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霞舟牵起七娘的手走到榻上,对外说道,“好吧好吧,孟某借阁下吉言了,阿弥陀佛,众生皆苦啊。”
他猛力一拍床板,床板向后翻转,两人同时飞身而下,床板又恢复原样,半影城的人听到动静立即冲进门来,已经失去他两人的踪影。
七娘随着孟霞舟下坠许久才踏上实地,落地后被他牵着走了很远,才走到有光线的出口。
出口是码头,码头边上停着一条船。
七娘称赞道,“义弟办事果然周全。”
阙闻迳离开后不过半个时辰,已经将孟霞舟手握《麒麟天工图》的事情广而告之天下,半影城最擅长捕风捉影,事情哪怕只有一半的真实,他们的人随时都会感到,半影城的人不但擅长捕风捉影,而且行动迅速,赶到之后,在只言片语的交谈中,就已经封死他们兄弟暂时用来栖身的小屋,但小屋内早就备有逃生的密道,密道出口停有小船,七娘目力上佳,一眼就看得出这条小船绝非是长期等候在此,而是新造不久。
孟霞舟复杂道,“阙闻迳准备得越周全,就证明他越早之前就已经想好要怎么算计我了。”
七娘道,“人生难得知己,更难得损友。”
“先不管他,”孟霞舟心情大好,“七娘,你今后还要回月港城吗?”
七娘静默一瞬,转而坚定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当日就已说过,今后你浪迹天涯,我自相随。”
孟霞舟连声道好,两人踏船行舟随水远去。
自码头出发,行船十数日,遭逢的追杀不计其数,七娘已进入条件反射的迅疾反应状态,水流一出现变化,立即往水中发出暗器,十数日连续高度紧张,孟霞舟大叹《麒麟天工图》害人不浅,阙闻迳更害人不浅,连累他新婚至今还未同妻子亲热云云,七娘听进耳中,不禁赏了他一只飞镖。
孟霞舟累极想装死,七娘却是越来越精神,目光越来越明亮,她又找回了当初迎战天下的公孙雁书,生死一线无所畏惧。
如此持续了十数日之后,暂且风平浪静,闻到一股香气,七娘从打坐里醒来,孟霞舟蹲在她身边,喂了她一口鱼,七娘莞尔,难为孟霞舟在被追杀的过程里还能不忘钓鱼这种闲情雅致,别人要杀他,他就要将对方抛入水中惊起游鱼,再加以烹调,来追杀他们的人经常看到女子拼杀,男子烤鱼的景象,也是有不少人骂他吃软饭算什么本事,七娘嫌那些人嘴里不干净,本欲将他们都杀了,孟霞舟倒是大发慈悲请七娘手下留情,念了句阿弥陀佛,对人喊道孟某正是凭本事吃软饭,气得对方不战而逃。
导致七娘现在一看到孟霞舟那张脸,就忍不住想笑。
其实这也是很合理的,对女人而言,能跟心爱的人一起,无论他做什么,你做什么,总是管不住喜悦的心情。
孟霞舟一边喂七娘吃鱼,一边趁机诉苦,“看看看,阙闻迳那小子找来了多大的麻烦!”
七娘道,“石韦琛老奸巨猾,要让他相信你手里的《麒麟天工图》是真的,当然少不得要把戏唱大一点。”
孟霞舟道,“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很想揍他。”
七娘低眉浅笑,忽然想到他们重逢至今,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都还没有好好地说会话,她将孟霞舟拉着坐下,“对了,之前你去查叶秋枫的事情,结果如何,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离开月港,人在会稽?”
“还望七娘不要怪孟某时刻留意七娘的行踪,”孟霞舟做了个挨打的姿势,随即正色,“由叶秋枫失踪那一年开始查起,我发现她被人牙带走,远渡重洋,卖到了暹罗斛靠海的一座小岛上。”
七娘不禁问道,“暹罗斛是什么地方?”
孟霞舟道,“远在圣朝西南下方的一介小国,偏安一隅,举国上下信仰佛教,僧人在暹罗斛中地位极高。”
七娘道,“既然信佛,就应该是慈悲良善之地,为何会有贩卖人口的事情发生?”
孟霞舟道,“七娘听过灯下黑的说法吗?”
每一个点过灯的人都知道,入夜点灯照室,但灯座本身周围,却是黑暗的。
七娘顿悟,“明白了,光明与黑暗一体同生,越是光明的地方,黑暗越是深沉,那么叶秋枫在暹罗斛经历了什么?”
孟霞舟叹息,“经历了一个女人一生最恐惧的事情。”
话到此处,七娘知道她已不必再问,叶秋枫历劫侥幸不死,受命回到闽中郡,以月港城为据点敛财,她的心性发生了变化,因此在敛财的过程中难免加入自我私心加以报复,也因此在事迹败露后被幕后之人当成弃子,若是她没有……
“不对!”七娘脑中灵光一闪,快速道,“她没变,她还是叶秋枫!”
孟霞舟将七娘鬓边那缕碎发别到她耳后,“七娘的聪慧真是天下无双,孟某能与七娘共谐连理,真是莫大幸事。”
如果叶秋枫是被上方当成弃子,就足以说明她时刻被人监视控制身不由己,为了不使上方生疑,她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向外界通风报信,历经千劫百难,纵然她不再是刺桐城天真无邪的少女,但她心中始终保留了一份善良。
孟霞舟道,“叶秋枫能在暹罗斛活下来,一定有她自己的本事,选择月港城做为据点恐怕也不是偶然。”
七娘道,“或许她听过孟大侠的名字,因此就打算赌一赌运气,当然上方之人不会起疑,因为月港城正在刺桐城的隔邻。”
孟霞舟点头,道,“查到暹罗斛,幕后之人也差不多昭然若揭了。”
七娘问道,“是石韦琛么?”
石韦琛虽然在顺天府任职,但祖籍乃是临沧城,而临沧城不偏不倚,正好在圣朝的西南方,距离暹罗斛并不遥远,石韦琛能打通两者之间的贸易往来,也完全说得通。
孟霞舟道,“不错,石韦琛狼子野心,多年来豢养无数江湖高手,此进项从何而来,就是暗中操纵了举国上下的人口贩卖与地下钱庄的交易,他何须发动政变,他早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该死之人了。”
七娘道,“这么说来,你们早就在暗中收集石韦琛的罪证,昨日那出戏,是故意做给石韦琛看的?”
思前想后,阙闻迳为天下不辞辛劳,人以群分,孟霞舟既然是他最好的朋友,又岂会落于人后?
“也是做给石玉环看的,”孟霞舟解释道,“小姑娘生性多疑,虽然我与阙闻迳交好,但这并不能证明我就一定靠得住。”
七娘莞尔,“所以昨日那出戏,是环儿亲自来试探你的?”
孟霞舟道,“算是,也算不是吧。”
七娘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究竟你们兄弟两个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孟霞舟道,“七娘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七娘道,“何事?”
孟霞舟道,“石玉环的的确确是石韦琛的女儿。”
七娘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义弟跟环儿,只是逢场作戏?”
孟霞舟仰天长叹,“何止啊,现在他一定已经被石韦琛捉住了。”
七娘略一寻思,也大概想明白一些事,石韦琛手下既然高手如云,孟霞舟跟阙闻迳的名头又实在响亮,饶是他们如何暗中行事,也绝对不可能瞒过石韦琛,因此石韦琛就让女儿石玉环施下美人计,只要抓准阙闻迳心怀天下这一点,加上美貌加持,阙闻迳跟石玉环必成好事,随后,石韦琛又制造出将要送石玉环进宫为妃的假象,以此逼迫阙闻迳提早动手,这世间阙闻迳最信任的人,只有一个孟霞舟,石韦琛要对付阙闻迳,也要连孟霞舟一同连根拔起,因此就有了兄弟两人一人一半《麒麟天工图》的安排。琇書蛧
“果然好算计。”七娘道,“百晓生因为垂涎石大人掌上明珠的美色,不惜伪造假的《麒麟天工图》陷害于他,幸而石小姐良心未泯,向乃父揭发,才让石大人逃过死劫,而你孟霞舟,早就陷入各方人士的追杀之中无暇自顾,怎么能赶得及救援他呢?”
孟霞舟装模作样道,“不错,阙闻迳死路一条了,请问天下间能有谁可以从石韦琛手里救人呢?”
七娘:“……”
七娘靠近他,小声提醒道,“七郎,你的戏,太浮夸了。”
既然他们早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阙闻迳就没有理由落入石韦琛的手中,所以他们必定另有安排。
七娘试着以局外人的角度思考,假设她知道了阙闻迳被捕的消息,要从石韦琛手中把人救出来,绝不能与各大高手硬拼,否则只是徒添伤亡,若想智取,只有交出一本真正的《麒麟天工图》,因此这个人必须要有让石韦琛信任的本事,孟霞舟已经被排除在外…现在阙闻迳还能依靠谁?
孟霞舟含笑看着她,似乎在鼓励她继续思考,七娘从头想起,他们从会稽出口的码头北上,行船不久会经过云家港,刚刚孟霞舟那副一唱三叹的模样突如其来,必定不是做给她看的,只有一个解释。
七娘极目远眺,云家港耸立一座入云高峰,名为云巅,道,“若我没猜错,已经有人赶去救义弟了,义弟性命不但能保全,石韦琛的阴谋也必将败露。”
孟霞舟笑而不语。
“云家港…云家港……是云岫!”七娘先是自言自语,再是面现喜色,“你们好本事!居然能请得动天妃宫的云岫出手相帮吗?”
看孟霞舟的表情,七娘就知道,她又猜中了。
云家港天妃宫,既是江湖上的门派之一,又是沿海一带百姓的信仰,天妃乃有真实人物存在,据传在深不可测的大海,因风浪无情潮涌难计,导致渔民出海频频遇险,数百年前,在云家港有一少女名叫林默,她深谙水性,驾船如飞,救了无数渔民,被人称为海上女侠,而在一次海上救援中,女侠不幸遇难……百姓感念其恩德,联名上书为她请封,封号天妃,司职海神,封号当天,百姓均见,天妃登高于云峰之巅,告别亲人们之后,独自乘长风驾祥云,翱翔于苍天皎日之间,忽见彩云布合,人亦不可复见。此后,渔民又常见天妃娘娘身着红装飞翔在海上,救助遇难呼救的百姓。
传说固然是传说,天妃或许根本不存,但百姓对天妃的敬仰历久弥新,以此为信仰的天妃宫,手段非凡,创下不少神迹,令百姓更为信服,而天妃宫积德行善不收一分一毫,历代只有一位宫主,侍奉天妃,代她福泽百姓,这一代的宫主名叫云岫。
云岫乃有仙人之姿,云家港的百姓认定他是天妃娘娘的转世,对他深为信服。
传言到了京城,圣上亲自到云家港见云岫,当日彩霞满天,紫气东来,龙心大悦,欲赐国师之职,云岫婉言谢绝,此后闭门不见,有关他的传言却有增无减,若是云岫能拿出一本《麒麟天工图》去救阙闻迳,必定惊动圣驾,届时云岫再奉上石韦琛的罪证,此事便能完美收场。
七娘真不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孟霞舟,“既然你们能请得动云岫,为何不直接将罪证交到他手上,还要如此曲折呢?”
孟霞舟叫道,“七娘冤枉,并非我们想曲折行事,而是云岫有言在先,若非阙闻迳遭逢死劫,他只会袖手坐在天妃宫等候消息,云岫一言九鼎,我们当然不能坏了他的规矩。”
七娘顿了顿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
孟霞舟哈哈大笑,“也许是像七娘口中所说的,那种比知己更难得的损友吧。”
得知阙闻迳性命无忧,七娘又不禁想探问孟霞舟的来历,还有阙闻迳,还有云岫,似乎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联系,没有孟霞舟解决不了的事情,没有阙闻迳不知道的秘密,而云岫,就像是更早之前就已经为朝野上下准备好的安排,他们或许来自同一个地方。
孟霞舟见她久久不说话,问道,“七娘在想什么?”
七娘道,“我在好奇,你到底还有多少朋友?”
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又是打算要在什么时候对我一一说明。
孟霞舟像是没有听出七娘的言下之意,只是径自笑道,“孟某不才,混得知交遍天下,现在我们就是要去见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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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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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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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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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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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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