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开阳城里还没这么热闹呢。”他左看右看,应接不暇,“那时候,城里都是低矮的小土房,人也没这么多,只在天黑前会有小贩过来卖些棉线灯油什么的。”
“哎,这是什么?”白藏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旁边摊位上摆的小东西。
“公子是外乡人吧,看着眼生。”摊主和气地笑笑,“这个是香毬,姑娘们熏香用的,您瞧。”
他从白藏手里把那个银香毬拿过来打开,继续道:“这里头有两层圆环,还有一个半圆的小碗,把香搁在里头点上,不管怎么晃都不会撒出来。像这种大一点的,可以挂在床头,或是放在被褥里。还有这种小的,是戴在手上的,又叫‘暗香盈袖’。”
“好生精巧。”白藏又把玩了一番,的确不管怎么晃,里头的半圆小碗永远都是朝上的。
香毬外壳上还雕了花纹,细小精致,拿在手中圆润光滑,非常有质感。
“师尊喜欢?我买给你。”席风爽快地拿出荷包,问道,“多少钱?”
摊主:“公子,大香毬一百五十苏子,小香毬一百二十苏子,如果要一套,可以给您便宜点,一共二百五。”
白藏想了想,把大香毬放下了:“我只要这个小的吧。”
席风便拿了一枚金苏子和两枚银苏子给摊主。
离开摊位,白藏问:“苏子是什么?”
“是画境中通用的钱币。一枚金苏子等于一百苏子,一枚银苏子等于十苏子。”席风把白藏当初解释过的话又说给了他听。
白藏点点头,再次产生了新的不解:“画境?”
“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的常世,而是一个画境。”
席风既然已经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就没打算隐瞒这个画境中的白藏,开阳城中魔气暗涌,他需要白藏帮他破境。
他简略地把画魔和画境的事情告诉了白藏,把白藏听得呆呆的。
“所以我只是一段记忆吗?”他似乎有点失落。
“不,其实……”席风回想了一下阿雨木的那盏魂灯,“我猜你是一片残魂。”
他忽然抓着白藏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魂灯第一次亮起的时候,我这里,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白藏的手心猝不及防碰到席风胸口,一阵触电般的感觉随之袭来,令他下意识地抽了回去:“什、什么呀。”
“你也有吗?”席风幽深的眼睛看着他。
“没有!”白藏胡乱甩了甩袖子,转身快步走了。
席风跟在他身后,笑意逐渐加深。
看来他真的是白藏的一片残魂,所以才和席风心境中的残魂有感应。
……
两人把一条街都细细逛了过来,晨市差不多也要散了。开阳城的中午十分炙热,大家都选择呆在家里,到了傍晚时分才会再出来活动。
“开阳不过是片小小绿洲罢了,沙漠环绕,环境恶劣,我起初只是教了他们一些种植养殖的法子,没想到短短十几年,这里几乎是翻天覆地。”白藏坐在一片树荫下歇息,偶尔有风吹过来,带着些不知名的花瓣落在他身上。
“但我没有感觉到魔气……除了在小王子身上。”
他拈起身上的落花,指尖一碾,花瓣便碎了,再次被风带走,吹成空气里的尘埃。
“没有倒是好事,昨天夜里我已经把染了魔气的花全部剪掉了,现在还在王宫里。”席风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伞来,给白藏遮去天上艳阳,“师尊,去王宫看看吗?”
白藏抬起头,莞尔一笑:“何必费事。”m.χIùmЬ.CǒM
说完便伸手揽住席风的腰,另一手掐诀,直接带着他传送到了王宫中。
国王和王后不在,阿雨木的寝宫也大门紧闭,侍女侍卫们在外面跪了一地。
“这是怎么了?”席风问道。
阿雨木的贴身侍女回他:“奴婢不知,殿下一回来就把大家都赶了出来,在里面摔摔打打,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席风与白藏互看一眼,皆是不解。
先前在医仙祠,白藏确实有些冷落了他,又不由分说把他遣回王宫,但也不至于就因此发起脾气来吧。
“进去看看。”白藏上前去推门。
侍女不敢拦他,那门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阿雨木把屋子里能砸能摔的东西全都摔了,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瓷片,早上才摘的鲜花被踩得稀烂,香炉也倒了,香灰混着茶水在地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污渍。
“师尊小心。”席风拉了白藏一把,免得他踩到碎瓷。
“没事。”白藏左右看了看,撩开珠帘向阿雨木的寝室走去。
海外商人远渡重洋带回来的玻璃镜子被毫不留情地打碎,只剩个镜框倒在妆案上,上边镶的宝石也掉了,咕噜噜一直滚到了席风脚边。
“小王子。”他唤了一声。
阿雨木跪在床边,像鸵鸟似的把头整个蒙在了被子里。
席风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怎么啦?”
他好像在哭。
席风也不敢贸然去掀他被子,只好在旁边等着他哭完。
过了好半天,阿雨木哭到自己都憋气了,才一把把被子掀了,露出一张红扑扑满是泪痕的小脸。
“你……”席风的眼神却落在他凌乱的发间。
那对魔角,今天早上还很小,能用花环遮着,现在竟然已经有巴掌大了,这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遮得住了。
“它们长得好快!”阿雨木抓着白藏的袖子不肯撒手,“医仙大人,有没有办法让它不要长了?用刀砍掉可以吗?”
“别哭了。”白藏揉揉他的头,“你的角很漂亮啊,像小鹿一样。”
阿雨木拼命地摇头拒绝:“我不要……我是人,我不是魔!”
这下,连白藏都沉默了。
他将指尖抵在阿雨木眉心,释放出一道灵力,在他体内探查了一番。
“怎么样?”席风问。
白藏摇摇头:“魔种都已经生成了。”
“魔种?”席风如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难道冲进他体内的那团魔气,其实是一颗魔种?”
“也不乏这种可能。”白藏低头沉思了一番,“我试试能不能把魔种分离出来吧,席风,你为我护法。”
白藏双手掐诀,把他们三人拉入了一个空间之中。
脚下变成一块圆形的雕花浮石,旁边开着几枝菡萏,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湖水,风一吹,就荡起层层涟漪。
“这里是……”
“我的心境。”
白藏的心境,席风曾进过一次,那是一道火山天堑,焦黑的山石之下,岩浆滚滚。
原来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殿下,请坐好。”白藏与阿雨木面对面席地而坐,“我会尽力分离你的魔种,但你切记不可心急,不可妄动杂念,否则经脉逆行,就会走火入魔。”
又对席风道:“如果出现意外,你要尽力护住他的心脉。”
“知道了。”席风和阿雨木一同答道。
白藏点点头,闭上眼睛,与阿雨木掌心相对。
席风斜坐在一侧,定定地看着白藏。
其实仔细看来,这个时候的白藏,和后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如果用什么东西来形容,大概就是初春的新茶,纯净清冽。而后来他历尽千帆,又更像珍藏多年的醇酒,韵味悠长。
但不管他什么样,席风都非常喜欢就是了。
嘴角扬起半天都落不下去,他自觉过火,赶紧把目光收回来,去看另一边的阿雨木。
他脸上的泪痕犹在,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席风正看着他,忽然间,阿雨木的眼睛就睁开了。
目视则心杂,席风赶紧小声提醒他:“把眼睛闭上。”
阿雨木却没闭眼,反而用那双冰蓝的眸子直勾勾看了过来。
席风顿觉周身的温度都降低了,阿雨木的眼神中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这个眼神……他见过。
天魔无遮。
“师尊……”他不可置信地去唤白藏。
但白藏此时已经屏蔽五感六识,专心为阿雨木分离魔种,听不到他的声音。
阿雨木咧开嘴角,冲席风短暂地笑了一下,而后重新闭上眼睛,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席风被他笑得心底发麻,不知不觉间已经把陌刀抽了出来,放在身前握着。
刀尖是冲着阿雨木的。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白藏和阿雨木周身的灵华才渐渐散去。
白藏睁开眼睛,看向席风,苦涩地摇了摇头:“不行,魔种已经彻底扎根,强行分离会伤及他的性命。”
“不行就算了。”席风伸手想把他扶起来,“带我们出去吧。”
“哎,别急。”白藏按住席风,“我刚刚在他体内留下了一个血咒,可以牵制魔种生长,但是可能不太舒服,让他休息一下吧。”
“哦。”席风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
阿雨木看起来的确不适,呼吸异常急促,汗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小小的拳头握得青筋暴起。
席风怕他突然入魔,寸步不离地守在白藏跟前,握紧陌刀,死死盯着阿雨木。
“你干嘛这么紧张?”白藏拍拍他的手,“你的刀很特别,能给我看看吗?”
席风一个犹豫,陌刀就被白藏拿走了。而就在此时,阿雨木周身的魔气突然暴涨,眼睛睁开时,那抹冰已经换做了深不见底的暗紫。
“师尊小心!”席风侧身护住白藏,两人一起滚到浮石边缘,躲过了阿雨木的一击。
“他竟然入魔了……”
席风抽手把刀拿回来,一手牵着白藏跳了下去。
湖水在他们落下前就凝结成冰,又随着他们的脚步不断向前延伸,铺就一条冰路。
“你为什么可以冻结我心境里的水?”白藏惊讶地看着脚下。
席风来不及解释:“师尊,等他走到水中的时候,我会解开冰冻,到时你就立刻把他沉到水底去。”
白藏点头:“好。”
他们回头看去,阿雨木警惕地站在浮石边缘,看着眼前的冰路,并没有踏上去。
“他不过来呢。”白藏道。
但席风的语气十分笃定:“会过来的。”
无遮谨慎又狭隘,锱铢必较,生性如此。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阿雨木下定决心,踩着那道冰路向他们走来。
席风握着白藏的手,等他走到湖中间的时候,捏了一下白藏的手心。
几乎是同时,阿雨木脚下的冰全部消失,平静的湖面上骤起波涛,将他裹成一个水球,直直地沉入水底。
“你在上面等我。”席风丢下一句,就跟着跳了下去。
白藏焦急地在水面上等了好久,却没有感觉到水下有任何波动。
直到席风重新浮上来,气恼地锤了一把水面:“他跑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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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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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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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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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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