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瘫坐在地板上像一个傻瓜,任凭林振昊如何跟他说话,都没有反应。直到天色骤暗,狂风忽起,雨点儿像撒豆子似地泼砸下来,噼里啪啦敲得玻璃窗嘈嘈杂杂响个不停,他才恍然清醒,从噩梦一般的情绪里慢慢地摆脱出来。
霍铭终生失明了。
他原以为只要在穿越过来的那个晚上,将霍铭救去医院就可以逃离书中原有的剧情,却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两天之后一切就回到了原点。
莫非这个世界有自己的意志,只要主要情节脱离剧本,都会被它用自己的方式纠正回“正常”的轨道上去?
细思极恐。
所以,接下来,就算他桃之夭夭,远离海市这个主剧情发生地,也有可能会出现一个代替他,成为书中恶毒男配的人,在霍铖的指示下,烧死霍铭,让霍铭成为霍铖掌控霍氏集团的垫脚石。
这怎么可以!
对此柳晔无法接受。
穿来两日,他确定自己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意识上,都没有受到剧情的影响。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走上原主的老路,他死都要挣脱掉原书的束缚,过上自己意愿的生活。
然而霍铭呢?他做错了什么要接受这样悲惨的命运。
终生失明还不够,最后还要死于非命?!
柳晔没办法心狠。如果在明知道一个无辜的人将被活活烧死的情况下,他却转身离开,他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更何况这个人还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住了两日,他对这个人颇有好感。
柳晔觉得霍铭人挺好。他虽然失明但脾气并不暴躁,而且还很好说话。这跟原书中的描写完全不一样。
车祸失明,霍铭从来没有迁怒过原主,给吃给住没叫他伺候他。而在他穿过来后,即便他对霍铭自来熟,霍铭也没有表现过任何厌恶的情绪,有话说话,正常相处,甚至在他去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还派了陈磊去保护他。
柳晔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好人死在自己的弟弟和父亲手上。
情绪调整好后,柳晔做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陪着霍铭一直走下去,走到确定霍铖和他父亲无法伤害到他的那一刻为止!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现在提醒霍铭,告诉他,他的异母弟弟和亲生父亲想要害死他。
但是他空口无凭,而且对霍铭而言,霍铖和他父亲平时再怎么冷漠也都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而他则是认识不到七日的“赔偿品”,霍铭怎么可能会相信他。
霍铭不可能相信他,他却没办法做到扔下可怜的霍铭不管。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霍铖和他亲生父亲会害他性命。
也只有他呆在霍铭身边,才能在危难时刻救他一命。
柳晔回想着原书内容,好像一年之后,霍老爷子会因病去世,霍铖和他父亲会为了霍铭手中的霍氏股份疯狂地打击霍铭。
而书中的那场大火就在一年后。
那么他会用一年时间来告诉霍铭,他的异母弟弟与亲生父亲是极其卑劣的坏人。他相信一年后的那个时候,他可以带着霍铭揭穿那两人的阴谋,让霍铭认识到他们的真面目,将他们绳之于法。
然后,他就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安心地离开了,离开这本书的主角配角们,去过路人甲那般平凡却逍遥的生活。
没错,就这样吧!霍铭终生失明已成定局,他再如何替他不甘也无济于事。接下来,他就好好地照顾他,让他避开未来的那场大火,和他一样改变在这本书里的命运!
想通后,柳晔长长地吐了口气。他一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左臂被林医生扶住,林医生一个用力,将他拉了起来。
“你这孩子。”林振昊一脸后怕的模样,“我喊你你都听不见,你要是晕过去我还不怕,你这呆呆傻傻人都不清醒的模样,我差点叫隔壁精神医院的过来你知道吗?”
说着,他把柳晔扶到沙发那边。
柳晔这才发现自己的腿都软了,差点连步子都迈不动。
林振昊拍了拍柳晔的肩膀,迟疑地说道:“霍先生他……你也不用太担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终究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问道,“要喝水吗?”
柳晔抬着头看他,摇了摇头:“谢谢。”声音有些沙哑,喉咙有些发干,但却真的不想喝水。
林振昊没有勉强他,但却转身走到办公桌后面,拉开第一层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粉红色的纸盒,打开来抓了一把奶糖,拿过去递给柳晔,道:“买给我侄女的,你先拿去吃。”
“啊?”柳晔没反应过来。
“你们小孩子嘛,不都喜欢吃糖?”
“……”柳晔接过奶糖,摊手一看,十来颗,小小的透明色包装纸包着,瞧起来像一颗颗的小钻石。“你侄女多大?”他不禁问道。
“十岁。”林振昊答道,说着上下打量柳晔,“你几岁了?”
“十九……”
“小孩子。”
好吧!柳晔无力反驳,他低下头来,老老实实地剥了颗糖塞进嘴里。奶味很浓,这令他想到了霍铭每晚都要喝的一杯睡前牛奶。
在柳晔见到霍铭之前,萧思琪打电话过来。她的丈夫林振昊一边接听电话,一边走出办公室,并轻轻地带上门。柳晔在里面只隐隐约约听见他跟他的妻子说什么,“人都傻了”,“那样子不像装的”,“怪可怜的”。
柳晔手里捏着没吃完的糖,没吭声。
林振昊打完电话推门探进头来:“走吧,霍先生醒了。”
午后快三点,柳晔终于见到了霍铭。
奢华的贵宾病房和上一次那个一样,同样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户。
霍铭站在那边,面朝空旷的天空。
之前的倾盆大雨已经过去,只余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像一根根细针至上而下密密麻麻地扎下来。扎得人眼睛生疼。
然而霍铭什么都看不见,更不会有任何痛感。他眼睛上包扎着纱布,不知抹了什么药。
柳晔站在门口,看到他这样的侧颜,心脏一缩,更加同情他了。
好端端的,天之骄子,却被至亲的人害成这样。等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该有多么崩溃。
“霍铭……”柳晔弱弱地开口。萧特助告诉他霍铭已经知道自己终生失明了,不用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瞒着他。但虽说如此,柳晔却发觉自己更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终生失明!这对一个怀有复明希望的人来说,是多么致命的打击!
霍铭应当早就听到他走过来的声音。现在在他开口之后,他只不过点了点头,并没有转身:“你进来吧。”
柳晔走进去,将门关上。
从侧面看,霍铭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瞧不出有半点绝望崩溃的情绪。柳晔都不知道他是怎样克制住自己的。
真是太可怜了!
柳晔站在距离霍铭两米远的地方,觉得自己应该开口安慰他,但又怕弄巧成拙,惹得霍铭不高兴。这纠结之下,不尴不尬地倒也站了许久。
终于,还是霍铭先开口了:“我眼睛的事……你都知道了吧?”他的声音远比他的表情更为丰富,明显可以听到里面蕴含着一种极其强烈的快要呼啸而出的情绪。
柳晔把这种情绪理解为痛苦、忿恨与绝望。
“知道了。”柳晔说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着最委婉的语言劝道,“霍铭,你眼睛虽然再也看不见了,但这不意味着你就不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你看历史上不是有很多双目失明但对人类有贡献的人吗?比如说贝多芬,海伦凯勒……”
“谢谢。”听声音,霍铭几乎飞似地把这两个谢字吐出来。
柳晔“哦”了一声,闭嘴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劝慰极其尴尬,尬到听者能在身上抠出一座山的鸡皮疙瘩。
霍铭抬手捏着眉间,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他终于把身子转过来,正面着柳晔。“柳晔,我弟来了。”他说道。
“哦,”柳晔还是这么一声。只不过下一秒他就瞪大了眼睛,差点跳了起来,声调高了一度,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谁?你说谁?!谁来了?”
柳晔的反应似乎在霍铭的意料之中,霍铭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我弟。”他又说了一遍,并问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柳晔飞快地说道。
确实不认识,对于这个最后拿原主挡枪的大反派,柳晔只听其名,未见其人,他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霍铖居然来了!
昨天陈磊不是说霍铭都是一个人,家里根本就没有人会管他,那么霍铖这个时候跑过来干什么?
难道为了确定霍铭有没有终生失明?
柳晔百分之百确定,那朝霍铭撒石灰的人就是霍铖派来的。
这般看来,他应该真相了。
霍铭听了柳晔的回答,没有再问,好像不疑有他。
“我这个样子不好见他。”霍铭说出了他把柳晔叫过来的目的,“我被撒石灰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差不多半个医院都知道了,也不知道是谁打电话跟我爸说,我爸就派他过来问问。”
“你是要我……”
“萧特助帮我去做事。林医生马上就有个会议。只有你有空。我的事,就只能麻烦你了。”
霍铭都这样说了,柳晔还能讲什么。“好的。”他说道。
“谢谢。”霍铭再次向柳晔道谢。
“他在哪里?”
“会客室里。怎么走你问护士。”
“好的。”柳晔就要出去。
霍铭却突然叫住他:“变天了,你不冷吗?萧特助说你衣服没换,穿的还是昨天那套。”
冷空气南下,引来一场大雨,雨弱风小,但气温早已下降。夏天仿佛骤然消失,眨眼入秋。
柳晔短袖运动装,冷得有点发抖。
“冷啊。”柳晔老老实实地回道。
“你没钱吗?”霍铭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这样问道。
“这个……”虽然有点丢人,但面子事小,柳晔迟早都要向霍铭借钱。
“我明白了。”霍铭却没让柳晔纠结多久,没几秒就打断他话,“等你回来我们再说这个吧!”说着,他指着衣柜的方向,“我叫萧特助给你准备了几套衣服,你找件外套披一下。”
柳晔特别意外。心说这霍铭果然是个好人,还是个非常细心的好人。他连忙谢过,走过去打开衣柜,随便抓了件连帽外套穿在身上。
“我走啦。”柳晔冲着霍铭挥了挥手,然后贴心地关门出去。
病房内一下安静了下来,就跟柳晔到来前一模一样。四下空寂,只留落地窗外淅沥的雨水声,以及霍铭渐渐急促的呼吸声。
霍铭双手捏了起来,露在病号服下的手背青筋爆起。
霍铖果然来了。泼撒石灰的人被他关押起来,霍铖联系不上无法确定那人是否成功,干脆就亲自找过来。
医院传出去的消息霍铖担心不可信,一定要亲眼见到确诊报告才肯罢休。那么就先让柳晔跟他好好叙叙旧吧!
“咔哒。”门突然开了。
正在想着要如何弄死霍铖的霍铭陡然一怔。m.χIùmЬ.CǒM
竟是柳晔走进来。
柳晔走到他面前,一颗剥了糖纸的小小奶糖经由他的手指触碰他的嘴唇。霍铭愣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含了进去。
然后就是柳晔那暖得好像阳光一般的声音:“林医生给的,很甜的,吃了心情会好的,霍铭!”
说完后,柳晔就离开他,再一次往门外走去,只是这一次,他停住了,关门前在外边探过脑袋,和一只可心的小博美一样,仿佛在晃着那毛绒绒的大尾巴:“霍铭,忘记跟你讲了,看不见真的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咔哒”门关上了。轻轻的,正如它刚才被轻轻地开起来一样。
真的很轻很轻,轻到犹如软软的羽毛在霍铭的心上温柔地划了一下。
霍铭的心一颤。双唇抿紧。嘴里的奶糖抵在舌齿之间,甜得丝丝入喉,沿着血管渗透到五脏六腑中去,滋味长久难忘。
霍铭在地上站了很久,久到他几乎忘记自己叫柳晔去见霍铖的原本目的是什么。
终于,他僵硬的两手伸进衣兜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黑黑的圆形扩音器。
按下边上按钮,只听见里面传来了柳晔的声音:“你就是霍铖吗?你好,我是柳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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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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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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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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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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