泡在资料室,就是为了寻找这些真相。
明明知道这些真相可能早就被付凌天藏了起来,但是他就是不甘心。
其实,也是在跟付凌天较劲,他在等待着,付凌天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
付凌天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一切我自己也没有弄明白的事。”xiumb.com
江祭臣眼神一闪:“我母亲,曾经是王大人家的歌姬,也曾经在.......在平康里待过?”
付凌天点头:“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特别照顾吗?”
“因为那个叫阿清的女孩。”江祭臣脱口而出。
付凌天轻笑一声:“江祭臣,阿清是你的亲姐姐,你们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弟!”
“我忘了。”江祭臣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付凌天轻轻叹口气:“二十年前,我爱上过一个人,那个人叫陈霓裳。”
江祭臣的心微微一顿,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就像是被人封存了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付凌天似乎猜到,继续说道:“陈霓裳和你的母亲江奴是一对好姐妹,他们形影不离,甚至可以为了对方赴汤蹈火,可是,当江奴被王大人送给夏王之后,陈霓裳便恳求我,让我有时间的话,就帮忙照顾你的姐姐王子清。”
江祭臣曾以为,自己听到这些的时候,是幸福的,激动的。
从不曾想过,他听到真相,会是冰冷的,害怕的。
“所以,你一直在照顾王子清,也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江祭臣弱声问道。
付凌天摇摇头:“不,我不知道你的存在,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长安城的大门外,你徒步从大夏来到长安城,我听到你说,你来找你的母亲,你的记忆被抹去了,所以,你什么都记不起来。”
“所以你对我的照顾,对我的好,对我的那些不被旁人所理解的信任,其实都是源于你曾经爱过的那个陈霓裳,和我的母亲江奴?”江祭臣的声音很轻。
付凌天继续摇头:“不,你漏掉了一个人,你的姐姐王子清,在你还不知道这个姐姐存在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关注着你。”
江祭臣几乎站不稳,他紧紧得扶着桌子。
付凌天说道:“你的母亲江奴,在生下你之后,便从城楼上跳下来自杀身亡,将你养育长大的,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叫她母妃,她每年过春节的时候,都会给你长安城的特有的点心,叫做透花糍,里面包裹着糖果和春天的第一批鲜花,很甜,很香。”
江祭臣听着,眼眶微红发胀,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落下来。
“你知道,这透花糍是谁做的吗?”付凌天问道。
江祭臣声音干哑:“王子清吗?”
“她是你姐姐!”付凌天微怒,“每年,她都会做了长安城独一份的透花糍,不远千里,让人偷偷送到你的母妃那里,让你能吃到来自长安城的味道!”
江祭臣开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王子清......阿清......我姐姐,是怎么死的?”江祭臣终于打破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泪水滚落。
付凌天从卷宗中,抽出关于王子清的那一页,只有单薄的一张纸,脆弱得摇曳着:“那日,阿清去找张沛送关于王大人贿赂的证据,就再也没有回来,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于骊山脚下的温泉池呢。”
“是谁?!.......”江祭臣觉得全身颤抖起来。
付凌天将那张单薄的纸张重新举到江祭臣的面前:“凶手是谁,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结果,也许,是有人借题发挥,蒙混过去,当年,阿清的死,所有的证据,都在你身上。”
江祭臣终于站不稳,跌坐在蒲团之上。
“我?”
付凌天盯着江祭臣:“或许,这也是你就算忘记了一切,却一直觉得在这大理寺的资料馆里,有你想要寻找的东西。就算你忘了那是什么,但是感情这种东西,是永远也无法被抹去的......”
真相!
江祭臣的拳头紧紧握起来,几乎将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
王子清鹅黄色的纱裙,那张纯洁的笑脸,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江祭臣的脑海中。
王子清死亡的真相,江祭臣必须要查出个水落石出,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他都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231 魂归,无故里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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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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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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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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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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