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平时寡言少语,惜字如金,今天竟然跟她说这么长一句话,太匪夷所思了。
不会是假冒的吧?
陆续的视线从帽檐下溜了出来。
女孩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讨厌,喜欢,郁闷,烦恼,紧张等所有情绪都在那双杏眼里面,袒露无遗。
他沉默着伸出一根食指,指给她看。
右脚的白球鞋上面有一块鞋印,新鲜出炉。
罪魁祸首连忙把脚往车门那里挪动,整个人缩成一小团。
陆续口罩底下的嘴角轻微抽了抽。
没到一分钟,耳边响起轻轻的声音,“对不起。”
陆续的眼睑微动。
光照不知不觉变得强烈,车里又闷又热。
各种气味搅合在一起,摧枯拉朽的挑战着每个人的底线。
曲向向有时候晕车,有时候不晕。
看出门时的心情,前一晚睡眠质量,也看当天的天气,车里的情况,因素很多。
今天她上来没半小时就晕了,胃里往上冒酸水儿,咽下去,冒上来,让她很难受。
司机左打方向盘,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路,车子开始一阵上下左右颠簸。
曲向向抱着书包弯下腰背,脸埋在臂弯里,蔫了吧唧的趴着,单薄的身子摇摇晃晃。
整个胃像是变成了水袋,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恶意的捏动。
胳膊被碰,曲向向从臂弯里扭转头,往旁边看去。
男生诶了声,“同学,你晕车啊?”
曲向向正难受着呢,其实很不想说话,她怕自己一张嘴,就有可能吐了,但她还是礼貌的应声,“嗯。”
男生从书包里拿出一袋话梅递过去,“这个给你。”
曲向向一怔。
男生不等她拒绝,就将话梅放到她的书包上面,主动介绍自己,笑的阳光,“我七中的,你呢?”
曲向向先是说了谢谢,而后回应,“一中的。”
男生满脸惊讶,“你一中的啊。”
他的眼睛亮灿灿的,很是激动,“那你认识你们年级第一吗?就那个状元,听说是个女生……”
就在这时,车轮滚进一个坑里,剧烈颠了一下。
曲向向往车门上撞,又往陆续腿上靠,她反应过来时,手臂已经挨住了他的膝盖,把那里当作一个扶撑。
陆续腿部肌肉在那一瞬间绷紧,从头到脚都僵硬无比。
大抵是扶撑没移开,强悍如铁,让人有安全感,曲向向脑子就有点发木,无意识的,她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了上去。
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陆续极少与人有肢体接触。
这样的一幕让他极度不适,他将两片唇抿出冷硬的线条,眉头紧皱,克制住想要把人踢开的本能跟冲动,难掩忍耐,以及不知名的烦躁。
车子大幅度的来回颠簸。
曲向向晕乎乎的,都忘了跟陆续尴尬,她捏着手里的话梅,脸色白到发青,额头跟脸颊边都是汗湿的发丝,眉心难受的蹙在一起。
旁边的男生想说什么,看她那样,体贴的闭上了嘴巴。
车醉汉似的晃了十来分钟,换了一条稍微平坦的宽路。
曲向向愣是忍住了没吐,她把攥得皱巴巴的塑料袋塞回口袋里面,拆开话梅,问中间这块的其他人要不要吃。
坐在陆续右边的女生拿走了一颗,其他人都没要。
曲向向嘴里含着话梅,酸溜溜的,反胃的感觉似乎被压制了些,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男生聊天。
男生说他要跟哥哥去城隍庙。
他口中的哥哥性子比他内向,没什么话,见曲向向看过来,很腼腆的笑了下。
曲向向回以微笑,心想兄弟俩都有一双大眼睛。
左右两边的车窗都开了三分之一,热风呼啦啦的吹进来,黏糊糊的。
曲向向弄了几下发丝,还是乱,她索性不管了,任由一点碎发在眼前扫来扫去,脖子上也有,痒痒的。
男生问她要去哪儿。
“我去早青山。”
曲向向要么对着车窗,要么把脑袋歪向男生那边,就是不想再跟陆续面对着面坐着,那样会让她尴尬。
“要不我跟你换个位子?”男生看她晃的厉害,就说,“你坐中间,兴许能好点儿。”
曲向向摇摇头,“不用,我晕车呢,坐外面吹着风好一些。”
男生抓耳挠腮,“也是哈。”
曲向向抿嘴一笑。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车轮擦过马路,在漫天的灰尘里发出刺耳声响。
由于曲向向是反过来坐的,惯性使然,她的后背先是撞上副驾驶座的椅背,而正对着她的陆续往她身上前倾。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一下子拉远。
惊心动魄,又让人猝不及防。
电光石火的功夫,什么都来不及反应,什么也都没有留下。
陆续摘了棒球帽,低骂声从口罩里传出,“操。”
曲向向听见了,她猛地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陆续抬眼看去。
曲向向立刻转过头,不看他。
板凳硌得很,曲向向左右挪挪,屁股痛。
陆续看她挪,眉头皱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曲向向觉得某个瞬间,陆续想跟她说什么。
又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没说。
司机下了车,对着横穿马路的拖拉机一连串爆粗口。
拖拉机“突突突”走了,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差点造成一起事故的行为有何不妥。xiumb.com
司机又骂,往地上吐了口痰,脚一踩,气呼呼的上了车。
没过多久,城隍庙到了,曲向向给男生跟他哥哥腾出位置,等他们下了车,她才回车里。
男生站稳,他往车里看,笑容灿烂的问曲向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同学,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一中哪个班的?”
曲向向尚未开口,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就伸过来,把车门一拉。
车门嘭地关上了,响动巨大。
七点不到,曲向向背着包下楼,兜里揣着几个钢镚,准备去巷子口搭车。
梁正在院里转悠,见到她就递过去一个小瓶,“这个你揣身上,有坏人,你就按。”
曲向向接过来,问,“什么?”
“辣椒水。”
曲向向傻眼,“你哪儿来的?”
梁正打了个哈欠,“昨晚临时给你弄的呗。”
曲向向说,“哥,谢谢。”
梁正痞气的掏耳朵,“大点声,听不见。”
曲向向深吸一口气,快速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大声喊,“谢谢!”
那一声非常响亮,梁正耳膜疼,他把女孩的脑袋推开,“死丫头,你想你哥成聋子是吧?”
曲向向笑弯了眼睛。
梁正变魔术似的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边,上厨房拿了火柴盒,“擦”一声划燃火柴,烟窜出火星,忽明忽暗,他捏着火柴甩灭,屈指弹出去,“妹儿,钱不要全放一起,分开放,这儿放一块,那儿放五毛,不至于被扒手扒的底朝天。”
曲向向欲言又止,“哥……”
梁正眯眼笑,“嗯?”
曲向向说,“你像个老妈子。”
“去!”
曲向向摆摆手,“走了啊。”
“走吧走吧。”
梁正话是那么说,还是送她出了巷子,他站在原地抽烟,见不着人了才回家。
晴天,万里无云,巷子里却照不进多少光亮。
有户人家二楼隐隐有歌声,放的是beyond的《光辉岁月》,从CD机里飘出来的,音质还原度超过百分之七十,很有立体感。
副歌的时候,二楼的窗户里传出一嗓子,用吼的。
梁正想着丫头能不能搭到车,冷不丁的听到那声吼,心跳都停了,他把黏在嘴皮子上的烟蒂扯下来,铁青着脸破口大骂,“他妈的,乱吼什么,找死啊?”
二楼的歌声没了。
梁正朝地上啐了一口,他把一根烟抽完就回家,晃悠进老爸那屋,捞出柜子里的电话,拿起话筒,啪啪啪按了王成功家里的电话。
那头接电话的正好是王成功,第一句就问,“阿正,向向出门了?”
“刚走。”梁正用牙咬开辣片袋,“小姑娘家家的,非要一个人去爬山,我爸竟然也放心,我说我跟着吧,一个两个的都说不用,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哭去吧就。”
王成功有点儿无奈,“阿正,向向去的是早青山,就在咱们这儿,又不是上别的地方去,再说她下午就回来了,不会有什么危险。”
梁正吃一口辣片,“深山老林的,她一个女孩子。”
“大哥,早青山咱每年大年初一都去,那叫深山老林?”
“毕竟我们以往都是一起,这次是她一个人,而且我们就是去玩儿,没哪次真的爬上去过。”梁正没留神,辣到了,他嘶嘶抽气,冷汗直流,“操,辣成狗了,你等我会。”
话落,他撂下话筒,狂奔去喝水。
片刻后,梁正红着眼睛鼻子回来,他抓住T恤领子擦脸上的汗珠,倚着柜门拿起话筒,“刚才说到哪儿了?”
王成功说,“阿正,巾帼不让须眉。”
“可以啊,王成功同学。”梁正哟呵,“跟我拽上了。”
王成功笑的眼睛都没了,“电视上放的,我刚看了,还热乎着呢,这不借花献佛吗?”
梁正觉得哪里不对,“借花献佛是那么用的?”
王成功不确定了,“是吧?不是吗?”
梁正笑骂,“行了行了,别瞎扯淡了,俩学渣。”
王成功不服,垂死挣扎着,“我可是我们班前六十。”
梁正啧道,“一共六十二人,你真牛逼。”
“嘿嘿。”王成功笑起来,身上的肥|肉上下颠动,“打篮球去啊?就华联超市南边那个新篮球场,听说有几个三中的,吊得很,咱去见识见识?”
梁正继续吃辣片,“上午给老梁看店。”
王成功说,“那你岂不是又要出卖色相?”
“可不是,上午是没可能了,”梁正打哈欠,犯困,“下午约吧。”
王成功八卦的问,“没跟刘莹约会啊?”
梁正说没有,“在学校里天天见,放假了干嘛还得一块儿?”
“哥,你们是在热恋期诶。”
“所以明天约了去嘉年华。”
“热恋期指的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
“那是连体婴儿。”
梁正这边听哥们呱啦呱啦,换了新包装的辣片辣的他泪流满面,他抹把脸,大爷的,这年头连辣片的味儿都变,还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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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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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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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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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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