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上的传言里,渔晚儿一直是美丽善良、高贵优雅的,而过往相处的岁月里,孟霞舟也从来没有见渔晚儿发过脾气,哪怕她想要杀他的时候,也依然是冷漠淡定的模样。
像现在这样撕心裂肺有如泼妇的样子,还真的是见所未见。
雁惊声始终波澜不惊,道,“师妹你此时的表现,与恼羞成怒何异?”
越是愤怒生气,就说明越是接近事实。
渔晚儿死死瞪着雁惊声,万分诧异他为何会死而复生,还是说,眼前的雁惊声并非是真正的雁惊声?
不对,刚刚那招“独雁惊声”不是随便人能使得出来的招数,他的确是雁惊声!
这世间她最忌惮的人,就是雁惊声,因为雁惊声知道她所有的过去。
雁惊声与她是并称“扬澜双骄”没错,但这不并不代表他们师兄妹之间的感情有多好。
雁惊声刚刚的话也没有夸大其词,若是他揭开一切,自己最后的依仗也就失去了。
现在雁惊声摆明了要替他的女儿出头,今日只能就此作罢。渔晚儿暗中观察退路,心里万分不甘,她已经将事情推到了这个地步,只差一步就能达成多年的夙愿,为何偏偏会有一个雁惊声!
雁惊声到底为何能逃过当年的死劫!
又为何偏偏能来得这样及时!
渔晚儿双手扬纱结网阻止雁惊声追来,同时快速后退,不到片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七娘呆呆地看着雁惊声,他回过头来,淡淡道,“找个地方再谈。”
“好。”七娘擦掉眼泪,心里还是不知所措。
以为已经死去的父亲再度出现,并且救了她一命,但父亲为何到现在才出现,这些年父亲都去了哪里?
他知不知道娘亲已经……不对!
七娘刚刚闪过一个念头,立即听到一阵凄厉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阙闻迳,你这手易容术学得不错!”
渔晚儿去而复返,笑容含冰带雪,剑如一泓秋水,携带万钧之势入湖,荡起碧波千顷,“险些就着了你们这些黄毛小子的道!”
“看来伯母不是很满意这个台阶。”从容接剑,卸去伪装之后,出现的脸却不是阙闻迳,而是云岫。
七娘失望之余,又不禁松了口气。
“若是真正的雁惊声,绝对不可能会放过我,”渔晚儿冷笑,“我等今日已经等了二十几年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云岫身姿轻巧,飘渺如云,守得从容自如,不与渔晚儿起正面的交锋。
“伯母的身手,倒是比云某人想象得还要厉害。”云岫不轻不重地提点了一句。
孟霞舟跟七娘同时抬头,观察他二人过招。
渔晚儿身出扬澜间,一直是以温柔的弱女形象示人,在发现了覆春秋的身份之后,孤身带着孟霞舟远走,到了今天,也学得一身厉害的功夫。
七娘越看越不对劲,渔晚儿用剑,剑法奇特,看似洒脱,不拘一格放纵在江海六合之间,却始终带有一丝妖异的邪气,使得她的剑法好似蒙上一层阴影。
云岫只是一味的躲避,并非他不想出手,而是他确实无能为力,刚刚那招“独雁惊声”已经耗尽了他大半的功力,现在只能躲得一时是一时。
阙闻迳啊,云某人此回要为你命丧九泉了。云岫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弯起浅淡的弧度。
这笑容看在渔晚儿眼中更是刺眼无比!
云岫跟当初的雁惊声简直一模一样,那眼神似乎洞悉了一切,却又不点破说明,雁惊声由着她在宿长安面前扮演贤妻良母,对宿长安不言不语的态度也不能使她安心。
什么人能保密,当然是死人。
当初她能解决那些人,现在她难道还对付不了这些年轻人么?
一念及此,渔晚儿下手更是狠辣!
云岫暗道糟糕,现在只能——
突然之间!
一切都被放慢,云岫的眼中清楚看到渔晚儿将要刺来的剑,看到她的眼神淬满恶毒,也看到孟霞舟右手缠剑,如开春花,左手虚化满月,映照清秋——
孟霞舟面容无悲无喜,眼神却似苦似痛,再度用了一招“春秋一逝”!
最后,反而是渔晚儿吞下了自己的剑!
她用了多少力道,就一分不少地反馈到自己身上!
渔晚儿目中映血,癫狂大笑,“我说的不错,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学这招,当初你学了这招,我就应该先杀了你!”
又是“春秋一逝”!
她的一生,全部都毁在这一招上头!
覆春秋为何要创出这一招!
云岫出了一身冷汗,余力难继于半空中跌落,被一道飞起的身影接住。
阙闻迳道,“云兄,辛苦你了。”
云岫道,“孟大侠说的不错,你这一局真的赌得太大了。”
两人落地之时,渔晚儿将要油尽灯枯,她听到了云岫说的话,越发怨恨不甘,“是你,阙闻迳,这是你布下的局!”
假装陷入危机,逼迫孟霞舟使出“春秋一逝”,引诱她出现,再让云岫假扮雁惊声,她乍见雁惊声,再被言辞激怒,就抛弃了所有的伪装。
阙闻迳究竟从哪里知道了这么多事情?
阙闻迳道,“不破不立,义兄被心结缠绕多年,现在已经娶妻,将来还要生子,难道要将这份心结也传给下一代么?”
孟霞舟身子一震,下意识地看向七娘,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七娘眼角泪花未干,迎着他的目光,还是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孟霞舟怔了怔,也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属于孟霞舟的笑容。
阙闻迳见状道,“好了,雨过天晴,义兄重见光明,我们这就离开吧。”
云岫问道,“不管她么?”
阙闻迳反问道,“谁管得了呢?”
渔晚儿还未断气,孟霞舟对她到底还是留了情。
眼见他们就要离开,渔晚儿更加用力地瞪着他们,厉声道,“我就是死了,也会继续诅咒你们!”
七娘道,“如果诅咒有用,人间就没有恶徒了,夫人,这二十几年来你虽生犹死,现在能得解脱,也不是一件坏事。”
她不其然地想到宿长安,宿长安那时替覆春秋赴死,不但令覆春秋洗心革面,而且永远也不知道渔晚儿的真正面目,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牺牲了自己,对人对己却反而都是好事。
孟霞舟也附和道,“是啊,让你恨了这么多年,其实你早该跟覆春秋算这笔账,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腔调,七娘听在耳里,简直感动得快要落泪,她喜欢的孟霞舟终于回来了,终于没令她失望。
渔晚儿又惊又怒,恨声道,“孟霞舟!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讲话!”
不,这不是孟霞舟!
孟霞舟在她面前从来都抬不起头!
她折磨了这么多年的孟霞舟,这么多年来,即便不能要他的命,也一直让他活在痛苦之中!
只因为她还在炼狱中煎熬,那个人的儿子怎么能有另一片广阔的天空!
她绝不能允许!
“娘,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你生我出来,还成全了我跟七娘。”
无视渔晚儿的怨恨,孟霞舟洒脱一笑,牵起七娘的手,大步地走了。
阙闻迳欣慰地点头,对云岫道,“总算不枉我一番谋划,不过还要多谢云兄学会了独雁惊声。”
孟霞舟转头对七娘道,“你看,这个人真的比我还要招人讨厌。”
七娘失笑,转头对云岫道,“云大哥这招独雁惊声确实学得不错,连我都以为父亲死而复生了。”
云岫道,“我早已说过,任何令人产生幻觉的手段,在云某人面前,不过空谈。”
七娘顿悟,原来如此,云岫本就学有一手装神弄鬼的功夫,只要再将独雁惊声学得似模似样,加上夜色的掩护,渔晚儿乍然看到死而复生的雁惊声,已经失了一先,立即被吓退。
只是她的仇恨实在太深了,她不甘心就此离开,宁可赌上一赌,因此去而复返。
去而复返的渔晚儿,仇恨已经到了巅峰,出手不会再留有余情。
渔晚儿再三要逼死孟霞舟身边的人,如果这都不能让孟霞舟出手,那孟霞舟此生都无法释然,终其一生痛苦无比。
所幸,他最后还是走出了这个心结。
七娘心想,这真的是天意了,他们两人都有心结,他们两人也互为救赎。xǐυmь.℃òm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事能将他们击溃了。
七娘跟孟霞舟悄然地握紧了牵在一起的手。
云岫靠在阙闻迳的肩上,阙闻迳不自在道,“云兄,你果真有伤得这么严重么?”
云岫道,“不然请阙先生为云某人诊脉如何?”
孟霞舟指了指眼睛,做摇头状,七娘笑而不语,四人就此离开,将渔晚儿远远抛在身后。
不管渔晚儿再如何痛恨,如何不甘,都已经是浮云流水了。
孟霞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渔晚儿在夜色下瞬间苍老十年,风华绝代不复,他念叨了一句众生皆苦,终于彻底放下。
四人在岔路口迎上凌修才跟石玉闲。
凌修才的神情分外凝重,“有人发现了杨延之的踪迹。”
“他在哪里?”
“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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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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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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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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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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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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