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还有端木方,虽然其脸上难掩疲倦之色,好歹洗刷过之后,看着还算精神。
情况很不妙,但是他还是带着乐观的情绪说道:“二公子虽然狼狈,但战意正浓,一再表示,下军还有一战之力。只要将主没有放弃他们,他们绝对不会自暴自弃!马邑城内听到援军的消息,将士们仿佛一下子都活了过来,充满了勇气。”
“卿不负我,我不负卿。”边子白这句话不是和宽漛说的,而是说给端木方听的。至于对方是否真的听进去了,边子白并没有在意,战役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就算是见死不救,边子白也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因为相比歼灭赵军来说,救援马邑的难度一点也不小,但收到的回报却少的可怜。
边子白背对端木方站在大河边上,相比熟悉的那条黄河,战国时期的大河要清澈许多,河水虽然也泛着黄,但更多的是那种河水该有的本色,而不是携带大量泥沙的浑浊。
马邑在边子白的心中的地位并不大,因为马邑失守之后,还有戚邑,还有帝丘。
任何一个城邑都能成为拖住赵军的点。
这么说来,似乎对公子岐很不公平,他一个公子,在危难之际,出兵抗击外辱,虽不敢说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但也做到一个公族公子所能做到的一切。如果公子岐知道他在边子白心目中仅仅是一个可以被舍弃的棋子,恐怕涵养再好,也无法忍耐这种悲催的命运。
马邑可以失守,戚邑甚至也可以失守,只要帝丘不出现问题,对于边子白来说,赵军想要获胜而归,还是镜中花水中月。
暴露在赵军面前的城邑,能够轻易被攻克就剩下了繁阳这座城邑。驻军不超过三千,而且战斗力感人。但是繁阳说什么庞爰也不敢攻打。甚至一旦繁阳的守军逃跑了,赵军需要派军队去驻守保护这座城邑。
对于诸侯来说,这座城邑是禁忌,因为这是卫国迁都之后三百年来,历代卫公的安眠之地,也就是陵寝陵园。
一旦庞爰敢用卫国先君的墓穴来威胁卫人的话,帝丘的卫公没有被气死之前,恐怕邯郸的赵国权力中枢要坐不住了。一来打扰亡灵,本来就是华夏最为忌讳的事,在任何朝代,盗墓都是死罪。其次,卫国的祖先陵寝受到侵扰之后,卫人恐怕再也不会那么软弱了,就算是被赵人掳掠的卫人,也会跳起来反抗。第三,庞爰真要是被按上一个‘发丘将军’名声,他的家族将被任何一个诸侯所不容。琇書網
处于这些原因,庞爰就算知道繁阳空虚,也不会冒天下大不韪,而去做令人唾弃的事。
就像是当年的伍子胥,从家族被构陷,仅活他一人开始,他的经历是被人同情的。但是不要忘记,伍子胥家族被倾覆,是因为陷入了储君之争,这是王国最为惨烈的争斗。自从伍子胥的父亲伍奢被楚平王任命为王子建的太傅之后,就已经陷入了最为惨烈的宫廷争斗之中。古往今来,帝位之争中惨败最后家族覆灭的权贵数不胜数,而且还都是最顶尖的家族。因为普通家族,根本就没有机会进入这种最高等级的权力搏杀之中。
而伍子胥之后逃到吴国,也不会影响到他名声,甚至帮助吴王阖闾争夺王位,治理吴国,甚至攻打楚国,都没有问题。
他错就错在鞭尸楚平王,但实际上并没有这么严重,是用鞭子鞭打平王茔。
《史记·吴太伯世家》:“子胥、伯嚭鞭平王之尸,以报父仇。”
《吕氏春秋·首时》:“亲射王宫,鞭荆平之坟三百。”
《谷梁传·定公四年》:“挞平王之墓”。
《淮南子·泰族训》和《越绝书·荆平王内传》:伍子胥鞭坟。
从时间上来看,《吕氏春秋》的记载是最早的,也是最可信的。可坏就坏在《史记》太有名,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伍子胥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但是从儒家看来,鞭坟和鞭尸有什么区别?
没有。
即便伍子胥没有做发丘掘墓,鞭尸泄愤的事,但其所作所为的恶劣程度和鞭尸没有大区别。其恶劣程度,超过了他投靠吴国帮助吴国打败楚国。因为,这是华夏文明中最为难以被原谅的恶事。
以至于一个悲情英雄,最后沦落为别人唾弃的下场。好在伍子胥忠于吴国,最后惨死的结局给他带来一些好名声。当然,夫差也出力不少。要是夫差是一个明君的话,那么伍子胥的名声将彻底臭大街了。因为这家伙不仅背叛国家,惊扰曾经国君的亡灵。连带着还被明君杀死了,这岂不是奸臣所为?好在夫差是个狂妄的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展现权威的国君,他无法容受被伍子胥这个父亲阖闾制定的顾命大臣处处挑刺,尤其是他贪恋美色,不思进取,穷奢极欲的挥霍阖闾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最后还被越国挑翻,成就了他昏君的骂名。伍子胥这才翻身,但是他的人生也已是毁誉参半。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史记》中他带兵攻克郢都之后,鞭尸平王的记录。
所以,繁阳这个地方,庞爰是说什么也不敢去碰的。不仅不敢碰,连琢磨的心思都没有。
可是不去琢磨繁阳,那么赵军从入冬之后的进攻不仅毫无收获不说,还损兵折将,任何一个将领,在寸功未立之时,都是非常危险的境遇。尤其是面对一个无比弱小的对手,还没有取得足够匹配他能力的功劳,就更加会让他内心焦躁不安,担心被突然起来的使臣,带着国君的愤怒训斥。
这也是庞爰的困局,他的大军进入了卫国的腹地,但是马邑打不下来,戚邑的防御要比马邑更加坚固。因为是港口城邑的缘故,攻打戚邑最好选择在大河封冻之后。至于帝丘,连马邑都没有打下来,想什么美事呢?
唯独有一个城邑可以轻易被攻克,可是不能打。
他有种被人逼在一个角落里动弹不得的难受劲,上一次能够让他如此难受的,应该是那个叫吴起的男人,好在那次吴起的目标不是他,也不是赵军,而是中山国的国君。但是吴起是成名多年的绝世名将,可边子白算什么?
眺望大河北岸,视线尽头,一片模糊。庞爰有种凄凄感,他真想提着四万将士杀回大河北岸的冲动,甚至和边子白在野外一决雌雄的念头。可是他知道,边子白这辈子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且,大军过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船只很少,不少用的是木排,需要的时间很长。边子白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过河?
这一点他想到,没有理由边子白会想不到。
要是在吃之前,庞爰将边子白不屑一顾的轻蔑对待,如今,庞爰可不敢对边子白有任何轻视之心,他甚至将边子白当成了此生最大对手来看待。
战争打到最后,阴谋诡计已经没有了用处,大家只能在有限的框架里,想尽办法给自己增加一点获胜的筹码,哪怕是一丁点。
终于找到了独处的机会,就像是在帝丘宫掖里的内史府衙门中,边子白慵懒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而他和公孙鞅伏案埋头整理文书,抬起头的那一刻,看到的还是那个慵懒的似乎连当官都被他嫌弃的少年。可是这个少年却将赵国成名的名将逼迫到了绝境之中,连强大的魏国都难以做到的绝境,却让一个卫国将领做到了,他就是边子白,上军将主。
大野泽伏击一战,赵国边军骑兵全军覆没。
偷袭陶丘,赵国三年积累付之一炬。
他都做到了,他已经做到了一个臣子能够做大的极限。如果这时候端木方还要提出要求,连他都觉得不合时宜,可是他从马邑离开了,但是还有数千袍泽在马邑,他们等待着被解救的命运。因为端木方知道,马邑已经坚守不了多久了。
“将主,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端木方提起勇气,对边子白拱手作揖,开口就变得很正式,也很官场。
可是边子白正眯着眼睛取暖,抬眼看了一眼端木方,咧嘴道:“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
端木方愕然,他经历了马邑鏖战一个月之后,身上多了一种军中彪悍的气息,让他看起来更加精神和执着。但是边子白?还是那个边子白,一张嘴,有时候能噎地人连口水都吞不下去的触不及防。
随即,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次开口:“将主,关乎数千人性命的事,你也不听吗?”
“好吧。”边子白叹了一口气,似乎还不太情愿,但终于吐口了:“谁让我心善呢?想说就说,想问就问。”
“将主,马邑鏖战一月,军中人困马乏,多次面临破城危机,都是公子身先士卒,鼓舞士卒,才守住了马邑。如今大军已经在江北,过河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马邑不好过河,但是从戚邑过河呢?如果马邑城中将士看到将主军威赫赫,必然众志成城,挫败赵军于城下。”端木方心很累,他总不能指责边子白见死不救吧?可是在军营里已经两天了,上军的士兵就知道挖堑壕,修寨墙,这哪里是来救援马邑的援军?往大了说,这是见死不救。眼睁睁的看着马邑守军全军覆没啊!
边子白点了点头,很感慨道:“马邑守军很好,勇气可嘉,为我辈楷模。”
端木方气地差点一甩衣袂当场暴走,他不是来听边子白夸赞马邑守军的,他是来请求援军的。
“将主,为何不攻。”端木方没办法,只能用直来直去的问话。
边子白这才正色道:“端木兄,不是小弟不想帮忙,小弟恨不得自己飞过河去,与公子岐并肩作战,好一睹公子勇武杀敌的风采。”
编,继续编。
端木方心中鄙夷,倒不是他真鄙夷边子白的才能,而是他知道边子白肯定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这家伙连动弹都懒,还敢指望他去城头拿刀拿枪杀敌立功?做梦去吧!
边子白继续道;“可是端木兄你不知道啊!我军虽然人不少,但是冒然攻击赵军,伤亡必然大到无法承受。甚至可能交战不利,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端木方脑门子青筋直跳,咬着后槽牙问:“你才是上军将主,你说怎么办?”
“等,等上军集结完成之后以猛虎下山之势,一举拿下赵军河岸大营。”边子白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我估摸着,用不了两天,就该到了。”
“边子白!”端木方可是家学渊源,他爷爷不仅做过卫国的国相,也做过鲁国的国相。官场中处理事的办法,一个拖字,就能让人绝望。
而他认定,边子白此时此刻正在使用拖字诀。
边子白摸了一下鼻子,有点委屈,他手下就七千人,攻打五千赵军,胜是大概率。但是赵军不仅仅就是河岸大营的这点人马,对岸还有啊!万一双方交战一开始,对岸渡河增兵呢?不用多,就增加两千人,就够边子白吃一壶的。
把必胜的战役,打成胶着战,消耗战,这是边子白说什么也不愿意吃的亏。
就在这时候,通报的卫兵救了边子白的尴尬:
“报!将主,苟副将和军法司马公孙鞅带着五千军马抵达,还请将主准其入营。”
边子白给了端木方一个哥们的援兵到了的眼神,原以为对方会很受鼓舞,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像是兔子一般冲了出去,显然端木方觉得公孙鞅要比边子白实在,想要听真话的端木方迫不接待的冲出营门去见他曾经在帝丘的内史府同僚。
而边子白却被嫌弃的丢弃在中军帅帐之中。
没等苟变安顿好带来的士卒,又有通报送来:“报!戚邑水师传令官前来,水师已经抵达,请将主派人前去点阅。”
“报!刀营弟兄在营门外!”
……
一直没有动弹的边子白突然站了起来,脸上肃肃,正色道:“擂鼓,全军旅帅以上者,出辕门迎接我大卫义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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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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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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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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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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