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无比盛大的宫宴,是中容国的皇帝陛下为了他唯一的嫡公主倾举国之力举办的生日宴会。
满眼都是遮天蔽日的红,似乎天地间除了红就再也没有了别的颜色。布置的华丽却不流俗,热闹又不失端肃,君臣共宴,与民同乐,好一派天家气象。
丝竹声,声声悦耳;占风铃,铃铃动听。所有的欢笑声,歌舞声几乎要穿透云霄,甚至盖过了西泾王军攻破城门的铁蹄声。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西泾大军的铁蹄踏破了宫门,她的耳边全是冰冷的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声,幼儿的啼哭声,声声凄厉,几近刺穿她的耳膜。她躲在母后的尸体下亲眼看着西泾大将割下父王的头颅,温热的鲜血划成一道弧形喷洒在她的脸上。
那本是为她七岁生辰而铺上的漫天红色,却成了最大的讽刺,一场大火更是将天都映的仿若白昼,和着满地的鲜血成为困住她的恶梦,逃不开,也挣不脱。
“啊——”
月落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她不停地喘着气,全身已经被冷汗湿了个彻底。
梦中的她并没有被四方云游的鬼谷子所救,而是不停地穿梭在着火的宫殿里,怎么跑也跑不出去,那些死人的尸体就堆在她的脚边,她想叫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就那样痴痴地看着那漫天大火,以至于伤了眼睛,从此再见不得强光。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这个梦了,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只是因为和那个男人的一次交锋?
天开始朦朦胧胧的亮起来,月落已经没了睡意,她披衣坐起来。
“月娘”,门外传来玉珠焦急的声音,“你没事吧?”
“没事”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的复仇之路。
月落将手中的信纸点燃,看着它最终燃成一堆齑粉。
“商祁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她笑道,“不过我也没有想到竟会是太子先一步查到落月楼的头上。”
玉妍闻言道,“宸王出征讨伐南夷,虽说又挣回一打军功,但却损失了对京城的控制,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了吧。”
“太子绝不会是平庸之辈,这么多年能与一身军功的宸王并驾齐驱,除了陛下的偏爱,其能力也不可小觑。”月落摇了摇头,转而对玉妍道,“这几日辛苦些,随时留意着朝中的动静。”
“是,月娘。”
“月娘,你来看。”玉珠还未刚进大门声音就传了过来。
月落颇为嫌弃的看了眼玉珠道,“同是我调教出来的丫头,怎么玉妍就比你端庄持重许多呢。”
“那是你没看透她的本质”玉珠凑近她的耳朵,贼兮兮的道。
月落闻言一笑,“说吧,让我看什么?”
玉珠将手中的檀木盒打开,献宝似的捧到月落面前,“今早收拾库房的时候寻到一张人皮面具,瞧着给月娘用正好。”
“为什么要给月娘戴?月娘美貌岂非可惜?”玉妍看了眼玉珠,笑道“我看给你戴正合适,只是这张面具做的稍嫌小了些,不知遮不遮的住你这张脸?”
玉珠尖叫着去掐玉妍的嘴,二人扭作一团,倒把面具给扔在了妆台上。月落好笑的摇了摇头,看来玉妍的端庄持重一到了玉珠面前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她拾起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放在阳光下细看,面具做成的模样十分寻常,想来林叔是费了些心思,不过,
女人的美貌才是这时间最毒的利器。
当然偶尔玩玩也挺不错,月落将面具戴上,用水将面具与脸侧肌肤贴合处细致的封好,凑到镜前看着陌生的自己,当真是再无往日痕迹。
“月…。月娘?”玉珠不甚确定的问道,月落冲她调皮的眨了眨眼。
“天哪,这手艺也忒好了吧,做的跟真的人脸一模一样。”玉珠惊叫起来,倒把玉妍给吓了一跳。
正说着,一个模样端正的丫鬟匆匆从前院走来,恭敬道“月娘,信掌柜让我转告您一声,有贵客求见。”
月落转过身道,“叫人好生招待便是。”
那丫鬟低头道:“来者指明要见您,信掌柜看来人举止高贵,就连身边跟着的小厮也衣着不凡,想来应该是从宫里来的。”
月落抚了抚脸上刚贴好的人皮面具,推开玉妍递来的面纱道:“你去告诉信哥,叫人小心伺候着,我随后就到。”
月落一推开门,便见一男子负手立于窗前。听到有人开门,他缓缓转过身。男子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面容十分英俊,确如信哥所说,担的起高贵二字,只是眉宇间充满权欲,让人观之生怯。
月落上前行礼,“见过公子。”
男子也不看她,只抬手示意她起身,随即坐在了窗前的小榻上,有意无意的开口道:“姑娘可真难请,我的数次拜帖都被姑娘退了回来,只好亲自登门了。”
月落微微一笑,“许是底下人办事不力,耽误了公子的事,是月落驭下无方,还望公子恕罪。”她这一番话说是请罪,却说的不卑不亢,自有一番傲骨。
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未置一语。
居高位者惯常用来威慑位卑者的方法就是沉默,位高者越沉默,位卑者就越惶恐。
行了礼又道了歉,在自己的地盘上断没有再站着说话的道理。她淡淡一笑坐在了男子的下首,自顾倒了杯茶然后用杯盖拂去杯中的茶沫子。
男子身边的青衣小厮却见不得她这般冷落自家主子,呵斥道:“放肆,知道你面前坐着的是谁吗?你们当家的掌柜呢,还不快出来见我们爷。”
月落起身为男子斟了杯茶后问道,“您是?”
“这位是当朝的太子爷,我是殿下的随侍!”
月落心头一跳,暗道“这么快就来了。”她歪着头似乎想了一下,起身为小厮也倒了杯茶,“要不您也润润口?”
那小厮刚要发作,玄临一抬手止住了小厮未开口的话,笑道“本宫今日来只为了满足两个好奇,一是奇这誉满大江南北的紫金醇,二是奇这天下第一楼的楼主。现在看来的确不虚此行。”
月落抿嘴一笑,“太子爷过誉了,只是太子爷似乎从未见过我家楼主,这不虚此行又是如何说起呢?”
“看姑娘纤纤弱质,竟是一人打理这偌大的酒楼么?”玄临似乎不想回答月落的发问,随口岔开了话题。
她微一侧头冲玄临狡黠的一笑,“不可说。”
玄临似乎未曾料到自己会被拒绝,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道,“哦?为何?”
她解释道,“太子爷的这个问题就好比在问女子的婚嫁,您若知我并未婚配便会向我们楼主提议把我许配给您的幕僚,我们楼主不想失去我这个好伙计却又不敢开罪您,您若知道我们楼主心思便会烦忧,而您这一烦忧就会耽搁皇上的正事。那这岂不是民女这一开口的罪过?
玄临哈哈一笑,”‘倭坠低梳髻,连娟细扫眉’,姑娘用点翠簪配倭堕髻,长发垂肩却不挽起,便知你并未婚配;你双手细嫩而右手中指关节处略有薄茧,便知你识文断字;你面部表情僵硬,双眼却灵动非常,便知姑娘并未以真面目示我。“
玄临顿了顿,似在瞧她的反应。
他饮了口茶后又道,”姑娘待人接物未有丝毫拘泥,做事从容自然,态度不卑不亢。特别是在知晓本宫身份后却并无惶恐,这说明你常与达官贵人打交道。月大楼主,本宫说的可有差错“
玄临见微知著,心思细致之处让月落也不禁吃了一惊。当今太子果真不是泛泛之辈,若非自幼身为储君,行事难免骄纵,德行有失,否则下面的弟弟们怎么会对储位生了觊觎之心。不过话又说回来,又有哪个皇子会对这天下至尊的宝座没有一丝一毫的欲望呢?Χiυmъ.cοΜ
对方既已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就再无掩饰的必要了。她落落大方的一笑,起身向玄临赔罪道,”民女的一点小聪明,未能逃过太子爷的法眼,让您见笑了。
玄临亲自扶了月落起身,道,“无妨,姑娘莫怪本宫方才唐突才是。”
“怎敢。”她低着头,似乎是真的不敢怪罪,心里却快速盘算着太子此行的目的,自然不会是他自己说的那两点那么简单。
她低着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睫毛轻微抖动看起来如小鹿般柔顺温婉,身上自然而然的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和他平日里闻到的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截然不同。
玄临心头一动。
上一回在京郊处的追杀本是万无一失,没曾想却是他低估了这位落月楼楼主。身为东岐储君,他见过的女人不少,可眼前这位腹有良谋,心有算计的女子比起那些胸大无脑的庸脂俗粉倒是更能激发他的兴趣。虽然说不上喜欢,但征服这样的女人的确会让他更有成就感。
不过今日此行是为招贤,既然来日方长他也不急于一时,复又压下心头那么点儿旖旎的心思,开口道,
“本宫明日在东宫举宴,前些日子给姑娘的请帖,手下的奴才在书写时许是大意,未能说清本宫的意思。届时还望姑娘赏光。”
他丝毫不提派人追杀的事情,反倒好是一派礼贤下士的好主君的模样。
一招手,小厮恭敬的递上一方薄帖,月落双手接过,对太子复行一礼,“此等小事,何劳太子爷亲自跑一趟,让底下人说一声便是。”
玄临略略一笑,“既如此,本宫就在东宫静候姑娘芳驾。”说罢起身接过小厮递来的折扇,向外行去。
“殿下慢走。”月落恭敬的后退数步侧身避让,低着头看着太子的衣角从眼前一掠而过。
太子刚走,信哥便从侧门走出,低声道,“宴无好宴,您还是托病推了吧。”
月落轻柔的揭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艳绝俗的脸来。她打趣道,“太子方才来时我还好好的,他前脚刚走我就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过了什么病气给我呢。”
信哥却没有这份闲心思说笑,他不无担心的道,“这明摆着是个鸿门宴,明里是宴请,暗里却…。”
“却怎样?今日是太子亲自来下的请帖,先是威慑,后又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我不去反倒落人口实。”
“太子性情不定,属下怕对楼主不力。”
“怎么?你觉得太子还能吃了我不成?”月落不甚在意的一笑,“就算他是未来的天子,可现在还是他老子的天下。”
“可是——”
“没有可是。”月落坐上玄临方才坐过的小榻,唇角勾起一丝妩媚的笑意,“既是鸿门宴,焉有不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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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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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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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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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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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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