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歪了歪头。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可能自己理解有误,然而不等发问,刚刚设下的小陷阱已经启动。
茶叶罐盖子忽然崩开,金光乍裂,迸射出千丝万缕,从上到下将人紧紧地缠住。
朱凝目光一窒:“这好像是我的——”
他摸向臂弯,那件极品法宝披帛果然不见了!
什么时候被人摸走的?
朱凝心疼坏了,摸走就算了,怎么还给拆了?
“滋啦……”
雷龙在金缕上流窜,榻上男子却处惊不变的抬起手,无数星辰化为黑色符文,在修长的指尖旋转。
那符文和漆黑头盖骨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似乎蕴涵着天地至理、无垠大道,甫一出现就带来山海般磅礴的威压,只消看一眼,就能让人的意识海彻底崩溃。
“这小东西困不住我——”
眼看符文所过之处,金缕束缚瞬间消失,尔雅忽然打了个响指。
“啪!”
纤细的指尖骤然炸开无数灵火蝶,它们似一簇簇炽热火苗,冲入对方的眉心。
符文如轻烟般消散。
有那么一时半刻,榻上男子的表情是完全空白的。
那双好看的眸子定定地望向尔雅,里面似乎盛着明灭不定的光。
那光几乎要溢出来。
转瞬间,他又移开视线,但就是不肯阖上双眼,似乎在与什么东西做对抗。
可最终,他还是倒在榻上,失去了知觉。
众人在门口观望了一阵,朱凝率先探进脑袋:“他这是怎么了?”
“睡着了。”尔雅收回茶叶罐,心不在焉道:“大概正在做一场好梦。”
她默默感受着经脉和丹田内汹涌澎湃的灵气海,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感觉。
——似乎对方就是专门来给她送灵气的。
怎么可能呢,他们又不认识。
她把目光重新挪回榻上。
那人无知无觉地睡着,长睫覆下来,落下一片弧形阴影,看上去宁静恬淡,却又疲惫至极。
但眉宇间却终于舒展开,仿佛历经长途跋涉,如今终于能歇一歇。
“是用那个火蝶术让他睡着的?”
朱凝好奇地凑过来,眼睛亮亮的:“好厉害的术法,我能学吗?”
灵气无色透明,以灵气为燃料的灵火灯是银蓝色,人体内丹田之火是橘红色,而那灵火蝶和前几者都不同,殷红似血中隐隐带着几丝金纹。
朱凝很有眼光,这术法又美又轻灵,如果直播的时候用上,肯定能吸引更多粉丝。
“你用不了。”尔雅轻描淡写道:“这是蛊寨圣女的练蛊灵火,我抢来的,它有致幻作用,除了能让人做个美梦,或者隐藏在别人的灵气里做个标记,几乎没什么用。”
朱凝:“……”
这语气说的不像抢,倒像是去哪家小店吃了顿烧烤。
在尔雅修为不算高、还没成为九洲扛把子时,也曾是打家劫舍的一把好手。
毕竟她扒衣服和顺走茶叶的动作那么熟练,怎么看都不像第一次。
当年南州与霞洲交界地带有个蛊寨,专拿活人练蛊,制造了不少灾难。
她接下赏金,隐藏在寨子里做了两年二五仔,最后把寨子灭门了。
那两年被人在身上试了不少蛊,怕留下什么毒副作用,她直接抢了蛊寨圣女的炼蛊灵火,把自己的三魂七魄通通炼了一遍,从此丹田火就和别人不太一样了。
估摸在蛊修眼里,她就是一颗大号火龙果。
这练蛊火能免疫所有毒蛊,可致幻也可解幻,总之不像尔雅说的那般没用。
尔雅倚墙而立,有一搭没一搭回想着以前的事,其他人也没闲下来。
面对强敌,朱凝十分信奉趁他病要他命的行事作风,正带着下属给榻上男子捆锁仙绳,捆完又套上一串特制的手镣脚铐。
晏揽洲默默站在一旁,目光原本落在榻上,忽然抬头问尔雅:“我们能把他安全送回祈安城仙警分局吗?”
尔雅挑起眉:“为什么问我?”
晏揽洲抿了抿唇角:“他中途会醒吗?”
尔雅想了想:“那倒不能,按照以往经验来看,得睡上三五天。”
晏揽洲刚松口气,又听尔雅问:“谷外修士目前最高的境界是洞虚?”
朱凝停下指挥别人的动作,扬了扬下巴:“对,洞虚修士有三位,我家老祖在上清,另外两位,一个出自白鹿书院,一个是散修。”
修士进阶依次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炼虚、合体、洞虚、大乘、渡劫。
十万年前是这样划分,根据最近接收到的信息,尔雅估摸十万年后也应如此。
想到这里,尔雅眼神略带怜悯:“在他醒来之前,最好让你们那三个洞虚修士一起看守他。”
朱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不会吧?他的境界……”
尔雅笑而不语,表情很明显:答对了。
朱凝:“……”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罪人谷大阵破开、四隐洲初现端倪后,五洲格局会受到挑战。
排在首位的挑战,就是那些不知道存活了多久的老怪物们!
如果榻上这个老怪物修为在洞虚以上,那能跟他对刚、最后还把他撂倒的尔雅得是什么境界?
朱凝捏着手机匆忙离开卧房,接下来的事他做不了主,还是扔给仙联会操心去吧!
一行人离开秘境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
熹微晨光穿透峡谷的雾霭,破开秘境的一瞬间,两处黎明忽然重合,时间开始光顾这片深埋许久的遗址。wWW.ΧìǔΜЬ.CǒΜ
在他们身后,水榭长廊和滨湖木屋终于沐浴到现世的初阳,它们在日光下一寸寸风化,最终化为飞灰,消散无踪。
正如笼罩罪人谷十万年的大雾终将被风吹散,那些隐藏在地底的真相,也终将会翻出泥土,晾晒于阳光下,暴露出狰狞的棱角。
几辆警车就停靠在罪人谷营地。
“这竟然是飞行法器?”
尔雅正埋头研究警车,身后传来脚步声,几名小仙警抬着某个“老怪物”走来,试图把人硬生生塞进车厢。
红裙少女飞身跳上车顶,斜歪着坐下,好整以暇道:
“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好,脾气也不见得多和善,你们动作轻点,别毛手毛脚的。万一磕碰到哪里,小心他醒来跟你们拉清单。”
小仙警们一听,一个个神情严肃,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
只是“老怪物”本来腿就长,又被锁仙绳捆了一圈又一圈,身体没法打弯,不怎么好塞。
尔雅实在看不过眼,只好掐了个诀。
车门忽然扩大一圈,人是顺顺当当塞进去了,只是半明半暗的光影落在他脸上,那唇角忽然微不可见的翘了一下。
谁都没看见这个小动作,包括尔雅。
离开峡谷之前,尔雅又遇到那几个凡人。
满面风霜的母亲走到她面前,抿了抿唇,目光含着几分期艾:“仙长,能摘下口罩让我看看您的脸吗?等攒够了钱,我就把钱还给您。”
“多大点事。”尔雅摆了摆手,不怎么在意道:“不用还了。”
女人没有放弃,话音中又多了几分恳切:“如果仙长不愿让我看见真容,我可以摸一摸您的脸吗?我女儿天生眼盲,为了和她交流,我会经常闭上眼睛去感受她的世界……”
她想靠触摸记住尔雅的长相,欠下的债必须得还,这是她再穷也要守住的做人底线。
只是话音刚落,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目光渐渐黯下去。
如她这般在底层挣扎的泥腿子,有什么资格触碰修真者?
尔雅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位母亲,随后笑了笑。
她语气无奈,一副拿对方没办法的口吻:“我长得不太好看,羞于见人,只好让你摸一摸了。”
“啊?”女人呆了一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这……我……我还是不……”
“快闭上眼睛呀。”
说罢,尔雅就要摘下口罩。
女人连忙闭眼。
她有些慌张,双手在衣服上抹了好几下,刚抬起又放下,摸回衣角使劲儿蹭了蹭。
直到把自认为的脏污擦干净,这才小心翼翼伸出手。
尔雅低下头,把脸凑到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心里。
指尖甫一触碰到细腻温润的肌肤,就狠狠颤了一下,随后用轻柔的动作描绘起那张脸。
远山眉,长睫毛,高而挺直的鼻骨略带几分英气,弯曲的上眼睑、仿佛天生带笑的柔软唇瓣、以及精致的脸颊线条又中和了这份锐意,让她整张脸显得温柔又疏朗。
像九天之上、让人捉摸不透的烟云。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您很好看的。”
“你也很好看。”
尔雅随手揪了朵祈安花,插在女人盘起的发髻上,伸手抱住她单薄的肩膀,轻轻说了句:“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她眼泪差点落下。
很少有人会对她说一句“你辛苦了”。
而“你很好看”这句话,自从生了孩子身材走形,就再也没人对她说过。
谈恋爱时,他们语气发酸:“对方是修士,你一个凡人怎么高攀得起?”
男友消失时,他们长吁短叹:“女人挑男人眼睛得放亮一点,门当户对最重要。”
发现怀孕时,他们满口鄙夷:“活该,谁让你不知检点。”
为了给女儿治病,她花光所有积蓄,而他们又有理由:“养不起就不要生。”
……
世情如刀,人言就是刀上淬的毒。
最累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诘问自己:她错了吗?
直到今天,她依旧不知道答案。
但无论如何,她的孩子有救了。
救她们的,不是菩萨。
这位单亲妈妈抱住尔雅,忍着眼泪,一遍又一遍说着:“谢谢,谢谢仙女。”
……
尔雅坐上回程的警车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问驾驶位的晏揽洲:“晏警官,你觉得欠下的债一定要还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刚刚忽然想起来,自己“上辈子”陨落前欠了笔巨额贷款!
晏揽洲的语气十分正经,说的话却大相径庭:“那要看你欠了什么债。”
人情债和真实债务是不同的。
尔雅算了算:“加起来大概三十万块上品灵石吧,不算利息。”
当时好像还打了欠条。
已知:一块上品灵石=一百块中品灵石=一万块下品灵石。
又已知:如今的五洲,一块下品灵石=一枚灵晶币。
求:她要还多少本金。
答案是三十亿灵晶币。
打欠条的时候,她都做好砍天梯的准备了,因为是一心赴死,所以都没看利息……
如果一定要还这笔巨债,她需要花多长时间?
晏揽洲在心里默默计算,最后给出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如今的五洲,像你这种没文凭的打工人,一个月只能赚八百。”
“八百灵晶币吗?”
尔雅略带希翼地说道。
“不,八百灵珠币。”
顿了顿,晏揽洲继续说:“一百枚灵珠币才相当于一枚灵晶币。”
尔雅:“……”
那还是别还了吧。
反正十万年过去,她的债主们大概率死翘翘了。
晏揽洲目光落在后视镜上,看似不经意的开口:“三月初的时候,一念元君墓被炸了。”
尔雅仰头靠在车座椅上,神情恹恹,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时我在天一城执勤,现场就是我去调查的,炸墓碑的人只留下一张字条,上面有五个字。”
晏揽洲回过头,一字一顿念道:“还我血汗钱。”
尔雅:“……”
这踏马谁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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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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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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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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