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倾去看过他一次,只问了一句话,“到现在你后悔了吗?”
宋衡双眸暗淡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样算是后悔?如果后悔了惜羽就能够回来的话,那我后悔了,如果早知道结局会是今日一般,我宁愿一开始就带着你和惜羽归隐,过着最平凡但是最充实的生活,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惜羽死了,他为了我而死,我现在觉得,或许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这么多年所犯下的一切罪孽。”
桃倾静默半晌,这个时候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以前的宋衡真的令她痛恨到了极致,痛恨他的威胁,他的残忍,他的野心,可是此时此刻,她竟觉得他有些可怜,仿佛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般。
“或许你和惜羽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这么多年我因为自己的执念,连累了那么多人,甚至害了你和惜羽,现如今我只希望能早日去陪惜羽,让她在地下不至于那么孤单。”宋衡声音淡淡的,仿若一只丧失了飞翔能力的鸟儿,无力又憔悴。
桃倾喉头涩涩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惜羽不会回来,曾经那些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活过来,可是要说你有过错,我和惜羽又何尝不是呢?我们没能劝阻你,甚至为虎作伥,我这双手一样是占满了鲜血,一样不干净,可是我的手上没有自己人的血,也从来不曾拿刀剑对上自己人,你或许到现在都没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你连自己人都杀,又怎么对得起自己口口声声说的要为他们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的话?”
她的曾经也是沾满了鲜血,为宋衡除掉许多钉子眼线,可那个时候的她是一个不完整的人格,并不明白生命何其重要,更加不明白杀人者人必杀之的道理。
“倾儿。”宋衡抬头看着她,眸中染上淡淡的柔光,“这么多年我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其实并不是这个,而是没有在一开始就娶你为妻,让你有机会嫁给了别人。”
他声音诚挚温柔,桃倾一时听得有些愣然,宋衡悠地自嘲一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你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人,或许从一开始你就不愿意嫁给我的,而且将原本就离我远远的你推得更远了!但是,我曾许诺你的皇后之位从来都是真心的,并不是你以为的利用或者欺骗,我对你的感情你从来感受不到,那是因为我一直以为你会陪在我身边,等到我们成就大业,再一起携手看着锦绣河山,却没想到,这一切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在你的眼里,我残忍不择手段,甚至为了利用你以感情作为枷锁,其实不是的,我只是太过自负,自以为你对我是有感情的。”
“我……”
“你不必说我都知道,你一直都恨我,恨因为我和惜羽苏将军不幸离世,我只是自负地以为我们之间相处了十多年,感情应该比任何人都深厚才对,你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我们婚约的抗拒,到如今我才明白,你不抗拒那是因为你不在乎,你并不在乎我们之间的婚约,所以不会刻意提出来,倾儿,告诉我吧,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沈君澜?”
为什么偏偏是他?而不是自己?他至始至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点比不上沈君澜?为何桃倾偏偏就看上了沈君澜?!
桃倾眼睫微微垂下,“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这点是真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偏就选择了沈君澜,“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他待我好,不论我的身份是什么,也不管我曾做过什么事,他都不在乎,从头到尾他都顺着我,无论我怎么闹腾他总是会给我收拾烂摊子,他会想我,会爱我,也会对我好,这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宋衡自嘲一笑,“可是他也曾调查你,这就是他不信任你的表现!”
桃倾拧眉,“这不是不信任,他身在其位就不得不做他该做的事,调查我只是安全起见,这也说明他是个十足周到的人。少主,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调查都是不信任的表现,他若是不在乎我,又怎么会耗费心力去调查?再者,从他所做的一切看来,他就算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曾有过任何对我不利的行为,相反,他为了保护我做了许多事情,一切正如少主所见,难道我不该喜欢这样的他吗?”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他给他以十分的真情,她便回以十二分的深情,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无限包容一次又一次为自己放宽底线,又或许是他清俊如风的外表内敛低沉的声音,甚至是他的一次亲吻,一个回眸,一次牵手,这都有可能是她动心的根源。
“那我呢?从你出出生起我们便相识,你与他不过是半年的缘分,了我们是整整十七年的感情,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宋衡至今无法看透,为什么十多年的感情还比不过短短数月的相处?
桃倾拧眉,“感情不是以时间来衡量的,我不喜欢你,别说是十七年,就算是二十七年过去了我一样不会喜欢你,可是有的人就能够一见钟情,只需要一眼就能命定一生。”
她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但是她并不排斥,谁说一眼之缘就不能是一辈子的深爱?又是谁说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就一定能走进婚姻的殿堂?反正她是不信的!
宋衡定定地看着她,似乎不赞同她的话般,桃倾道,“事实上,你对我并没有所谓的深情不渝,有的只是如你想要复国的执念一般,因为别人总说我们有婚约,是生就该成婚的,可事实上这是不是你想要的你或许从来没想过,也不曾在意过,你在意的,只是我选择了沈君澜,而没有选择你,所以你不服气罢了!”
从刑部大牢离开,桃倾没有直接回去宰相府,而是去了辅国公府,今日是宋惜羽出殡的日子,辅国公夫妇向陛下求旨,答应他们赦免宋惜羽的罪名,并且以娄颜的身份下葬如娄家的陵墓。
桃倾去的时候前前后后已经来了不少人,虽说宋惜羽的身份摆在那儿,但是有成景帝亲自下的旨意,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有人心里不接受的自然就不会来了,能够接受的也不在少数。
桃倾算是来得比较晚的,只来得及上了一柱香就准备出殡。
辅国公府人抹着眼泪道,“孩子,你都是有身孕的人了,来这种地方不吉利,还是早些回去吧,你的心颜儿她都知道的!”
桃倾笑了笑,“夫人您放心,桃倾不忌讳这些的,只有亲自送走惜羽我才能不留下遗憾。”
她刚刚回府记忆不久好,都还没来得及与惜羽叙叙旧,她便出了这样的事,她不希望连最后一程都不能陪着她,更何况肚子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辅国公夫人见她坚持便也不再劝,桃倾便跟着送葬的队伍一直将宋惜羽送到娄家的陵墓,亲眼看着下葬之后才会。
这一日都在奔波,到了下午回城之时腿便有些受不住了,她不免停下来捶了捶小腿舒缓一二。
“可是累了?”辅国公夫人见她停下,不由得关切问道。
桃倾摇了摇头,笑道,“只是腿有些酸,没什么事。”
辅国公夫人道,“这都是有孕之人的常态,路走的多了腿就酸,我们现在旁边休息一下吧。”
桃倾也没有勉强,与辅国公夫人一道在路边的小摊处寻了个座位,脱离了送葬回来的队伍。
辅国公夫人怜爱地看了看她,“我看你和颜儿年纪差不多,我们家颜儿都还没成婚,你便是已经有孩子的人了,当初颜儿和太子的婚事还没成就生了这样的变故,太子那边也不知如何交待才好。”
桃倾道,“夫人其实不必太过忧心这件事陛下已经亲自赦免了惜羽,太子那边定然也能理解,更何况这件事的受害者其实是你们,太子若是个明事理的,就断然不会为难你们。”
辅国公夫人点头笑道,“你这孩子可会说话得紧,我知道你和颜儿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她的事情你可知晓?”
桃倾挑眉,“不知夫人想知道什么?”
辅国公夫人叹了口气,“自从知晓颜儿并不是真正的颜儿之后,我时常在想我的颜儿去哪儿了?这个颜儿又是怎么成为我的颜儿的?”琇書網
她说得混乱,桃倾却听得分明,眉眼间有些暗淡下来,“我若说了夫人可别伤心。”
辅国公夫人点点头,“你说,我没事。”
桃倾点头道,“事实上您的女儿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之前的术士说她活不过十六岁其实是真的,就算真的送到了别的地方也依旧改不了她的结局,她是病故的,天生的根本无药可医,我们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中得知了此事,少主便想了个法子将惜羽送过去替代了您的女儿,那个时候惜羽为了能够尽快学得不让任何人察觉,几乎每日都在练习说话走路,甚至喝那些难喝的药,久而久之她的身上也被泡出了一大股的药味儿,平常人见了只当她本就是个药罐子,所以她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回了辅国公府你们也不曾发现,惜羽是为了少主的复国大计才不得不扮演着别人生活,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知道她的辛苦,也知道她的不易。”
辅国公夫人听得眼热,不由得抬手扶了下眼角,桃倾继续道,“您和国公或许都不知道,为了能够扮演你们的女儿她曾做出过怎样的努力,或许在你们的眼里,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可事实上,她从来不曾伤害过你们,做你们的女儿也只是为了应少主的要求嫁到太子府当太子妃,将来能够与少主里应外合,同样惜羽也为此做出了努力,太子亲自向陛下请旨赐婚,只可惜,她没能坚持到那一日。”
若是现在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惜羽就该要嫁给太子,然后当上人人艳羡的太子妃,最终宋衡万事俱备惜羽便在关键之时补上一刀,让大成彻底元气大伤,这就是宋衡的目的,每一处大成臂膀所在他都要植入一根钉子,以便自己行动之时能够握有王牌,给人个措不及防!
辅国公夫人眼睛已经红了,“我知道,颜儿是个好孩子,她一直把我和国公都当做亲生父母来孝敬,无论我们对她有什么样的要求她都会一一应下,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会想着我们,哪怕到了最后她依旧想的是道歉,说她骗了我们,可实际上,若是她不骗我们,我们又如何能过上这短暂的幸福时光?”
若不是宋惜羽,他们得知颜儿已经不在了,必定接受不了打击,可现在不同,惜羽的出现淡化了他们对颜儿已经不在的事实的伤痛,她代替颜儿尽孝,代替颜儿给他们带来了最幸福最美好的时光,所以哪怕知晓了她的身份,他们依旧选择把她当做女儿来看待。
桃倾弯唇笑了笑,“若是惜羽在天之灵,一定很开心,她一直对欺骗你们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夫人这般说,她心里的不痛快就能少些,也能走的安稳些。”
辅国公夫人笑了笑,“这是我们做爹娘的应该的,女儿已经不在了,定然要让她走的安心一些。”
桃倾突然正了正色,“可是惜羽不在了,伤害她的人却还在。”
辅国公夫人有些纳闷儿,“此话何意?”
桃倾面有沉色,“夫人当真以为,那支莫名射出来的箭只是意外吗?”
“你是说?”辅国公夫人倍感意外。
桃倾点头,“虽说那支箭是射向宋衡的,可是最终害死的却是惜羽,当时的情况您也清楚,君澜选择放过宋衡只是出于对惜羽安全的考量,可是并不代表他事后就会置之不理,可是偏偏却有人耐不住性子在背后放冷箭,那个时候惜羽可还就在旁边,他根本不曾为惜羽的安危考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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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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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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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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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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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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