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微大声道:“四方纷乱之时,书生百无一用,非得是豪杰、猛士才有用武之地。思过谷也非世外桃源,遭徐础以强力霸占,先师在世,未必能夺得回来,尹师兄想必也不行。寇先生与先师虽然各持一端,但毕竟是师徒,尹师兄的那一套不好用,寇师兄的方法正当时!”
众人应和,着急的迈步就走,还认尹甫为师兄的人则过来行礼告别,最后只剩下九人留下,愿意跟随他一同返回邺城。
尹甫没有失望,反而露出喜色,向留下者拱手道:“先师之学,从实端入门,琐碎繁杂,学之不易,行之更不易。诸位同门能够暂忍一时之愤……”
一名弟子摇摇头,向尹甫拱手,什么也没说,转身去追其他人。
还剩八个人,于瞻位列其中,叹息道:“向尹师兄说句实话吧,我留下不是因为要行先师之道,而是……而是自叹不如,觉得自己连去助威的资格都没有。”
其他人纷纷点头,也是同样的意思。
尹甫笑道:“知耻而后勇,来,咱们边走边聊,范门之学循序渐进,虽一时看不到大景象,但是日新月异,终有所得。”
于瞻已被寇道孤征服,摇头道:“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资质浅陋,学不得大景象,只好在小沟渠里做些脏活儿。”
尹甫大笑,骑在马上的费昞却生气了。
尹甫与几位同门步行,费昞自恃身份,一直没有下马,也不管闲事,听到于瞻的这番话,终于忍不住开口,斥道:“这是什么话!古之圣贤哪一位不是常学不殆、日积月累,才有后来的学识与地位?见面就提什么‘大景象’,全是骗子。尹侍郎,你提这三个字就是不对。”
于瞻不敢争辩,低头行走,尹甫正要回答,又闭上嘴。
寇道孤带着两名仆人从远处走来。
寇道孤从不乘马,偶尔坐车,今天他坚持步行,身后跟随两仆,再远些,又有数十人跟随,他们与前驱的助威者不同,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尹甫年长,但是入门晚一些,反是师弟,侧身让在路边,躬身拱手,“寇师兄……”
两人相识多年,寇道孤却像没认出这位师弟一般,扬长而去,连目光都没移动一下。
看着寇道孤的背影,又有两名弟子改变主意,调头追上去,不敢靠得太近,与那些看热闹的闲人混在一起。
只剩六个人愿意回城,个个面带犹豫。
费昞第一次见到寇道孤本人,之前倒是听说过不少此人的事迹,“范先生一代宗师,居然教出这样一位弟子,可叹。”
尹甫笑道:“先师曾说过,有教无类,所以收徒时不问来历出身,教授时也不改变其本性。”
“入时不问出身,走时不改其性——何则拜师一场,毫无所得?”
“先师启而发之,令弟子各得其所。”
费昞嗯了一声,让随从扶自己下马,步行一段路,开口道:“看寇道孤的气势,十拿九稳,便是我也以为他的胜算更大一些,尹侍郎此前何以声称他此去必败?”
于瞻等人侧耳倾听,希望能听到满意的答案,让自己的选择不至于显得太愚蠢。
尹甫道:“寇师兄与人论辩,往往置身局外,无论是他提出问题,还是对方先问,他都是答案对错的评判者,需人仰视,对方不察,往往落入彀中……”
于瞻忍不住插口道:“寇先生并非故弄玄虚,他有真本事。”
“那的确是真本事,就连先师也得甘拜下风。”尹甫曾经亲眼目睹多年前的那场七日之辩,至今思之,仍心有余悸,“我说寇师兄必败,正是因为他这次前往思过谷,恰恰抛弃了自己的真本事,做不到置身局外,反而深入其中。”
“尹师兄何以知之?”
“观冯夫人可知。”
于瞻等人仍显困惑,费昞却笑道:“所谓‘大景象’终是空口虚词,自称得之者,皆是假装得之。”
思过谷路口,数十名官兵焦头烂额,他们虽有兵器,却不敢对一群读书人动手,邺城以礼贤下士闻名,对读书人向来宽容,若干次下令,要求官民尊贤重教。
这群读书人不仅数量多,而且个个理直气壮,原本就都很能说,这时七嘴八舌同时开口,官兵连耳朵都不够用,更不必说还嘴。
没多久,哨卡就被冲破,军官没办法,带一部分人远远跟上去,派人速回城里请示。
入口处,昌言之等人正觉无聊,听说有人要闯谷,立刻翻出刀剑,列成两队,牢牢堵住道路,对方若是强闯,他们真会动手。
闯过官兵哨卡的众多书生,却不敢硬闯这最后一道防守,只会隔着栅栏大声呵斥。
寇道孤来的时候,双方仍僵持不下,他一出现,书生们立刻安静下来,自动分开,给他让出地方。
寇道孤不看徐础的随从,向严微道:“请徐础出来见我。”
“是。”严微领命,大步走去,有寇先生坐镇,他心中一无所惧,距离刀剑只有咫尺之遥才停下,“范门寇先生前来拜访,请徐公子出来一见。”
昌言之只忌惮对方人多,对单独某人可不害怕,“等着,已经有人去通报了。”
寇道孤可不会枯等,转身向众人讲述学问,开口就道:“大悟之途非一,卫道除魔、斩除邪说亦可开悟,如帝王之得天下,可承袭祖宗余烈,亦可兴兵而起,奋力争鼎。”
此时天下正乱,四方称雄者众多,寇道孤的话立刻引起所有人的兴趣,众书生席地而坐,洗耳恭听。
寇道孤顺势讲下去,言辞越来越激烈,以为魔道邪说乃是众乱之源,不仅扰乱学问,更令尊卑失序、亲友生隙,造成天下之大乱……
众人越听越觉得有理,就连守在两头的官兵与徐础的随从,也有几分被说动,不知不觉地点头赞同,将手中刀剑慢慢垂下。
寇道孤突然伸手指向谷中,“乱源就在这里,徐础乃魔王化身,前者称王,摇动天下之枝干,今者占谷,欲铲除天下之根本。魔王擅用障眼法,我也险些受骗,可他太过大意,竟然派出魔女,前去引诱我入魔道。魔女道行太浅,被我一眼识破,追根问底,认出她背后隐藏的魔王。”
冯菊娘站在两队随后身后,只露出一点头发,仍被寇道孤发现。
随从们让开,诧异地打量冯菊娘,如此艳丽的女子,说她是妖女似乎可信一些,说是魔女则有些匪夷所思——昌言之等人连魔女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只觉得比妖女更厉害些。
可若说完全不信,冯菊娘又的确不是寻常女子,单是她“克死”的诸多丈夫,就足以令人生疑、生惧。
栅栏外面,众多书生则对魔女之说深信不疑,尤其是安重迁,第一次见到冯菊娘就难以自持,以后每次见面都会失魂落魄,哪怕只是想上一想,也有怅然若失之感。
一直以来,他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听过寇道孤的解释,深以为然,大声道:“她是魔女!一点不假!我亲眼所见,险些被她坏掉问道之心!魔女不除,正道难宁!”
“魔女必除!”书生们附和,心中越是被美色所惑,越觉得冯菊娘乃是魔女。
众人受到激励,起身向谷中拥去,挤倒了栅栏,只是仍不敢硬闯刀剑阵。
昌言之等人同样惊恐不安,身后的人确有几分像是魔女,前方的书生义愤填膺,真若是发起疯来,他们纵然能拦下,也得是血流满地,作为邺城的客人,这可不是好事。
冯菊娘缓步上前,穿过保护者,来到书生们面前,先向昌言之点下头,表示无碍,再向对面微微一笑。
这一笑,令她更像魔女,安重迁第一个冲过来,举起拳头,却怎么都没办法打下去,对方若是开口要求,他更可能跪下。ωωω.χΙυΜЬ.Cǒm
冯菊娘开口道:“诸位都是读书人,纵要除魔,也是凭学识、凭口才,哪有挥拳动手的道理?诸位即便将我毙于拳下,日后有人问起,你们就不脸红吗?”
众人都有些脸红,原因各不相同,安重迁尤其尴尬,放下拳头,厉声道:“魔女又在蛊惑人心!”
冯菊娘冲他笑了笑,“你不愿被我蛊惑?”
“我……我……不会被你蛊惑。”
“真是遗憾,我还以为安公子乃是有缘之人。”
安重迁只觉得呼吸困难,若非周围全是熟人,真想大声认输,承认自己就是“有缘之人”。
一只手按在安重迁的肩膀上,虽未用力,却似有千斤之重。
寇道孤将安重迁推开,目光冷冷地盯着“魔女”,“回到魔王身边,你又重整旗鼓了。”
冯菊娘笑道:“在自己家里,总是自在一些。”
“徐础为何不出来?”
“公子忙于正事,让我代为接待贵客。”
寇道孤冷笑一声,“小小魔女,不自量力。”
“的确,我乃寇先生手下败将,哪敢自取其辱?我是‘小小魔女’,希望寇先生也能派出一个‘小小正道’,大家旗鼓相当,才算公平。”
寇道孤目光扫去,落在严微身上,严微正有此意,早已想好除魔之辞,开口要说,冯菊娘却不看他,绕过寇道孤,来到一名仆人面前,笑道:“阁下怎么称呼?”
仆人神情僵硬,目光躲闪,与一边的安重迁倒有三分相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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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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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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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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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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