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玉尤骨来说,阿生实在太小了,她死的时候,阿生正值壮年,有用她留给他的一切,再娶新妇有何难哉,就算玉尤骨并不在意阿生,她也容不得别人说她老,任何一个自恃貌美的女人最忌讳的,就是老去。
对阿生来说,年纪太小是他自身不能跨过的最大的坎,他最在意的就是玉尤骨将他当成小孩,即使两人已有了别样的关系,仍是不能为他在争取玉尤骨这件事情上加分,此回他得不到玉尤骨,他只有死路一条,而玉尤骨尽管再结新欢又如何?
七娘一首打油诗,正中两人的红心,令玉尤骨跟阿生齐齐变脸。
玉尤骨道,“我听人家,说孟霞舟是一个连自己人都觉得讨厌的人,三妹你跟了他之后,好死不死,也染上了他的坏毛病。”
七娘看向孟霞舟,孟霞舟立即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实不相瞒,两位也挺般配的。”
玉尤骨在刚才的刹那间,确实有打算过,就地将七娘格杀,但是她又偏偏要赌一赌孟霞舟能否逃过她安排的死劫,那可是入海三丈的漩涡中心,如今又正逢海潮有异,任凭再厉害的高手都难逃一死。
但孟霞舟偏偏活着回来了。
孟霞舟一回来,玉尤骨不禁暗自庆幸她刚刚没有对七娘动手,她对孟霞舟的忌惮不下于另一个人。
“罢了罢了,”玉尤骨悠悠叹息道,“不是一路人,小女子先告辞了。”
阿生道,“你当真要舍我而去?”
玉尤骨道,“好儿子,你若还肯当我的好儿子,我自然也会带走你。”
阿生道,“你现在还有改口的机会。”
玉尤骨轻笑道,“为娘若是一个反口覆舌的小人,怎么有资格教你呢?”
阿生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心里只剩下无边的苍凉,玉尤骨已经不但已经做出了决定,甚至连应付他都不太情愿。
阿生扯起一抹凉薄的笑意,“玉娘,我给过你机会了。”
这是阿生第二次叫她玉娘,第一次嘛,当然是在共欢之时。
玉尤骨却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离开。
她的身影很美,动作也很快,或许江湖上没有人的轻功能比她更高。
孟霞舟以为少年阿生对玉尤骨志在必得,但是在玉尤骨离开之后,阿生却没有马上追上去。
孟霞舟道,“你不去追她吗?”
“不用了,”阿生道,“我已追了她半生,也该是尽头了,以后我都不想再追着她跑了。”
就在一问一答的须臾片刻,玉尤骨又慢慢从门口退回来。
步伐谨慎,神情戒备,好似看到了什么鬼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口,门口的人还没有出现,但是从他身上传来的威压,格外不寻常,逼得在场众人喘不过气。
阿生眼底又出现了那道奇异的光芒,口中发出宛如野兽般的低吼,“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玉娘,你不肯答应我,就是要我死,我既然要死,当然也要拉着你一起。”
玉尤骨没有搭理阿生,她全部心神都在门口那个男人的身上。
男人的面容看来正值壮年,但已生出了满头华发,也正是因为他那头白发,才更显得他气质沉稳如山,目光深邃如海。
他盯着玉尤骨,“还认得我吗?”
玉尤骨笑容有些勉强,“柳鹤轩,你怎会在此?”
柳鹤轩道,“死在你手上的唐奕,原本是我唯一的弟子。”
玉尤骨已挤不出笑容,干巴巴道,“是,是吗?”
“二十年前,你杀了我唯一的师父,二十年后,你又杀了我唯一的弟子,”柳鹤轩道,“玉尤骨,柳某人倒要问问你,柳某人莫非掘了你家的祖坟,令你不肯放柳某人干休?”www.xiumb.com
玉尤骨无言反驳,二十年前她存心引诱了柳鹤轩的师父,二十年后她也不过是为了替结义的小弟报仇,但确实是杀了柳鹤轩的弟子,深仇大恨不过如此。
她无言反驳,是因为她深感恐惧,她深感恐惧,自然是因为柳鹤轩要杀她,就宛如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实力悬殊一天一地,玉尤骨在柳鹤轩面前,使不出任何的花招。
柳鹤轩不止令玉尤骨忌惮,江湖上很多人提起他的名字,本就是忌惮不已。
柳鹤轩如今在埊子长洲掌管刑罚,位列埊子长洲八大长老第六名,埊子长洲的长老从不任命带艺拜师的人,几百年偏偏只为柳鹤轩破了例,因为柳鹤轩正是带艺拜入埊子长洲的人。
由此也可以侧面证明,柳鹤轩的实力究竟如何强悍。
而他的第一位师父,正是死在玉尤骨的手里。
柳鹤轩能在埊子长洲掌管刑罚,自然不是什么恩怨不分的人,柳鹤轩深知先师之死,虽是玉尤骨引诱在先,但他自己也不能全然脱责,因此不能完全怪到玉尤骨身上,而唐奕的死却不能就此罢休,唐家与名曲山庄双方,本就是名曲山庄有错在先,按理此事便能结束,但是玉尤骨偏偏插了一手。
也罢。柳鹤轩心道命中注定难以更改,此回正好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柳鹤轩淡淡道,“死到临头,有何遗言?”
玉尤骨道,“繁华未尽,难下黄泉。”
柳鹤轩连笑都不想笑,“柳某人自可助你攻克难关。”
玉尤骨道,“不知柳长老对埊子长洲有几分情义?”
她突然不再慌张,变得从容不迫,好似有些依仗握在手里。
柳鹤轩淡淡看了她一眼,终于勉强施舍了一个笑容,二话不说,掌起风云,衣袖逆风飞扬,他有满怀怒意,既在眉梢眼角,也在胸臆手中,一掌一式,皆要取人性命。
玉尤骨不料他说打就打,身形暴涨急往后退,足踏白绫,双手舞动,震铃魅音,如有实质一波接着一波散开,同时,白绫卷飞,硬接柳鹤轩至阳至刚的浩然掌气,本着以柔克刚的想法试探,不料确实徒劳无功,柳鹤轩一身修为已臻化境,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以柔克刚,根本行不通!
柳鹤轩的掌气全然无视玉尤骨的铃音魅惑,也无视蓄满内劲的如刀白绫,以一双肉掌攻破玉尤骨的防备,转瞬便至玉尤骨身前,广袖中抖落一柄长剑,寒光闪烁,快不眨眼,直刺入她的心房!
“啊!”
玉尤骨浑身经脉已被震碎,柳鹤轩却像是还怕她死不了一样,硬是补上了这一剑。
她面色苍白,嘴边不停滴落鲜血,白与红,在她身上交映出至美的绝色风情,她狂声大笑,狂笑如胜放的牡丹,生来艳压天下,死前也要令风光皆失色,葱白玉手按住插在胸前的剑,凝聚最后功力奋然一击,将柳鹤轩逼退半步,嘴边更沁出一点血痕。
她退到了窗边,与众人隔出一个距离,目光落在阿生身上,“阿生,为娘的好儿子,现在你如愿了吗?”
阿生死死盯着插在她胸前的那柄剑,瞠目欲裂,目光中又有一股难掩的炽热,这一切本就是他一手促成,他看着玉尤骨,这个占据了他生命全部的女人,痴狂又着迷,“玉娘,你不要怪我,我想要得到你,这是唯一的方式了。”
玉尤骨笑,“所以你处心积虑布置了这一切?”
阿生道,“不然你以为,你怎么会知道祁清商的死讯,以及公孙雁书的下落?”
阿生这句话一说完,七娘就知道她之前全猜错了,这场迟来十年的重逢,与玉尤骨无关,原是一场属于爱而不得的事先安排,那么之前她得到的假情报,十有八九也是阿生的手笔,而这一切与她也无关,阿生的心思,全用来算计玉尤骨身上。
年纪不大,心思缜密,若非陷入情爱的死角,将来必成大器。
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七娘与孟霞舟同时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为谁。
玉尤骨略一思忖,道,“你知道单单小六弟的死讯还不足以让我离开地宫,因此你又故意透露了三妹的下落,而且,你还隐瞒了小六弟的死因。”
若她知道杀死祁清商的唐奕是柳鹤轩的弟子,恐怕公孙雁书自缚双手、亲自到了地宫门口,她都不会出现,只有在地宫之中,她才是最安全的。
阿生接着道,“我太了解你了,在公孙雁书的下落跟祁清商的死讯叠加之下,你根本不会多问一句,或者你已经厌弃了我,连同我多说一句都不愿意,玉娘,若非你对我如此绝情,我又怎会想用这种方式得到你!”
少年的语声平淡,但目光炽热,显然陷入疯狂,这个苦苦折磨了他半生情思的女人,生时得不到的人,死后终归要属于他了,一念及此,胸中更是难掩的兴奋。
玉尤骨赞赏地点头,“你用他们的消息诱我离开地宫,再利用自己将我引来这里,我或许不在意你,但你若同三妹摆在一起,那我就无法不在意了。”
阿生道:“是!”
他胸臆中的愤怒已经到了极限,呈现在眼中便成了决绝的狠厉。
玉尤骨由衷赞道:“好儿子,你真是为娘的好儿子,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巨细靡遗,完全不辜负为娘对你的教诲,有子如此,为娘死也慰怀,只是为娘哪里错待了你,让你不惜布下如此杀机?”
阿生向前两步,居高临下看她,重声问道:“到了现在,你还将我当做是你的儿子?”
玉尤骨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出口仍是温柔的话语,有如教导不听话孩童的母亲一般循循善诱,“虽然你算计了为娘,将为娘逼入死局,但为娘仍是将你当做亲儿子,在为的墓碑上,还是会刻上你的名字。”
阿生怒极反笑,冷声道:“住口!你死之后,你的墓碑如何篆刻,是我决定!”
玉尤骨不由大笑,笑意牵动伤口,令她不得不再呕出一大口血,即便如此,玉尤骨还是眼含赞赏地看着阿生,“好儿子,为娘都有些忍不住要可怜你了。”
人生而不得,只能在她死后,在她的墓碑上刻上一个自欺欺人的名号,难道不是可怜?
玉尤骨将要油尽灯枯,青丝褪成白发,皱纹瞬间爬满俏脸,阿生看她却仍是满怀爱意,“玉娘,到了现在我还是想要问你,你究竟为何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却又同我欢好?”
玉尤骨道,“没有为什么,奴家行事,一向只随心所欲。人皆有欲,奴家只是遵从本能。”
阿生冷笑,“你是遵从自己的本能,还是持仗自己的美貌?”
玉尤骨淡淡一笑,意思非常明显,美貌难道不是一种本能吗?
有的人,只要生的美貌,就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又怎么能怪她以此为傲,持美行凶?
阿生上前蹲下,抱住她,将一把匕首放在她手中,痴情又温柔的说道,“玉娘,我爱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爱你,现在你杀了我,让我与你一同下黄泉吧?”
玉尤骨只是盈盈一笑,杏眼徒然暴睁,她从匕首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她不顾一切地抓起那把匕首,仔细地瞧着自己如今的长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手调教的少年,心思不但缜密,而且狠毒,临死也不忘再补上一刀,玉尤骨眼中流出血泪,嘶声狂叫,用力将匕首插入阿生心房!
阿生片刻挣扎都没有,转眼毫无声息,嘴角微弯很是满足。
玉尤骨折磨他,他连死也不让她好过!
“三妹……”玉尤骨犹存一息。
七娘单膝跪在她身前,真心实意叫了声“二姐。”
生命将近,玉尤骨气力不济,说得很慢,很小声,“你我虽是金兰、、却情分浅薄,临死之前,唯有一句话赠你……”
七娘附耳过去。
玉尤骨道,“小心,孟霞……”
她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因为她已油尽灯枯。
但七娘听的很真切,玉尤骨让她小心孟霞舟。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替玉尤骨合上眼,将她跟阿生的尸体分开。
孟霞舟道,“连死也不愿成全,你这位二姐忒狠心了。”
七娘道,“有时候我也不是很明白,她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
玉尤骨生也传奇,死也传奇,一生风流,看似多情也似无情,令人嗟叹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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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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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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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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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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