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四口刀,额头白巾飘飘。
那是抹额,也是带孝。
李鱼并不是个莽撞的人,他很明白谋而后动的道理。今日这等看似鲁莽的行动,其实是他仔细斟酌过的。
前些时日有两位壮气打进“东篱下”的事,早就在西市传开了。
人人都知道常剑南是西市之王,在这里,他手眼通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
因为,所有靠他谋口食的人,都等于是他的眼线耳目。但究竟如何,却很少有人见到。
至少这几年,常剑南稳坐西市王的位子后,已经很少有人向他发起挑战,也就无从一探他的实力了。
那一日两个不知从何处来的莽撞大汉仗着一身高超的武功,居然闯进了“东篱下”,然后落荒而逃,从此踪影全无,人们才知道西市之王名不虚传。
李鱼已经想过,即便他们巧妙筹谋,也是不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进入西市寻那饶耿的,而且你隐秘,也就意味着对方可以用隐秘的方式反击,如此一来,对方反而不需要有什么顾忌,这对人单势薄的他们来说,显然更不利。
他们知道,烧了道德坊勾栏院,害死那么多性命,毁了这些苦哈哈的家园的,一定是饶耿和他的人,但是这件事却是报了官府也没办法取证的,他们要讨还公道,只能靠自己。
这种情况下,不如轰轰烈烈闹他一场。声势闹大了,对家人和勾栏院幸存的人首先就是一种保护,对方也很难用阴招暗箭来对付他们。
唯一的坏处是,这样正面交锋,生还的可能会更小,但是生死,他们本已置之度外,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四个人,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大道上,路上行人虽然拥塞,可是看到四人义无反顾的气势,和那手中杀气充盈的刀,路人都很明智地让开了路。
一位身着员外袍的半百老人带着两个小厮刚从一家店铺里出来,忽然看见大道上空空荡荡,行人都挤在路边,让开的大道上,四壮士昂首挺胸,迎面走来,不由得一怔。
他的目光定在华林身上。
华林尚未及二十弱冠,十八岁的少年,唇上的茸毛还未褪尽,脸上还带着稚气,但是他紧紧地抿着唇,双目闪烁着火热的光,手中的刀握得紧紧的,胸膛挺着,比起身边三个男人,气势丝毫不弱。
一个小厮失声道:“小郎君!”
另一个小厮迟疑地看向员外:“阿郎?”
员外一言不发,盯着越走越近的华林,花白的眉毛下,一双带起了浅浅皱纹的眼中,慢慢漾起了泪光。
李鱼、华林四人目不斜视,他们的目标是远处的“东篱下”,那座整个西市最高、最大的楼。
眼看李鱼四人将近面前,员外忍不住了,举步欲往前去,但前边的路人挤得满满当当,没人给他让路。两个小厮一直在盯着员外的举动,见状连忙上前拨推人群:“闪开!闪开!让我们阿郎过去!”Χiυmъ.cοΜ
华林走在四人横排的最右边,堪堪走至那员外所在位置时,员外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华林!”
员外威严地喝了一声,华林循声向他一看,身子猛地一哆嗦,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有些畏惧、有些羞愧,想要背身逃走,可脚下偏偏挪动不了半分。
李鱼和康班主、刘云涛都满脸戒备地盯着那老者,一个不对,就想立即挥刀。自踏入西市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等于是置身敌营了,他们的对手,可能是煞气腾腾的打手,也可能是路边一个不起眼的杀猪匠,可谓草木皆兵。
“爹!”
华林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李鱼三人傻住了,原来这位员外就是被儿子戴了绿帽的那位。
华员外看了看李鱼三人,又看看华林手中的刀,沉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华林垂首道:“儿要与兄弟,去向常剑南讨还公道!”
华员外一听“常剑南”三字,不由攸然变色:“小畜牲,你有多大的本事,要去向人家讨公道?你又有什么公道可讨?”
华林道:“常剑南指使手下,烧了道德坊勾栏院。害死我兄弟家人,毁了他们的家园。儿与深受其害的康班主、刘大哥情同兄弟,自然不能袖手!”
华员外气得哆嗦:“你这蠢货,你自幼读书,不曾习武,你有什么本事帮人讨公道?你想作死不成?”
华林抬起头,满脸是泪,但脸上却焕发出灿烂的光,仿佛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我爹关心我的生死!我爹关心我的安危!他……他老人家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
一想到这一点,华林就开心的要命,泪也止不住地刷刷直流,但那却是喜极而泣。
“爹!不孝儿做错了事,追悔莫及。可错,已经铸下,父亲大人犹能惦记着儿子,儿纵然一死,也能含笑九泉了!儿不能尽孝于父亲大人膝下,反令父亲大人蒙羞,该死!”
华林说着,泪水滚滚,已经糊住了眼睛,他想努力张大眼睛看清父亲的模样,面前却偏偏一片迷蒙。
华林放下刀,双手据地,重重地一个头磕了下去:“如果有来生,儿还做您的儿子,尽孝一生,报答父亲大人的生养之恩!”
华员外跺了跺脚:“你这小畜牲!那……那女人,不过是为父从歌乐坊里买来的一个低贱歌伎,现今早已将她转卖出去。往事不必说了,你跟我回去!”
华林拾起袖子,用力地一抹眼泪,带着满脸灿烂的笑,向华员外用力摇了摇头:“父亲大人该当知道,两月之后,儿依旧要伏法的。总归是一死,何如死得轰轰烈烈!”
华林伏地,又向父亲重重地叩了三个头:“父亲大人,儿子向您老和母亲大人,就此辞行!”
华林说罢,一挺身站起,将刀捡了起来,退了两步,向老泪纵横的父亲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拔腿就向“东篱下”快步走去。李鱼、康班主和刘云涛向华员外抱了抱拳,也举步跟了上去。
华员外追了两步,绝望地站住,泪水滚滚而落。
整个西市,就仿佛一张庞大无比的蛛网,而东篱下就是盘踞其上的那只蜘蛛,整张蛛网操控之下,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它。李鱼等四人仗刀而来的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它。
此时消息已经送到了“东篱下”,而接收消息的人,就是自诩为西市之虎的饶耿。
“呵呵呵,康班主?真是有趣!”
饶耿坐在他用以发号施令的黑虎堂上,愤怒地咆哮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向老子持刀寻仇?还有王法吗?啊?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这还有王法吗?”
麦晨和荣旭两个心腹打手满不在乎地起身,一脸黠笑:“大哥,你何必生气,这等跳梁小丑,让小弟去会会他便是了!”
两人向饶耿拱了拱手,晃着膀子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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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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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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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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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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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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