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面无表情跟他道：“血压有点高,血糖偏低一点，再躺一会儿我给你测测体征再说。”
高喜俊哪儿敢说他是被气的？那也太小心眼了。
“我头还有点晕。”高喜俊虚弱地说。
医生毫无波澜哦了一声，“那是，你摔倒的时候磕到头了,你摸摸,后脑勺还有个包。你再躺躺，如果一会儿还晕,就要去大医院看看是不是脑震荡。”
高喜俊不说话了,接过医生递过来的葡萄糖喝了起来。
经过今天这么一遭,高喜俊也明白出国这等好事儿是没他的份儿了。
他一边继续骂着顾家人，一边还得装得云淡风轻,表现得对这事儿完全不感兴趣，就好像他一开始就没想着能出国一样。
虽然高喜俊演技不好，装也装得不像,但是机械厂还真没人看出来。
理由很简单，机械厂没有一个人觉得会派他出国。
高喜俊不配,他从来就不在名单内，连替补名单都不在。当时书记厂长还有总工三个人说起来派谁出去的时候,虽然列了厂子里大学生的名单,但是第一个就把他划掉了。
一来他什么都不懂，虽然也能带出去涨资历，但是谁带他呀？
再者就是带队的上级领导是会给他们配翻译的，而且机械厂还有更好的选择。
高喜俊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被顾大志拿来稍微激励了一下顾棠吧。
高喜俊可太难过了，再一想他都在顾宜香面前把话说出口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给顾一隆打了个电话，闷声闷气道：“我身体不太好,这两天就不去了。”
装病呗，不然呢？
而且为了缓解他内心的尴尬，高喜俊还装得特别激烈。
他还去请了三天假，理由是：无故晕厥，想去大医院详细检查一下身体。
别说这个年代了，就是再过三十年，一样有不少人讳疾忌医，不到忍不下去是绝对不去医院的。
高喜俊这么一搞，厂子里又传出来一种说法：高喜俊病入膏肓快死了。
不过的确是没人把他跟出国的事儿联系在一起了，就是宣传部的几个人对他的印象就又差了一点。
虽然现在还是铁饭碗，但是铁饭碗也分碗大碗小，总之高喜俊的前途是越发的渺茫了。
6月5号，顾棠跟顾大志、李总工还有机械厂其他几个人一起上了火车，他们7号跟大部队集合，领队会再给他们讲点注意事项，接下来就是一起出国，参加11号开始的展销会。
高喜俊嫉妒得要死，同时也松了口气，他们终于走了。
8号下午，顾棠跟其余七个厂子连带领队，一共107人上了出国的飞机。
其实真要说，西海机械厂还是有优势的，毕竟全国这么多厂子，能出去就这七个。
但是这优势更像是菜鸡互啄，放到国际上就不剩什么了。
西海机械厂这次带队的是李总工，他还乐呵呵的问顾大志，“习不习惯坐飞机？别怕，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其实不危险。”
顾大志紧紧抿着一张嘴，他倒不是晕飞机，就是觉得……这么大的东西，究竟是怎么飞上去的？
顾大志瞪了一眼李总工，没说话。
李总工又跟顾棠感慨道：“我上次出国已经是十年前了。那会儿真的是看热闹，人家的产品跟咱们都差着辈儿呢，而且还不是一辈。我是看了这个也震惊，看了那个就更震惊了。想学又学不会，而且人家也不让你看。那个眼神，我现在都记得。”
顾棠安慰道：“我们自己也在进步的，而且咱们的东西虽然跟发达国家有区别，但不是有比咱们更不发达的地方。他们买不起发达国家的产品，而且也没必要买，他们的需要还没到那个程度，这些就是咱们的潜在客户。等咱们赚了钱，回来好好研究，将来总是能赶上去的。”
李总工笑了两声，跟顾大志道：“听见没有，你这个女儿才是继承你衣钵的，当时让她学什么经济啊？就该让她学机械，然后来咱们厂子工作。”
顾大志瞥了他一眼，伸出自己的手来。
顾大志从懂事就开始干活儿，十岁出头在个打铁的铺子里当帮工，后来才跟着铺子里的老师傅一起，到了机械厂。
早年是没什么劳动保护的，能在脖子上搭个毛巾就算是好的了。
他的手上满都是疤痕。
有变形的指甲，深色的皮肤，手掌还缺了一小块。
“我好好的女儿，我让她干什么不好？她干什么都有出息！”
8个小时的飞机之后，大家到了目的地。
展览方派车来接他们，酒店也是在展馆附近，洗漱休息一番之后，到了晚上，一行人往展馆去了。
西海机械厂一共来了11个人，有两个是参加过展销会的，剩下的都是新手。
李总工道：“这两天布置展馆，忙忙碌碌的，咱们出来就是学习先进科技的，有空看看别的展台的东西。”
他拿着展览方给的平面布置图，道：“其实不看这个图也能明白，地方最好最大的，那一定是最先进而且销路最好的，你们抽空也都去看看。说是技术封锁，但是这种场合，能学来多少就看你们的了。”
李总工一边说，一边指着展馆一进来的那个最大的展台，“也不知道这地方今年是留给谁的。”
话音才落，答案基本就揭晓了。
几个工人推着车子过来，很快就开了木板箱，小心翼翼把里头的东西搬了出来。
虽然都是零件，不过大家都是做机械的，基本上是看一遍就能在脑海里组装的那种。
“这是……机械臂？”李总工惊讶地说，“没想到——他们已经做到四关节了。”
李总工顿住了，看了这个，他们带出来的重型柴油发动机就一点都不香了啊。
这东西一放出来，不少人都围了上去，李总工意兴阑珊道：“先去安排咱们的东西，然后留两个人看展台，剩下的人就可以出去看看了。”
他们本来就是晚上出来的，加上一路舟车劳顿，到了十点多，大家就都开始打哈欠了。
距离开展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而且他们带来的东西都是初级产品，没什么可组装的，李总工道：“行了，都回去吧。”
李总工跟顾大志一个房间，顾棠是跟领队的工作人员住在一间。
不过领队他们是要纵览全局的，那边人还没回来，顾棠先陪着顾大志到了他们房间。
看了那个机械臂，李总工是真的感慨万千，外行也就是看个热闹，越是做这个的，就越能感受到科技的发展和技术的领先。
顾棠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李总工叹息两句还来安慰她，“你怎么也跟着伤感起来了？我看过你的文章，你是很有信心的嘛。我也是有信心的，未来我们是肯定能做自己的机械手的。”
顾棠当然是有信心了，那她在干什么呢？她在回忆相关的技术呢。
有个三十年之后，进幼儿园，给孩子们启蒙的科普实验，就非常适合现在这个情况。
顾棠道：“其实我在国外也参加过几个小型的展会，对机械臂这块也稍有了解。说是机械臂，其实是分了手跟臂两部分，机械手负责抓取，臂负责运动。”
李总工点了点头，表情严肃起来。
顾棠起身看看，拿了他们准备的宣传单来，然后又拿来了顾大志的工具箱，又从饮品台拿了个吸管过来。
“我给你们做个最简单的机械手。”
顾棠手放在宣传单上，拿笔沿着自己的手画了一圈，然后剪了手的形状出来。
接着把吸管剪成小段，每个指头黏上三段充作指节，接着把线穿过去，黏在指尖的部位，另一头归拢在手腕处的吸管里。
顾棠的动手能力有多强不用多说，五分钟不到，简易的机械手就做好了。
她拉动五根线绳，这个用宣传单剪出来的手，就能做出各种抓取的动作。
“这就是最简单的机械手。”
李总工四五秒钟都没说话，拿着纸片去抓杯子去了。就是纸片太软，完全用不到上力。
李总工环视一圈，那眼神似乎下一秒就要拆人家酒店了。
顾棠又拿了一张宣传单，继续剪，这次剪了个四爪的架构，同样黏上吸管跟线绳。
“抓取来说，一般情况下，相反的两个方向的力就能抓取成功，保险一点四个方向。上下左右各施一个方向的力。”
“至于机械臂。”顾棠又剪了一张宣传单，穿孔之后做了示范。
“空间结构的位移，就是上下，左右还有旋转三个方向，三个轴就能实现基本功能，做到六个轴是为了更精细的控制。”
“还有。”顾棠忽然起身，冲到了洗手间里，然后出来道：“他们没皮搋子。对于特别薄的东西的抓取，还可以用吸取的方式，就是皮搋子那么吸一下。”
顾棠说完了，李总工长舒一口气，看着顾大志道：“我忽然有个想法——不不不，我有两个想法。三个！其实是三个！”
顾大志被他逗笑了。
李总工道：“顾棠啊，你说两句外语我听听。”
顾棠有点不明就里，照着宣传单上的东西给他念了两句。
“我是听不出来你有什么奇怪口音的。这次展会你别跟着机械厂的展台了，我们除了发动机就是电子螺丝刀，他们都会宣传的，你去别的展台看，全程说外语，能问出来多少算多少。”
这是让她装成客户去套词儿，这个她可太熟了。
他们出国一趟，顾大志也是换了不少外币带出来的，第二天一早，顾棠又去采购了点东西，等展会一开始，她画了个风格迥异的妆，让自己显得更加的成熟，再换一表情，连顾大志看了都有点不敢认。
就在顾棠一个个展台问过去的时候，高喜俊再次到了顾一隆家里。
白月一脸焦急，小声道：“小高啊，嫂子知道你最近身体不好，也麻烦你这么久了不好意思，但是香香最后这次考试，成绩实在不怎么样，刚过……”
她都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刚过200分。”
顾一隆就简单粗暴多了，“要我说就该把她打一顿，让她知道什么叫好好学习。跟她说过多少次了，不好好学习，只有高中学历就只能当工人，就是我们对她太好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白月拍了他一下，道：“老师说也有可能是太紧张了，都是你没事儿吓唬的。”
夫妻两个拌嘴好几句，这才停了下来。
高喜俊道：“你们先别着急，我进去问问，临近高考是很紧张的，我当年也是一样。”
顾一隆跟白月坐在客厅，高喜俊进了房间，顾宜香还趴在床上呢。
这都六月十几号了，天气热到不行，薄薄的衣服虽然能遮住身体，但是挡不轮廓。
高喜俊眼神一暗，回头把门关上了，他不紧不慢，用能叫顾宜香听见的声音走到床边，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香香，你怎么没考好呢？”
顾宜香抖了一下，高喜俊的手特别热，她只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
她猛地翻身坐起，道：“我为什么考得不好，你不知道？”
“香香，你这就是为难我了。”高喜俊认真地说，“我前一阵身体不太好，在家休息了挺长一段时间的，这不一好就来找你了？你怎么还能怪我？”
顾宜香有点担心，不过还是把头一扭，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我听说你生病了，我哪里还有心情考试？我给你家里打电话没人接，你就跟我爸爸说了一句你不舒服，然后就再也不来了，我——”
顾宜香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拿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高喜俊虽然对着顾宜香可一点都不弱，他一把抓着枕头，借着劲儿坐到了顾宜香身边，“我怎么不关心你，我就是不想让你分心。”
顾宜香哼唧唧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高喜俊轻声道：“我这次生病生的挺不是时候的，原本应该是跟着一起出国的，现在我没法去，也不知道他们在国外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个，顾宜香立即就又开始担心了，“你管他们呢？机械厂对你又不好，前头就为那点破事儿，都不让你住宿舍，还扣了你的奖金，要是我，谁还理他们？”
“你这一听就是个小孩子脾气，这是工作，又不是你耍性子的地方。我原本说要给你买的东西，现在也没法买了，我都不敢见你。”
“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我就是喜欢你的人。我喜欢你的时候，你还是我小姑父呢。”
“香香……”高喜俊也不能说不喜欢她，一个年轻活泼长得好看又可可爱爱的女孩子，天天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你，不管做什么她稍微反抗一下也就答应了，是个男人就忍不住。
再说高喜俊心里还有报复顾家的意思，他就没打算忍。
“咱们两个，以后一定会很艰难的，我先跟你小姑姑谈过，虽然……她就没打算跟我谈成，你爷爷肯定也不喜欢我——”
顾宜香捂住了他的嘴，“你别说了，你管那些干什么，是我要跟你在一起，是你要跟我在一起，关他们什么事情？世界这么大，我们哪里不能去？”
这话一听就很幼稚，不过高喜俊没打算反驳她。
不过他正要张嘴，顾宜香移开了手，“我不想听你说别的。”她用自己的嘴代替了自己的手。
外头，白月站起身来，道：“香香最近是越来越难伺候了，不过好在小高还能管住她。这么热的天，我去切个西瓜，你叫他们出来吃点西瓜。”
两人一起站起身来，白月往厨房走，她第一刀刚把瓜蒂那一边切掉，就听见里头一声惊叫，然后就是顾一隆的怒吼，“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白月吓得直接往里跑，刀还在手上拿着。
她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不过三五步就跑到顾宜香房间里。
一看里头是个什么场景，她顿时也怒火中烧了。
顾宜香的衬衣开了两个扣子，裙子都给掀到腰间了。
高喜俊那张粉白的脸涨得通红，眼镜放在桌上，连头发都没乱。
顾一隆气得整个人都变成了绛红色，“你就是这么教她读书的！”
正好白月跑过来，顾一隆抢过她手里的刀，就冲着高喜俊砍了过去。
高喜俊下意识举着胳膊一挡。
“啊！”
鲜血四溅，他直接倒在了地上，痛苦的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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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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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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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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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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