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坐着的姿势,看向远方,多少年来头一次“亲自”踏足封闭城,不知为何,很容易就能成行的事,却到现在才做,是想维持内心对“表世界”的某种新奇感,还是想借此回避,那直面现实的忐忑不安。m.χIùmЬ.CǒM
说起来,大概还有几个月,自己就会和一千一百九十九位同类,进入“意识连接”过程,并在三年之后,
以三岁孩童的视角,降临到这世界。
人生,从现实到“混沌”,是一次脱胎换骨的重生。
而从“混沌”到现实,感觉,则很复杂,自己还没完全弄明白,这种一个人从小到大,再到暮年,然后藉由“混沌”为中转站,从头再来的人生轮回。
在这过程中,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始终存在于“混沌”中枢的意识模拟器里,而他、或者她的所见所感,则大部分来源于现实世界的躯体,进而,在每一段人生结束时,必然会丢失记忆,遗忘过去,几十年人生的漫长经历,
都会在身体“回收”、脑神经系统崩解的过程中,一并消散无踪。
记忆,一旦消失,其承载、记录的过去,那些真实的人生经历,是否也会变得好似从未经历、从未发生过呢。
客观上讲,这当然不可能;
然,站在当事者自己的立场上,这却恰恰是现实。
失忆者,因意外、疾病等原因,暂时或永久丢失一部分记忆的不幸之人,就很充分的展示了这一点,在失忆后,他们不记得过去,不记得亲人、朋友,最亲密无间的爱人也形同陌路,过去的经历,在脑海中一笔勾销。
即便客观世界,并不会因此而改变分毫,但是对他、或者她自己呢,
云散烟消,才是最“正确”的描述。
当一个人,因为任何原因而失去某段记忆,那么这记忆所承载的过往经历,也等同于消失,这不是唯心主义,而是由自我意识之运作规律出发,必然得出的结论。
想的再深刻些,丢失记忆,就相当于丢失过去,那么倘若一个人完全失忆,将自己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进而因“坐标原点”丢失,而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个人,从自我意识的角度讲,是否就已死去。
是,或者不是,旁观者的分析并没有用;
当事者自己怎么想,怎么看,才是唯一有价值的判断依据。
坐在树冠繁茂的大树下,神游天外,想到自己几个月后将要开始的“意识连接”,方然忽然间就有一点紧张。
他所畏惧的,并不是即将进行的“意识连接”,而是在一切顺利的三年之后,要怎样以三岁孩童的思维与身体,重返现实,到那时,现在这名义年龄已一百二十四岁的“老者”,可还会真的存在吗。
存在,这应该没有疑问,“混沌”中的生物电,依然会一刻不停的流淌着。
至于说,那些久远过去的记忆,除一小部分在“意识迁移”的过程中,被迫放弃,绝大部分也仍会保存在“混沌”之中。
自我意识,仍然在“意识模拟器”中存在,一边又以血肉之躯的身份,在现实生活……
这会是怎样的体验,多年来,和净土世界的很多民众一样,方然都尝试从亲历者的访谈、自述与生活记录中,得到答案,但,除了“自我意识仍然存在,感觉上,与‘迁移’之前的感知没有什么区别”外,
并无其他更有价值的讯息。
自我意识的延续,或者说,流淌在“混沌”中枢的生物电,是“永不下车”之个体的全部。
从这种角度,其实,并无须太担心即将到来的“意识连接”、乃至重返现实,于是方然很有耐心的在山顶等待,期间,还和好奇而来的少年少女们,闲聊了一会儿,借此体察些“表世界”的风土人情。
偌大的“芒种”封闭城,面积,大约两千平方公里,现在大概有六万人在其中生活。
算一下人口密度,仅约30人/平方公里。
这一数据,对照旧时代,其实也不算很低的水平。
不过,在“芒种”这样的城市,民众每一天的生活都很多样化,而不会像旧时代的大城市居民那样扎堆,蜂拥到核心城区讨生活。
正因如此,在这地处偏僻、距离保护罩侧壁不到十公里的地方,才能见到同类。
走过来的少年们,年纪,大概在十一二岁,每一个都身材健壮、匀称,男孩子的面庞还有些稚气,女孩则出奇的美丽。
具体“型号”,方然随意的端详几眼,他并看不出来,只是一边随口搭话,一边看着这些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们,彼此牵手,看上去很亲密,却又仿佛矜持、羞怯般,若有若无的保持着距离。
哦,大概是,他们还没到完全自在的年纪,
方然这样想着笑了笑。
与虚拟的“里世界”不一样,“表世界”的民众,身体有一个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社会规则也因此而变,而不能像虚拟世界那样,没有任何禁忌。
规则,说起来十分简洁,实践中的情形则复杂得多,
不过一切也都有城市管理系统来打理。
“表世界”的民众,从一开始,就是三岁的幼稚孩童,在成长过程中,会得到规则的无微不至保护,依年龄与身体成长的情况,而逐渐、逐步的允许与他人交往,直到大约十四岁的年纪,才完全解除限制。
净土世界的原则,在这一方面,并不是说双方自愿、就可以随意交往,正如“里世界”的随心所欲那样;
而只有在客观、与主观层面,确认双方都从中获益,
才允许进行任何形式的交往。
且看斯蒂芬*霍肯,吃过饭的教授,这时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搂着穿花边衬衫的少女一起看书,这种程度的接触,在合理范畴,
更深层次的则不行。
哪怕教授与对方都心向往之、彼此倾慕,也一样不允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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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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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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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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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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