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娘娘有请。”不同于上一次来时粗鲁的攀肩,这一次两人站在赵息玄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
一旁校正书稿的林明霁与榜眼一起看了过来。
赵息玄笑着起身,“还请二位带路。”
林明霁还不知他入宫这段时间和那位娘娘扯上了关系,在赵息玄自面前走过时,定定看了他一眼,赵息玄回以安抚一笑,便跟人去了。
他被带到了高贵妃的宫殿中,高贵妃嫌宫里冷落,不知从哪里寻了只小宠,通体雪白的猫卧在她的怀里,被她芊芊柔荑温柔抚摸着。
“小人见过贵妃娘娘。”赵息玄掀开衣摆正要跪下,高贵妃便已经抬手,“状元郎不必多礼。”xiumb.com
坐在高贵妃赐的座位上之后,赵息玄明知故问,“不知小人可帮娘娘解了心中烦忧?”
“状元郎是个聪明人。”高贵妃终是比赵息玄的城府要深。对方种种手段在她眼中,不过是个稍微精明一些的人罢了。但这个只是稍微精明的人十分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更重要的是,他前途无量。
赵息玄微微一笑。他上回来见高贵妃时,见得这深不可测的美丽女人还会忐忑,第二回就长进了,言谈间游刃有余。
“状元郎入宫多久了?”
“一月有余。”
高贵妃抚摸猫的手顿了顿,“一月有余——未来的国之栋梁,闲置在翰林院里,实在是可惜了。”
赵息玄的嘴角忍不住扬了扬,“还请娘娘费心。”
“明日,皇上会来本宫宫中与本宫一起用膳,本宫会提醒一声的。”
“多谢娘娘。”赵息玄如今,也只是缺个出头的机会罢了。
高贵妃将怀中异动的猫抱了下来,而后抬眼看着面前的赵息玄,她许久没有见过这么野心勃勃的人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将来或成一方人物。现在在他还未得势之前拉拢,显然是最好不过,“状元郎,明日你可要好好表现呐——皇上近来特别心忧民生。”这后一句已经算是提点了。
赵息玄眼睛一亮,起身恭敬行了礼便告退了。
……
飞起的一角屋檐,琉璃瓦片被日光照的发光。放下弓箭的楼曳影看到抱着手臂站在墙壁面前的楼西胧,抬脚向他走去。
他走到楼西胧面前,影子恰笼罩住了楼西胧。
“怎么又躲在这里?”楼曳影道。
靠在墙壁上的楼西胧站直了一些,“我……”他每回来箭亭都是百无聊赖。
楼曳影抓住他的手,要叫他去场上练箭,不想还没走出两步,便听得箭亭里一阵惊呼。二人抬首望去,见是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匹未被驯化的烈马背上的七公主,被烈马从背上甩了下来。
因为事出突然,当她整个栽倒下来之后,所有人才拥簇了上去。
楼西胧与楼曳影也匆匆赶了过去。
“怎么回事?”楼曳影问。
“七公主与九公主打赌,说自己能骑上这匹马……而后,而后……”
“你们这些奴才!这匹马还未驯化,七公主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楼曳影勃然大怒。
看到七公主被从地上搀扶而起的楼西胧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煞白。
地上一点血迹都没有,方才的烈马也被宫人拖拽回了马厩中。跌下马背的七公主悄然无声,看起来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意外。
然而……
楼西胧看着被搀扶而起的七公主,脑袋后仰成几个几乎被拗断的弧度,面颊红润,若不是双目紧闭,谁也不知道她是刚刚从马背上堕下来。
牙关开始战栗起来。
搀扶起七公主的宫人也发现了七公主的不对劲,轻轻唤了两声都没有反应之后,伸出手指去叹她鼻息,而后便是惊恐的大叫,“七公主——七公主——”
楼西胧的牙关颤抖碰撞的声音大的他自己都能听见,他排开人群,走到七公主身旁。面前少女方才还叽叽喳喳,活泼欢笑,现如今躺在地上,半点声息也没有。
“茹陵。”
“茹陵。”楼西胧太过惊慌,以至于叫她闺名时都声音颤颤。
躺在地上的七公主浓密乌发中,渐渐渗出暗色的血迹。
“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御医!”也察觉到不对劲的楼曳影顾不上责骂这些奴才,喝令他们即刻去请御医来。
楼西胧看着躺在地上的七公主,慢慢跪倒下去。他怎么忘了——他怎么忘了——太子与三皇子相争,死在宣武门,宫中其他的皇子公主,也没有几个得到善终的。不然,他如何继的位呢。
只当七公主贪玩摔下马受伤的楼凤城连走过来都不曾,冷冷站在一旁看着,被太子呵斥的宫人匆匆去请御医,他看过来时,正望着跪倒在地上的楼西胧蒙着一层泪意的眼睛。
楼曳影走过来,挽着楼西胧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扯起来,他正要开口安慰楼西胧,却见他面色苍白如死,一时间,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不自觉又去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七公主。
“都怪我……都怪我……”
身旁楼西胧的喃喃,又拉回了楼曳影的注意力。他见被自己拉起的楼西胧又险些跪倒在地,连忙伸手将他抱住,“事出突然,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要乱想,等御医来了为七公主诊治。”
楼西胧摇头。
他前世记忆里,七公主是堕马身亡,只当时她与自己在宫中地位相当,她的死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连当时与她并不亲近的楼西胧得知她的死讯,也是很久之后自别人的口中。
御医匆匆赶来,俯首为七公主诊治。这般阵仗终于让只是旁观的楼凤城也走了过来。
跪倒在地上的御医并起两指抵在七公主脖颈,半晌之后反过身来,跪向太子,“回太子,七公主,七公主她……”
“她已经殁了!”
御医此话一出,整个箭亭死一般的寂静。
“什么叫殁了?!”太子逼问。
“七公主堕马时,正跌断了脖颈。”堕马时,惊慌失措的少女恰是后脑着地,纤细脖颈在惯力的摧折下轻易被拗断。
这样的意外,就在眼前发生,任谁都是猝不及防。
上一世与楼西胧没有任何交集,这一世却恰有几次机缘相识的娇憨少女。脸颊上的红晕慢慢退去,亦如生息自她身体里慢慢抽离。
楼西胧因为被楼曳影抱着才没有跌倒在地上——这一世过的太过安然,以至于他忘了许多事情。在此刻,七公主的死终于让一切残酷的事相交了起来。七公主堕马而死,不久之后便是父皇重病,长公主远嫁,翟将军战死,太子与三皇子同室操戈。
察觉到楼西胧颤抖的楼曳影当他因为与七公主交情匪浅,闻此噩耗悲痛欲绝所致,抱着他不让他倒在地上之余,叫来宫人,将楼西胧送回宫中,另将此事即刻禀报给父皇。
……
这一夜楼西胧久久无法入眠,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床帐。
七公主叫他‘四哥哥’的声音还回响在他的脑海中。他无比自责,此刻躺在床上回忆之前种种,更是头痛欲裂。
如果他早点想起来就好了。
如果他早点想起来,七公主便不会死了。
这一自责的想法还没有压下,另一个更令他痛苦的想法又浮现了出来——近在眼前,他没有救得七公主,那太子与三皇子,他又如何去救。
一切终究会走上前世的路,他回到这里,不过是在镜花水月的希望中,重新在历经一遍痛苦罢了。
这样自怨自艾的想法,像是择人而噬的深潭,他深陷其中,不断被拉扯着往下坠。楼西胧扣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喘一口气的时候,几日前的记忆里的七公主一声‘四哥哥’又叫他红了眼眶。或许此刻死了就能逃避后面发生的一切。
这一悲观的念头刚一浮现就叫楼西胧狠狠掐住。
他不想再过那如浮萍如傀儡的一生了。他一定要改变些什么,一定要保护些什么。
攥着衣襟的手颤颤发抖,在这样一个夜里,楼西胧又想到了那个他视为老师的人。
……
月凉如水。
此时才刚刚离开离开翰林院书库的林明霁,关上门之后,提上灯笼正要离开。不想回过头就看到一个绝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讶然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对方就已经极其勉强的露出一个笑容,“林公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压下想问他为何会在这里的问题,林明霁提在手中的灯笼,也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摆动起来。
“好。”
楼西胧转过身,默默往前走着,林明霁提着灯笼,跟在他的身后。二人来了一处荷塘旁,水波如镜,映着一轮明月,楼西胧在水边蹲了下来。
林明霁提着灯笼站在他的身后。
“你相信世上有在世重生这样的事吗?”楼西胧看到了水面中摇曳的灯笼,那灯笼就仿佛他此刻摇曳的心。
“这……”林明霁迟疑一下才道,“我读书时,也曾读过六爻周易,能占前世,能通来生,我虽参悟不多,却也略窥得一些玄妙法门。”
“世上既能有这样玄妙的书,想来也会有许多难以言明的奇闻异事。”
林明霁的声音比他以后的声音要清朗一些,或许是因为还是少年的缘故。楼西胧在他的声音里慢慢平静了下来,“若一个人,能知晓即将发生的事,却没有改变什么……”
林明霁将提灯放在草丛中,从怀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白绢,递给了楼西胧。
察觉到自己脸上眼泪被看见的楼西胧,接过温热的白绢,别过头去,“多谢。”
“与既定的天命相斗,即便是微小的改变,也足以说明人定胜天。”
“若不能改变,又岂是人之过呢。”
白日里泛起的自责,此刻都尽数平复下了。粼粼波光中,楼西胧侧过首与林明霁对视,对方自始至终都如老师一般,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林明霁也是第一次从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这样多的情愫,从单纯无垢,到脉脉含情,再到今夜信任依赖。明明二人才见了不到几面,看着对方的眼睛,他却总觉得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我们之前认识吗?”虽觉冒昧,林明霁还是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楼西胧粲然一笑,“认识呀。”
看着他起身站起,林明霁随之仰起头来。这一刻,哪怕面前的人告诉他,二人前世相识,结了一段很长很长的缘他也不会怀疑。
然而楼西胧还是没有提到半点与前世相关的事,“你忘了吗,去年冬日,我们在京城第一次相见。”
这个回答令林明霁有些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么。
“今夜多谢林公子开导,有缘再会。”
地上歪倒的灯笼里的烛芯儿,也叫灌进去的风吹熄了,察觉到光芒忽然黯淡的林明霁侧首看了一眼,再回过头来时,面前的公子已经消失在了深深的夜幕中。
他起身望着四周苍茫夜幕,心中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这样强烈的探究与……不舍。
“我们还不算有缘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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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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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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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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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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