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数十亿人的盖亚,最终的胜出者,只有一个。
这无需怀疑,甚至不需要论证。
但自己真的有希望获胜,从数十亿人的死亡漩涡中杀出一条血路,攥住永不下车的票吗。
看起来近乎于不可能,毕竟,哪怕世上绝大多数人还对永生一无所知,以几十亿的样本之大,也必然会有先知先觉者,就像自己一样,在世界的角落里暗中蓄力,做着彼此死斗的准备。
“匿名者”,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哪怕此人的头脑还很混乱,没看透全部的真相。
不想则已,越是这样想,方然就越觉得庆幸,当时自己没头脑一热、拨通“匿名者”留下的电话号码。
永生的诱惑面前,任何同类,也只是要扑杀的目标。
否则又能怎样,难道无动于衷、等待被其他人扑杀么;即便自己没有动手之念,怎知对方有没有先下手为强的念头;即便双方都没有杀意,又怎么确定对方知道自己没有恶意,而不是因担心被杀而抢先动手呢;
一层层的猜疑链,盘桓下去,根本无解。
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威胁,乘上永生赋予的无限长时间,也都会变成无穷大。
一想到世界的运行轨迹,和必将降临的黑暗未来,那些潜藏在周遭环境中、像自己一样蛰伏的同类,所散发出的深沉恶意,方然就不禁战栗,尤其,他分明也能感觉到,同样的恶意,正散发在自己的身上。
死,还是生,当后者替代为永恒,任何代价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别无选择,那,也只好如此了。
西历1468年,开学后,阿尔贝*雅卡尔又出现在金伯利校园,负责六年级的《生物》课。m.xiumb.com
偶遇方然时,双方都保持沉默。
只在擦肩而过时,点一点头,交换一个尽在不言的眼神。
直到某天,在办公室遇见方然,雅卡尔老师才踌躇着开口,当他得知方然要提前参加联考、申请伯克利大学时,还很关心的问了一下专业方向,听到“种群演化”后才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
但为什么不找自己写推荐信呢,心不在焉的教师,甚至都没想到这一点。
在阿尔贝*雅卡尔眼中,“种群演化”的研究方向,显然和追寻永生没什么联系,大概是以为眼前的天才少年听了自己的劝,总之,不再踏上哪一条黑暗笼罩的恐怖道路。
雅卡尔暗自欣慰,却不知道,这只是方然在掩人耳目。
对这一切看得很透彻,方然没点破,只礼貌的感谢雅卡尔关心,然后告辞。
走出教学楼,回寝室的路上一直在思考,反正,总觉得哪里不踏实,方然坐到电脑面前才想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
像阿尔贝*雅卡尔这样的人,几乎窥见了永生的奥秘,哪怕还差一步而没领悟到真正的关键,这样的人,算不算潜在的永生竞争者呢,虽然他现在毫无斗志,但万一哪天……
那么,要不要把雅卡尔除掉。
被这想法吓了一跳,方然深吸几口气,他觉得刚才的念头很可怕。
竞争者,你死我活的争斗,永不下车的机会只有一个,所有这些概念,思索的时候都觉得那样寻常,但真要把血淋淋的“竞争”摆在眼前,毕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这种事,方然想了想就有点头晕。
这种事,莫说风险有多大,现在的他根本就干不出来,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阿尔贝*雅卡尔,他分明就无意参与这一场竞争啊,至少表面如此,而且最重要的,以盖亚的几十亿人口,潜在的“同类”肯定不是寥寥几个,即便清除掉一个雅卡尔,又能增添几分胜算呢。
风险与收益,根本就不成比例,这种事眼下是一定不能做;
因谋杀而被捕,被处决,对一个追寻永生的人来讲,大概是最愚蠢的结局了罢……
一边思考,一边权衡利弊、推测风险,忽然想到内心正衡量着的,并非冷冰冰的数字,而是活生生的人,方然忽然就直犯恶心,他勉强自己抛开那一些疯狂的念头,来到窗前,张大嘴巴喘息着。
事情怎会发展到这一步,明知道是必然,还是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追寻永生,孩童时的执念,一直支撑着方然走到今天,但他压根没想到,永生之路上的最大风险,并不是衰老,意外,夺人性命的恶疾,反而是时间列车自身的嬗变:
世界在变化,形势会越来越险恶,如不时刻提防,早晚有一天,就会被其他觊觎永生的家伙一把推出车外。
要想永不下车,提防,远远不够;
除非自己抢先动手,把其他所有人,全都——
但即便如此,脑海中想象着要把一个人推下车,和真动手去做,这完全就是两码事。
一个人的永生,某种程度上,居然要以其余同类的下车为代价,这种事,让方然极度抗拒,然而一边喘息,他却不无悲哀的意识到,抗拒是没有用的,既然要追寻永生,那么,现在他根本就没得选。
早晚有一天,直面同样心怀恶意的“同类”,他就必须得那样做;
别无选择。
……
一旦想明白了宿命,在方然眼里,世界仿佛都褪去了颜色。
时间流逝,转眼间到了五月份的联考时段,十五岁的方然走进考场,奋笔疾书。
和潜伏在全世界的“同类”你死我活,与之相比,联邦的联考测试,即便也是一种竞争,简直太文雅,通用科目进行的很顺利,接下来,方然依次参加了数学I、化学、生物和联邦历史四门考试。
有罗伯特*布朗的推荐信,成绩,差不多就是一种锦上添花,但他也不想擦着分数线考进伯克利。
二十天后,在联邦教育系统的网站上查询成绩,递交材料,走过从报名到体检的一系列流程后,方然收拾了行李,离开仅仅待了三年的金伯利中学,搭乘慢速的联邦客运铁路列车。
目的地,三千公里外的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湾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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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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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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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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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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