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奶呢?你娘呢?”林百川一手攥着闺女的手,一手抹了一把脸,赶紧问了一声。
林雨桐看了看被握紧的手,道:“客栈里呢。”
林百川马喊:“小王!快!”
吉普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停在了跟前。四爷坐副驾驶指路,林百川也顾不问四爷是谁,只拉着林雨桐了后座坐。才要关门,范云清一把拉住车门:“娘来了,我也该去看看吧。”
说完,不等林百川答应,直接了车,随后又拽来一个一脸迷茫的姑娘。
也是人都瘦,要不然,这后座还真挤不。
林百川只拉着林雨桐,眼睛盯着前面,一个劲的催司机:“快着点。”
却没有要解释跟来的女人是谁。
开车的话,这点路实在是不算什么。不到二十分钟,停了下来。
推开车门一下车,林百川喊:“娘!娘!你在哪呢?娘!娘!儿子回来了!”说着,抹了一把脸的泪,又喊道:“他娘……他娘……我回来了……他娘……我回来了……”
一路喊一路往客栈里跑,挨个房间的推门。
林老太在二楼,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嗓子:“我的儿啊……”
这一声喊的,林百川鼻子一酸,眼泪鼻涕往下流,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娘,疯了一般的朝二楼跑,“娘!你等着,儿子来了。”
冲到娘的面前,啥话也没有,噗通一声跪在娘跟前,趴在娘怀里哭:“娘啊……儿子想你了……娘啊……儿子活着回来了……娘啊……娘啊……儿子不孝啊……”m.χIùmЬ.CǒM
林老太抱着儿子,儿一声肉一声。
一别十七年啊。当年离开家的时候,他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
而今,回来了,已经是三十多岁胡子拉碴的汉子了。
哭了半天,老太太终于想起什么了。她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背:“你个孽障,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起来!”她拉儿子起身后,又打过去:“你也不问问,这些年你不在,你娘没饿死靠着谁。你留下的三个娃儿能活到现在,靠的又是谁?”
“他娘?”他擦了一把脸,看见站在几步之外的女人。
他裂开嘴笑,然后两步跨过去把女人掂起来了,“他娘……我抱的动你了……他娘啊……我现在抱的动你了……”
常秋云刚才是压抑着一声都没哭出来,这会子被男人抗在肩膀,她的眼泪到底是掉下来了。成亲的时候,他才十四岁。年底当了爹。第二年又添了老二。
那时候,他是扛不起她的。
他总说:“再等两年,等两年我一准扛着你绕着村子转一圈你信不信?”
她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她说:“再过几年,儿子都能扛得动我了,我干嘛要你扛?”
原来,男人扛着,跟儿子扛着是不一样的。
她的头垂在他的背后,手一下一下的打在他的脊背,到底是一嗓子给哭出来了:“你这些年都死哪去了你!”
男人站着不动,叫她打。觉得她哭的跟抽过去似的,他一边笑一边哭的把人给放下来,一双粗糙的大手胡乱的伸出去给她抹眼泪,然后吧嗒一口亲在她脸,又流着眼泪嘿嘿的笑:“他娘啊……我做梦的都想着,那天我要是不出门,好了……”
常秋云一把将人给推开,抹了一把被亲过的地方,“你多大年纪了,还当你小呢?”
男人又嘿嘿的笑,常秋云将靠墙站的俩儿子推过来:“看看,还认的出来不?”
“咋认不出来!”男人看着两个大小伙子,指着高瘦的这个:“燎原,错不了。”
大垚白眼一翻道:“认错了,我才是燎原。”
林百川一愣,去看孩子娘,结果人家又一个白眼。他笑了,伸手摁住大垚扒他的裤子:“是燎原是吧?燎原脊背有个黑痣,你小子屁股长了个红痣。在左边的屁股蛋子正间呢。脱下来,验明正身……”
“爹……爹……”大垚哪里会有林百川有劲,他捂着屁股,“娘啊!你看我爹。”
林百川的手一顿,把大小伙子扶好站了,“叫爹了?知道叫爹了!”
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的下来了,看常秋云,“走的时候,燎原会叫爹,这小子才刚会翻身。我出门的时候还说,等我下回回来,估计这小子也会叫爹了。看……他会叫爹了……”说着,去拉燎原,“倔种!吃奶的时候霸着左边给吃右边都不行,抻着头奔着。是个认死理的倔种。如今看着,还是倔!”他重重的拍大儿子的肩膀,“你不叫我爹,我也是你爹!”
常秋云瞪着大儿子:“这是你爹。”
林大原左右看看,是不敢看他娘的脸。
常秋云又说了一声:“这是你爹。”
林大原低头,低低的叫了一声:“爹!”
林百川咧嘴笑:“嗳!”应的响亮极了。
跟儿子之间这么着觉得尴尬的不行,他扭脸开始找闺女:“晓星呢?快!叫爹细细瞧瞧。”说着,又回头看常秋云:“你真能干,愣是生了个晓星来。”
“爸,你叫我吗?”林晓星走了进来,屋里顿时静默了起来。
生离死别之后的久别重逢,还有那种看见至亲之人死而复生的那种惊喜……它有多喜,这一刻的静默有多冷。
彼此沉默的对峙,时间仿佛都流淌的慢了起来。
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紧跟着是非常粗犷的声音:“老林……老林啊……”
林百川只觉得这一声犹如是一块巨石砸在了冰窟窿,他这一口气终于能倒腾过来了。
“老钟!”林百川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低声跟林老太和常秋云道:“是政委……”好像知道她们不知道政委是啥意思一般又解释了一句,“是我的领导。”
林老太用帕子擦了脸。
常秋云整理了整理头发。
那边钟南山笑着进来了,“听说老娘来了,我这不过来了吗?”说着,看向林老太,二话没说,直接跪下磕头:“大娘啊,这些年受苦了。”
可不能受人家这样的礼。
林雨桐跟俩哥哥一起,跪下给人家还礼。
林百川满意的笑:娘和秋云把三个孩子教的很好。这才是真正懂礼数的人家。
林老太侧开半个身子,林百川去扶人去桌边坐,常秋云已经倒了茶送来了。
钟南山看着秋云笑:“这是……”
林百川一把将秋云拽住:“我媳妇!怎么样?没吹牛吧!我媳妇是长的好看。而且手艺也好……”
“是!”钟南山跟着笑:“老林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弟妹做的九转大肠肚包鸡都是一绝。以后有机会可得尝尝。”
“干嘛改天啊。”林百川起身,“走走走!回家去。现在回家!把老伙计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叫来,我今儿高兴。晚好好喝几杯,也叫你们知道,我老林是不是吹牛。”
钟南山心说:我这是应还是不应。
常秋云把自己的胳膊拽回来:“钟政委要是想吃,我借客栈的厨房做也是一样的。怕手艺不得台面,叫你笑话。”
林百川拉她:“不回家啊?有家不回像个什么样子?你不去,娘不去,孩子们不去。没你们,这也是家不成家。再说了,不管啥事,不得一家人搁在一块说清楚吗?”
“娘和孩子,我去说。”常秋云摇头,“我去,不合适。”
给林百川气的,拽着她往客栈房间的对门去,走前留下句话:“叫我们单独谈谈。”
进了房间,门哐当被关了。
常秋云盘腿往床一坐:“说吧。有啥话说?”
林百川在屋里转了两圈,然后把军帽摘下来,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然后看着常秋云,一颗两颗的解衣服的扣子。
干啥呢?
脱衣服?
“你想干嘛?”常秋云的面色都变了。
林百川又把军装棉袄给脱下来,里面一件白衬衫了。
常秋云以为他要干啥呢?结果他噗通一声给跪下了。
这出息!
听他说:“你要杀要刮了都行。但一点,跟我回家。”
大冷天的只穿着衬衫,常秋云气的:“作死呢?要说话说话,你脱棉袄做什么?”
“我能跪媳妇。但穿着这身军装不能跪。”林百川朝前膝行两步,“我这憋着一肚子的疑问,咱不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我这心里搁不下。跟我回家!你是孩子娘,我是孩子爹,咱们之间,话都要往明白的说。行不?”
“我是孩子的娘没错,你是孩子的爹也没错。但是现在,我不是你媳妇,这个家,不能跟你回。”常秋云摇头,“你起来吧。叫人看见笑话。”
林百川咬牙:“他娘,你必须跟我回去。有件事我要弄明白,为啥你们都活的好好的,程家老婶子要说你们都死了。还是她亲手埋了的。我回去找过……结果被人给盯了。”他解开衬衫的纽扣,露出胸膛来,“被人打了整整七枪。当时在床整整躺了一年才勉强能下地。我想回去找你们,可当时的环境,以我的情况,连范家的公馆都走不出去。我求了救我回去的范云清,她曾经跟我一起被羁押在警察局过。她说她找他哥哥托人去老家看看。结果把程家婶子给接来了。她说,你们都……死了。还是乡亲们帮着挖出来埋了的。她说是她拿自己的装殓衣服给娘穿了……那时候,去接程大婶的人,还带了照片回来。”他又站起来,从棉袄的衣服兜里翻,翻出一叠找照片出来:“这是咱村的后沟岭,你看那棵歪脖树,是不是?”
“是!”常秋云看着照片,然后指着墓碑:“这是谁的墓碑?那块没埋人啊。土改了,这一片地都分跟老蔫家了。丈量土地的时候我跟着的。拾粪拾柴的,天天过的,有没有墓碑我能不知道?”
“这是我要弄明白的。”林百川指着照片的墓碑:“这是娘的墓碑,林陈氏。”
村里还有林陈氏,但肯定不是葬在后沟岭的。那么也是说,有人故意制造了这个墓碑来哄骗林百川。
这个绝对不能忍。
林百川又叫她看其他的照片,“这个是爹的。这个是你和孩子的。”
常秋云几乎是怒不可遏:“这缺德不缺德啊!”
人家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哪有这样的?不光是拆散了夫妻,这还拆散了骨肉呢。
女人离了这个男人能找另一个。可对父母而言,儿子不可替代。对孩子而说,父亲只有一个。
她替三孩子委屈,替老太太这些年担惊受怕的日子委屈。
“衣服穿好。这事得弄清楚了。”常秋云说着,利索的下来,再看了一眼被打的满肚子都是疤痕的肚子……她的手紧紧攥住了:那个女人救了他的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两人出来的时候,都很平静。
范云清拉着女儿站在门外,看见林百川迎去:“老林……”然后看常秋云,“是大姐吧?”
常秋云没看她,只走过去扶林老太:“走吧,娘!”
林老太的手都颤抖了,一脸的惊喜莫名:“云啊!你……”
林百川过来把老太太往背一背:“走!儿子背您回家。”
四爷跟林雨桐在后面跟着。那钟政委很会办事,车来了好几辆,都能塞的下。
常秋云看看儿子又看闺女,怕把哪个落下了。
林百川说她:“丢不了。怎么跟老母鸡似的?”
常秋云抡起手里的包裹扔过去:“说什么呢?”
林百川笑:小二十年了,脾气也不见改。
最后一辆车,范云清拉着女儿的手,浑身都有些颤抖,继而面色变的越发的难看,半道,她喊了一声停车,司机一个急刹车,停下来了。
“干嘛啊?”林晓星撇嘴:“又怎么了?”
“你回你舅舅家,叫你舅舅舅妈马去咱们家,马!”范云清推开车门,“跟你舅舅说,他要是不来………………试试看。”
林晓星被她妈妈的表情给吓着了,跳下去委屈的直掉眼泪。但到底不敢耽搁,朝范家跑去。
林百川的家,是个二层的小楼。原来的主人,只怕也是g民党军官,这是收缴回来的资产。
大原和大垚没进过这样的房子,很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大垚低声问大原:“想拉屎去哪?”
大原哪里知道,却嫌弃大垚丢人:“憋一会子能死啊。”
四爷拉两人:“走走走!跟我走。”
大垚问:“你咋知道这么多?”
“听钱思远说的。”四爷是这么解释的。
进了家门,客厅的沙发一坐,陆陆续续的来看老太太的人多了。
林百川没叫大家走,只说坐着,今儿有些话得往明白的说。
这里坐着的,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彼此没有所谓的秘密。
林百川苦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他拉常秋云,“这是我老婆。当年明媒正娶娶进门的。”又指了指一直站在门边没说话的范云清:“范云清同志,是我第二任妻子。这个,我没向组织和任何人有过隐瞒。我还有两个儿子,因为离开家的时候不知道我老婆有怀了,唯一没有的交代的,是还有一个闺女。”
钟南山点头:“是!这话没错,你没有隐瞒这些事。”
“但是,我林百川不是那种抛下乡下的老婆孩子另娶的人。”林百川叫范云清:“当年,我接到同学的来信,信告知的时间。我赶着这个时间点去了省城,参加了学生集会。可是……集会没没有完全开始,我们被捕了。我跟范云清是同时进的警局,对吧?”
范云清点头:“对!我们被关押了二十多天才被释放的。”
“出来之后,我直接回家了。”林百川道:“一路都是发了山洪的消息,我拼命的往家赶,到村里的时候,根本靠近不了,山洪还没退,到处都是淤泥……”
常秋云点头:“是!我们在山梁子挖了地窝子,躲了两个多月。期间,只有几个壮劳力下去过,看看还能不能救些人出来。有些人救活了,但大部分……都跟爹一样,挖出来的时候,人已经……”
林百川搓了搓脸:“我想返回去,找人或是找工具,我得进村去看看……结果……我被人给盯了……我不知道怎么被盯了,也不知道我身到底有啥可值得被人盯的价值。还心说这不是已经被释放了吗?结果糊里糊涂的,一路被人追杀,了七枪……我是朝着学校跑的,我想着,总不至于死的不明不白。”
说着抬眼看范云清:“晕过去之前我知道,我跑到学校附近……然后,是你救了我。”
“对!”范云清接过话头道:“当是我去学校……取本书,出来的时候看见他浑身是血。当是我家有司机,也有私人医生。我把他带回家,藏在我家的地下室里。”
林百川看向众人:“你们也该猜出来了。间出了叛徒。叛徒是当时我们的老师……这件事,是后来才知道的。组织也已经有了结论,在这里,我不说了。”
这是组织原则。没问题!
“我在范家养了一年的伤,得到的结果是这个……”他把兜里的照片拿出来递给众人传阅,“范云清的哥哥,给了我这些照片,另外还有一个证人。是我们村的人……所有的证据都证实,我家里人都遇难了。”
啊!
这个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尤其是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更叫人觉得这事吧,不简单。
范云清低着头:“我已经叫晓星去叫我哥哥嫂子了。这件事,我也想知道答案。”她直视林百川,“我对这事,完全不知情。”
林雨桐突然开口问道:“你救了我爹……当时你去学校取书?取的什么书?”
“资治通鉴。”范云清道:“是一本绝版的,丢了怪可惜的。”
“被关了二十多天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取一本书?”林雨桐笑了笑,“这本书对你确实是挺重要的。书呢?我还没见过绝版的资治通鉴呢。”
范云清看向林雨桐:“你这孩子,到底是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林雨桐朝前走了两步:“其实也没什么?我是觉得怪而已。关了二十多天,要是我,我得先回家,然后得想办法知道我是不是已经安全了。要是家境再好点,估计家里人惊魂未定,说什么也不会叫姑娘出门的。怎么想的?还这种情况下要出门,家人不拦着还打发了司机去送,只为了取一本书。我是想不明白这逻辑的。”
所以,这个林云清必然是隐瞒了什么的吧。
范云清沉默了良久,才缓缓的闭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却看向钟南山:“钟政委,我有些事情要单独跟您汇报。”
“跟我汇报?”钟南山愣了一下起身,“那行吧,你带路。”
两人起身,都进了林百川的书房。
“我承认当年有一部分是隐瞒了的。”范云清道:“但这些我可以解释清楚,也可以跟组织检讨。”
钟南山拧眉:“云清同志!这已经不是检讨不检讨的事了。你有什么问题,先说清楚再说。”
范云清低头咬唇,等再抬起头的时候,嘴唇都微微见血了:“其实,我当年跟我们的老师闫冠海,是……是……恋人关系。”
闫冠海,那个叛徒?
这个倒是真没想到。
“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革命道路的导师。”范云清深吸一口气,“当年那么多学生d员被逮捕,这件事情我也起了疑心。我从警局出来,给他打了电话。他在电话,曾经问我,我跟谁关在一起,跟别人都说了什么,我说我跟老林关在一起,不过并没有说什么。挂了电话,我觉得我得把这事当面问清楚,这才骗我哥说是要去医院,从家里跑出来,去了学校找他。可是……在他办公室门口等了他半天,都没等回来人。出来的时候,却碰见了满身是血的老林。我当时觉得,大概是我的那一通电话害了他。要不然,怎么好好的,只他被盯住了。我带他回家……叫私人医生救他。但是……这瞒不住我哥哥。为了能叫我哥哥留下他养伤,我告诉我哥哥,我是老林的恋人,我怀了老林的孩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哥我一个妹妹,他我大十六岁。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还小,我是兄嫂带大的。他们拧不过我,老林留下来了。但是,我当时说谎了,而且这个谎言很快戳破了。我没怀孕,过了几个月,肚子没鼓起来,我哥哥嫂子自然知道了我骗他们……既然编不下去了,我实话实话,是救了一个因我的失误而受伤的人。这件事,我当是解释清楚了,不会叫他们误会,我到了非老林不嫁的地步。至于后面的事,只有等我兄嫂来了之后,问问他们才能知道。不过,这些年我一直没跟组织坦白,不是因为怕说不清楚,主要是因为……我对老林的感情不一样了。我怕老林知道了他是因为我才被追杀的……影响我们夫妻关系……真的,我除了隐瞒了这点事之外,别的,真没有隐瞒组织的了。”
“方云清同志,这可不是小事了!”钟南山气的在书房转圈圈,“老林一直拿你当救命恩人啊。你说你这弄的都是啥事嘛。”
“我同意跟他离婚。”方云清擦了一把眼泪,“反正这些年,我们也是聚少离多。他的心里,压根没把我当他老婆。你说的对,他是把我当恩人的。跟我客客气气的过了这么些年……”
“你哭啥嘛。”钟南山瞪眼:“当年,你不是有意的,也确实是无辜的,这个能说清楚行。组织愿意去相信一位好同志。但是……这无意造成的后果,给人造成的伤害……这却不是一句对不起,一句无意能解释的清楚的。”
里面正说着,有人敲门,说是范家的人来了。
范云飞是个儒雅的人,带着金丝眼镜,瞧着四十多岁的样子。他进来的时候一脸歉意,“事情我都听晓星说了。这个……当真不是有意为之。我派人去查了,那人给我当了十年的司机,非常可靠。回来给我照片,还带了个妇人回来,然后是个非常叫人遗憾的消息。我把这消息告诉百川了。却真不知道里面还有假的。这里面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能是我的疏忽造成的。但是,这跟云清没关系。百川在病床躺了一年,是谁在贴身照顾啊?是云清!你说这么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做到这份。我这当大哥的要求他们结婚,错了吗?要不然,我妹妹怎么办呢?还怎么嫁人?这事是再来一遍,我也还是一样会选择逼着你们结婚的。再说了,男男女女,那么相处了一年,结婚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吗?我到现在还是这么一句话。别说当年得到的消息是百川的妻子不幸了,是她好好的,我也会要求百川离婚,给我妹妹一个交代。在这事,到哪说我这要求都不算是过分。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这不能过河拆桥,如今反过来算旧账吧。算百川你现在是师长……这个官司我也要跟你打一打的。”
“哥!”范云清从书房出来,“哥,别说了。当年……确实是……”
“确实是什么?”范云飞冷笑,“带回来的时候,是个只剩下一口气的活死人了。那时候想弄药品,多难啊。想了多少办法,做了多少难啊,才把人给救回来。你伺候他吃喝拉撒,给他翻身擦洗。凭啥啊?”说着看林老太,“您老人家来说,有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哥!”范云清喊了一声:“您当年真不是有意作假的?”
“他当时是个通缉犯啊。”范云飞一脸的不可思议,“我是疯了,才会弄出这样的手段,为了把我妹妹嫁给一个通缉犯?”
是没这道理。
那么问题应该出在程家婆子身了。
“那个司机了?”林百川问,“当年查我家的事的司机?”
“两年前被流弹伤了脾脏,没活几个月,没了。”范云飞是这么说的。
那这只能从程家婆子得到答案了。
给三林屯去电话,才知道程家婆子……她跑了。
这事,还是没个明断。
到底是程家婆子为了钱,还是范家花钱让程家婆子说的,如今下不了这样的结论。
钟南山叫林百川:“老林,你进来一下。”
林百川进了书房,范云清低下头坐到一边去了。
范云飞看看妹子:“到底怎么了?你这是?”
怎么了?
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做梦都没想到这一出啊。
那边书房里,钟南山把范云清说的事,都跟林百川说了。
“竟然是这样。”林百川真挺惊讶,“这些年年,我确实是没多想。只以为我的命是她捡回来的。那时候觉得他哥哥要求我们结婚的时候说的话很对,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不给人家一个说法,还算是个人吗?我们结婚了。紧跟着生了个闺女。然后局势骤然紧张,组织有任务,我们把孩子寄养在范家……剩下的事情组织都清楚了。”
钟南山点头,“这事闹的,我都不知道该说啥了。云清同志表示,如果你想离婚,她同意。你考虑考虑。”
林百川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说话,“老钟啊,我这心里犯膈应。”
是说对范家的怀疑吧。
钟南山道:“好歹人家帮你养了闺女,面子的事情还是要顾的。我会继续查的,这事你先别管。”说着,又想起什么,“对了!你现在俩闺女。到底哪个闺女叫晓星啊?”
林百川气道:“当时走的急,我根本不知道她跟她哥说孩子叫晓星。也是这次接孩子我才知道的。她是听我昏迷的时候喊这名字,用在孩子身了,说是给我一个寄托。寄托啥啊,是是,不是不是!”
钟南山道:“这我得说你。啥是不是的,这有啥要紧的。叫我说,俩孩子都无辜,俩孩子都没错。一个名字而已,这个叫那个叫的有啥差别。这个已经叫了十多年了,你还能叫孩子把名字给还回去?这不伤人啊!这事,你可真是够糙的。我看,不管是云清同志,还是老家的弟妹,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几个孩子也都好……”说着又停下来,“尤其是你家的那虎丫头,多机灵啊。你听出来没有,她咱们的审讯专家都专业。云清也是老同志了,结果呢?她愣是把云清藏了这么多年的真话给逼出来了。”
林百川脸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嘴却道:“咱们从情感,还是愿意相信云清。但是这孩子呢,对云清肯定是带着一些情绪的。本来没刺也能挑出点刺的,何况云清本身言语不谨慎。”
钟南山叹气:“你这事是家事,不好处理。手心手背都是肉,割了谁都疼吧。”
林百川没说话,只问:“要是你换成是我,你该怎么做?”
我没你那么倒霉,竟走背字。
他拍了拍林百川的肩膀:“老林啊,高兴点。这么些年,枪林弹雨的,活着回来了,家里人还都好好的在呢,今儿还能见面,还能坐在一起说说这些是是非非,是运道了。知足吧!”
知足!太知足了!知道他们都活着,我是真知足。
等外人都走了,剩下一家人面面相觑。
范云清倒是不瞒着,把当年她隐瞒的事也都说了,“……我救了他不假,但是,当年他受伤,八成是我害的……不管有意无意,这都是我的错。我救他,只是弥补了我的罪过。可是,造成今天这个局面,好像是罪过更大了。不瞒你们说,我自己都是懵的。我也在心里不停的问我自己,我到底是做错什么了?”
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当年,只是崇拜一位老师,爱了一位师长。因而,踏了一条他选择的路,义无反顾。做他认为对的事,信仰他的信仰。
可是结果呢?
一个最崇敬的人,一位最爱戴的人,一个寄托了所有少女情怀的人,这么背叛了她。
他是她的老师,是她的朋友,是她的爱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当年看见林百川满身的枪眼的时候,她的心,又何止是千疮百孔。
以为结了婚,以为有了孩子,以为革命胜利了,这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
可如今才发现,它远远没有过去。
它像是梦魇,鬼知道,它将纠缠她到什么时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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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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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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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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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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