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林雨桐蹭一下坐起来,直接下炕往外跑。
“去哪?你个死丫头。”常秋云一边顾着林老太一边喊闺女,“别出去,叫你哥起来把门窗堵严实了。你去菜窖里呆着,快点!”
林雨桐拎着砍刀:“没事,我看一眼回来。”
如今这世道乱。有时候会有败军逃兵,这些人真不是啥好鸟,祸害起来那才是无所顾忌。所以,一听见枪响,谁不害怕?
可四爷在外面林雨桐能放心吗?
一撩帘子,见大原已经把门打开了,四爷应该在外面,听见他说:“老四怎么来了?”
“听见枪响了。”四爷顺势进来,结果看了林雨桐一眼道:“进去把衣裳穿好,该着凉了。”
守在一起,林雨桐安心了。她进去穿衣服,听见外面堂屋里大垚的声音传来,“是不是游击队打回来了?”
林雨桐听见四爷说:“是!肯定是!你们呆着,我出去看看。”
“你咋知道肯定是的?”常秋云喊,“别乱跑,都守在一处。”
林雨桐想起来了,四爷应该是知道的。刚才的那一声枪响,四爷八成是听出武器的型号了。她把锅盖揭开,里面有昨晚蒸的窝窝。她偷着给里面加了细粮,所以松软可口,有点像是发糕,不算是难以下咽。她把这东西包了出去塞给四爷:“晚估计是要走远路,你小心着点。”
等把四爷送走了,大垚才问自家妹子:“老四走远路?去哪?”
“火车站。”林雨桐看他,“咱们这里有什么值得攻占的山头目标的?没有!离咱们最近的是灵台的火车站,那里有驻兵的。这边不知道是啥原因放了一枪,要是现在不攻打过去,灵台那边不是得到消息了?再攻打困难了。所以,今晚必须赶过去把火车站给拿下。这临时变了计划,又这么突然,游击队至少需要向导吧。他是去做向导的。”次去火车站,把里面的地形人员火力配备都瞧清楚了。
能帮点忙帮点忙,再说了,这些当地的游击队随后都是地安排在地方d政机关工作了,这是提前结交人脉去了。
本来林雨桐也想去的,可惜啊,家里肯定不让。
事实,对武器觉得熟悉的四爷没听错,是游击队。一个小队员离家近了,一个激动,枪走火了。
四爷一出现,被一圈枪顶脑门了。
“是咱们的游击队吧?”他说,“自己人。”
“谁自己人?”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举着火把一照:“村里的乡亲?有点眼熟啊!”
“田队长。”四爷记忆里有这个人,“你回来了?”
“还真认识我。”田占友叫人收了枪,“谁家的小子?我怎么不记得了?”
“给钱家放羊的。”四爷这么说。
“哦!”田占友想起来了,“我说怎么眼熟呢?一个你,还有一个……是那个抡着大砍刀砍鬼子的毛丫头,叫虎妞吧。你给游击队放过哨,那丫头跟咱并肩作过战啊。”
好像……是有这么一码子事。
那这好说话了。
四爷问是不是去车站,他带路,前几天刚去过一次,看的清楚着呢。
三两句话,队伍出发了。
可剩下的人,紧张了一夜。等天亮的时候,四爷回来了,刚好赶吃早饭。
“打赢了?”大垚把他的碗往四爷跟前推,“打死了多少?”很兴奋的样子。
“没打。”四爷把他的碗推回去,“一现身说是游击队的,直接投降了。都是灵台附近的子弟,谁乐意打?直接缴械了。”
这啊!没劲!
常秋云一巴掌拍在大垚的脑门:“没劲啥没劲?非得打的血呼啦的才算数啊!”又说四爷:“你这孩子,胆子也太大。”又用手指点林雨桐的脑门,“还有你,他要去杀人,你给递刀。虎不虎啊你!”
正吃饭说话着呢,听见外面响起敲锣声和村长林千河的吆喝声,“都来村口戏台子这里……听见了没?吃完饭的,都到戏台子这里集合。”
啥事啊!
林雨桐心说这是解放了工作组来了吗?
结果不是,是村长替老钱家召集人了。
说了,钱老金叫大家给他做个见证。
见证啥啊?
林雨桐跟着家里人,手里也拿着鞋底子,坐在戏台边的碾石,听钱老金说话。
钱老金一手拉着金爱钱,一手拉着儿子钱思远,“今儿,请大家做个见证。”说着,一把把钱思远推出去:“大家乡里乡亲的,都知道。我只一个儿子。以后我死了,这家业都是我儿子的。”
“这话没错。”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声,“不给儿子能给哪个?”
“可这给儿子,也得给亲生儿子。”钱老金又推了一把有些迷茫的钱思远,“我现在跟大家伙说一声,这个,可不是我的儿子……”
下面的人轰然大笑:“是金老钱跟谁生的?”
金爱钱气的够呛:“胡咧咧啥呢?他是我……”
话没说完,被钱老金推了一把,“没错,他是我们当年雇回来的那个奶妈的儿子。”
啊?
“这事可不是说着玩的!”林千河道:“咋突然说这个了?”
钱老金说了:“这是胡说的事吗?当年我老婆有了,我不是从外面捡了个也怀着身子的女人回来,说好了,将来给我儿子当奶妈的。可是吧,那年山洪,你们忘了。我家也死人了。死了个奶妈,死了个孩子。人还是你们帮着从房梁下挖出来的,你们忘了?”
这个真没忘。
是有这么一码事。
钱老金道:“当时算命的二瞎子从我家门口跑过去,撞到个孩子,这不是山洪要来了吗?他是好心,抱着这孩子跑。我们两口子以为抱走的是我们的儿子思远,跟着追。这一追,我们倒是逃出去了。可孩子和奶妈还在屋里睡着呢。这不是……我怕你们笑话我们老钱家没后人,干脆错有错着,这么着吧。想着,等我老婆再生了儿子,认这孩子做干儿子。后来这不是这么些年,她也不生嘛。我求神拜佛啊,人家说了,我散尽家财之后,一准能得以儿子。我把这地给了人家了,我老婆这把年岁还真有了。我现在求求各位,我们家拿东西去吧,看啥拿啥,你说这没个亲儿子算是有万贯家财也是便宜了别人了。为了儿子,我散尽家财也是值得的。求求各位啦,赶紧去吧。我钱家有没有后,只在大家身了。”
有人喊:“钱老爷,你是不是有些不地道啊。人家思远给你当了这么些年儿子,你一分都不给留?”
“我养他这么多年,供他学,叫他金尊玉贵的活着,够可以了。”钱老金马变了脸,“他亲娘一条命,换了他十多年的好日子,他够本了。真不能给他多余的,人家算命的说了,给了他,我这儿子可没想头了。”
大烟鬼却在后头起哄:“你家拿东西?当真?”
“真的!”钱老金拳头攥的紧紧的,心疼的都快吐血了。金爱钱躲在钱老金后头,小拳头一下一下的砸啊:你个败家的爷们,啥都不是我的了,连儿子也成了别人的。还被你忽悠怀孕了,我要是真怀里倒是好了。
钱老金却一脸的真诚:“去吧,想拿啥拿啥。别客气!”
话音才落,人流跟潮水似的,朝钱家去了。
四爷拉了林家几个人,“跟我走!”
直奔钱家的仓库,粮食一麻袋一麻袋的,新粮陈粮的摞在一起。
这是陈家的小仓库,别的仓库都放着麦麸米糠包谷米。这个小仓库,一水的细粮。
这小仓库是暗门,一般人摸不着。出去了直接走后门,穿过还没拔掉秸秆的玉米地,是村里的地窖口。
先背出去藏在那儿。
几十麻袋呢,四个人搬了六七趟,都停下了。真给人家钱家搬完,干不出这事来。剩下这些粮食,钱家还是能吃两三年的。
从后院绕出去,林雨桐拿了一把生锈的锄头。四爷把一套做木工的家伙什从杂物房里翻出来了。大原和大垚找不见其他东西,去了厨房,连锅碗瓢盆都没给人剩下。只有角落了一个落灰的斧头和一把豁口的厉害的菜刀,估计是没人注意到,没拿走。他们两人捡了。
结果一出来,好家伙,见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正摁着一个姑娘要扒人家身的衣服呢。
林雨桐一锄头抡出去:“干啥呢?干啥呢?要脸不要脸了?”
几个人都挺怕她的,一个小媳妇道:“她是那钱思远从外头带回来了,谁知道是干啥的。老钱家叫咱拿东西,那不是叫咱随便拿吗?”
林雨桐回头一瞧,好家伙,这姑娘的房间也被洗劫一空了。被褥行李箱都没有了。地有散落的眉笔香脂,摔碎的镜子,折断的梳子。
给林雨桐气的,“人家又不是钱家的人,你们抢人家干啥?谁拿了人家的东西,给还回来?”
没人乐意还,一个一个跑的块,都窜了。
林雨桐回身问这姑娘:“你怎么样了?伤到没有?”
范舒拉摇摇头,捂着脸抬起头,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在这里呆着了。都是强盗!都是野蛮人。”
正嚎着呢,钱思远跑来了,他赶紧拉了范舒拉去一边,对林雨桐几个道:“别难为她,她是我一同学,逃婚从家里出来的。家在省城呢……”
林雨桐说钱思远:“你这人真有意思。把人家这么大一姑娘带回来藏家里,人家家里人得多着急啊。赶紧给人家送回去!”太不靠谱了!
钱思远赶紧应了,只想把这些强盗赶紧给打发走。
林雨桐带走往出走,钱思远却拉住四爷:“老四,借一步说话。”
四爷跟着过去:“有事?”
钱思远低声道:“那支笔呢?我给你的那支笔呢?先给我行不?我这同学不是要回省城吗?路费我们现在都没了。那支笔呢?我先当几个钱用用,回头赎回来再给你。”
“已经换院子了。没了!”四爷说着,摸出两个大洋来,悄悄的塞到钱思远的手心里,“这钱不用还了,只当是买你家的东西了。”
钱思远觉得老四这人真不错。可等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了,什么叫买自家的东西了?他们手里的拿着的那些家伙什,压根不值两块。紧跟着他一拍脑门,朝自家的小仓库去,一看里面的粮食数,骂了一句:你大爷的!
骂完了又叹气:这也是这几个了。至少还知道留一半。再有,剩下的那一半,好歹还卖了两块大洋解了燃眉之急不是?
钱思远将仓库锁好,拉着范舒拉跑,“现在走。要不然,不好走了!”
从钱家出去的人一串一串的,还有放下东西第二次跑来扫荡的呢。
而戏台子,钱老金正跟程东吵呢。
程东的意思一个:“……地已经是我家的了,绝对不会还回去。另外,钱家骗婚,用一个奶娘家的穷小子,骗我们家如珠如宝的好闺女!婚事作罢,彩礼不退!”
钱老金觉得跟这样的傻子扯皮都掉价,只一个劲的点头:“好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地是你的,婚事作罢。行了呗?”xiumb.com
程东得意了,从此之后,咱是三林屯第一人了。
常秋云说:“你说这一样是人,但这人跟人的差距咋那么大呢?”
是呢!钱老金多机灵啊,风向不对了,立马出手了。不光是家业不要了,还把儿子往出摘。说实话,看出这事的人不少,但咋说的呢?钱老金这人,是有钱,但那些欺男霸女欺负人的事,钱家真没做。乡性其实还算是不错。大家都只是看破不说破,再说了,这不是拿了老钱家那么多东西粮食吗?都给封嘴了。说话的时候留几分情,钱家能受用不尽。
可像是程家这样,穷疯了一般的,见到肉咬,也不看有毒没毒。那真有点活该了!
林雨桐看常秋云和林老太带回来的东西,这婆媳俩拿回来的只有两样,一样是犁地的犁耙,一样是一个大樟木箱子,里面是一箱子的书。
都挺沉的,难为怎么弄回来的。
林老太得意:“别人不是抢炕铺盖是抢箱子里的衣服,再不是去厨房,顺二两香油。没出息的。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值钱的。那时候人家都讲究的耕读传家。到你爹那会儿,家里还能叫他念书,到了你们三个身呢?大原和大垚还算是了几年私塾,可咱虎妞呢,该学了,日本人打来了。耽搁到现在了。这书啊,奶弄回来了。说起来,咱家以前也有半屋子的书,你爷当年是为了把书给抢出来,结果没跑出来,给山洪给埋了。他啊,一辈子稀罕读书人,老是说,这才是传家的宝贝。”说着,怅然起来,“也不知道咱家,啥时候能出个读书人。”
唉!没赶好时候啊!
大原和大垚如今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从钱家弄出来的细粮,“想吃白馍馍,我能吃一锅。”
后半夜的时候,都偷摸的起来,摸到那地窖里,搬了好几次,才把粮食归置到菜窖里。按着人头要分四分,四爷不叫分,只叫拿一麻袋出来放他那边的地窖的瓮里,主要是为了金家的老两口,时不时的能带点过去,不打眼。
吃还是跟着林家一起吃的。
这一个大小子在家里进进出出的,好说不好听啊。常秋云说:“改明,叫你爹你妈请人来,把事儿定下来。”
看了这么一段时间了,实在挑不出这金家老四的不好来。而且从这孩子住过来,家里的日子反倒是越过越好了,自家闺女又确实是稀罕人家,当然了,人家要是不稀罕自家闺女,也不会几块大洋几块大洋的往家里送。
四爷应了,第二天金家请了林千河来了。
一个老戒指,一对旧耳环,另外再一匹自己织出来的老粗布,是金家给的聘礼了。
不算是少了。规矩还能偏了。
林老太和常秋云都较满意。
李月芬是急着叫成亲的,“看看年底,是不是把婚事给办了。”
常秋云说:“容我点空,我这面不是还有俩儿子吗?”
李月芬赶紧道:“给亲家大侄子说媒,这事包我身了。亲家母只管放心,我一准给咱家孩子找一妥当的。”
常秋云虚应着,她是真不着急。晚叫了几个孩子到屋里:“细粮咱不留这么多,只留下四分之一解解馋,剩下的大部分,能不想想办法都给兑换成粗粮回来。这日子可长了去了,看不到头啊。省着一些,咱心里不慌啊。”
过日子,是该这样的。
四爷说他办,转天叫大原和大垚,弄了个架子车,只说吃出去帮人拉货的,每次运两袋细粮出去,能弄五袋粗粮一袋子豆子麦麸之类的回来。如此倒腾了十多天,菜窖被粮食塞满了,冬天来了。
冬天来了,土改工作组也来了。
来的还是那个田占友,组员也都是游击队的战士。
土改工作的第一个工作,是成立农会。一切权利,都归农会所有。
地契是从程东家搜出来的,他把地契缝在枕头里,恨不能是睡觉吃饭茅房,都抱着枕头。这德行……谁不知道枕头有猫腻啊。
这么宝贝的东西被人抢了,程东能干吗?
他整个人都魔怔了一样:“地契,我的!我的,地契!”
“地契是你的?”田占友问程东。
“嗯!”程东头抬的高高的,“我的!都是我的我是咱三林屯最大的地主。”
“你是地主?”田占友瞧程东,似乎有些不解,又看向人群:“钱老金呢?他不是地主吗?”
“哎呦!田组长,你可不能这么说啊。”钱老金挤进来,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破棉袄,“你去我家看看,家徒四壁啊。哪个地主过的跟我似的!”
咦?
“你是吃喝了还是嫖赌了?”田占友扭脸问,“我跟你说,现在解放了,新社会了,你的这些个毛病……”
“哎呀,我的田组长,这说的是啥话嘛。”钱老金红着一张脸道:“这不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儿子嘛。”
啥意思啊?
林千河低声给田占友把事儿说了,田占友一挑眉,下打量钱老金,嘿嘿笑:“行啊,钱老金。”
要解放了,你儿子也不是你儿子了,地也成了别人家的了。
回了村公所,他一巴掌拍桌子,给气的啊:“没见过这么滑头的!”
这不是躲避阶级清算吗?
但大家关注点不在这个面,只关注到底能分多少地。林雨桐家有三亩地,一共五口人,按一人分两亩算,家里该有十亩才对。所以,还得补给林家七亩地。
像是四爷,之前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他得两亩。
而钱家也一样,带钱思远,一家得六亩地。
程东被刺激的有些不好了,一到晚出来嚎啊,“我的地……都是我的地……”
程家程美妮一个姑娘,她爹一这样,她得满世界的追着她爹跑。大晚的,常听见也一个姑娘到处呼喊她爹。
大原有些不忍,好几次要出门,都被常秋云给拦了,“你要敢出这个大门,你别认我这个娘。”
林雨桐说:“村有工作队呢,治安好的很。放心吧!再说了,如今谁沾程家啊?”
常秋云拍了大原一下,“还没虎妞明白事。”
林雨桐翻身想:这要划成分了,家里的成分好说啊。但是这家里不是还有个生死不明的林百川嘛。这说不清楚,是最大的麻烦。
结果,第二天下着雪呢,该开的会还照样开。
林雨桐穿的跟只熊似的,头脸都用四方翠绿的头巾裹着。脚是老棉鞋,可厚实了。
四爷那边也暖和,林雨桐偷偷的给衣服里面动了些小手脚。
一人一个小板凳,去场院开会。
这是挨家挨户的定成分。四爷这种属于雇农,没有自己土地,以现在的划分标准,那是连贫农的标准都够不的。
至于林家,平均一个人不足一亩地,根本不可能靠土地自己养活自己。还是得出去靠别的技能谋生,也是受别人的剥削。
像是村里一个家里三五口人,有十多亩地的,这是妥妥的富农。
还有些是一人差不多两亩地,那便是农。
这种划分,那都是一目了然的,没啥可吵吵的。
唯独对地主的界定,到底是钱老金,还是程东,出现了分歧。
“他钱老金,一家老小都不劳动。偏还吃香的喝辣的,吃一口饺子也得蘸半斤香油。咱们呢?累死累活的干,却一口稀的都喝不。你们说说,这不是剥削是什么?他这大半辈子都是靠着剥削咱们活着的。因为现在没田地了,不是地主阶级了?凭啥啊?”
“那程东呢?他是之前没剥削咱们。但是他可从来没断过靠剥削奴役咱们过地主阶级好日子的想法。他的皮不是地主阶级,但他的心,是地主阶级的黑心。”
于是,谁也没逃出去,都被定位地主了。
定了地主了,那得被揪去。
一个站在戏台东,一个站在戏台西。
钱多金是一脸冤枉,程东反倒是一脸的愤恨。
程美妮跑去护着她爹:“我爹都疯了,还啥啊?我家冤不冤,相亲们不知道啊?你们咋不说句公道话呢?”
从省城刚跑回来的钱思远呼哧呼哧的跑到台:“说啥公道话啊?也不是我爹非要把地给你爹的,是你爹自己我们家,好说歹说的,非得把你送我们家去。说是小老婆也行。我爹说咱不能这么糟践人家姑娘,才应下这婚事了?你现在来喊冤来了,说的跟我们家害你家一样。没这样的道理!不信你问你奶去,你奶跟着一道去的。”
程美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在台下的人群里找她奶,发现小脚老太太溜得特别快,滋溜钻的不见人影了。
你说一大姑娘,在这面被人称斤论两的看,又是这样的尴尬事,瞬间捂着脸,蹭蹭蹭的跑下去了。
台那程东还一个劲的指着田占友手里的名单,当是他的地契呢,一个劲喊着:“我的……我的……”
钱多金却在台推了钱思远一眼:“你不是我儿子,我不是你爹。你也甭叫我爹。你这一叫我,我老婆肚子的儿子危险了,我求求你行不?别叫爹了!离我远点!”
钱思远看着这样的父亲,心里揪的疼,想去扶他一把,却不想被一把推开了。
得了!这批斗会也开不成了。
但改天还得开,时间另行通知。
不过刚到家,脱了鞋才炕,钱思远敲门进来了。
他怎么来了?
因为之前的事,林家人都挺不待见钱思远的。觉得这父子俩啊,心眼是贼。
钱思远也知道啥原因,干笑了两声,这才问道:“林奶奶,婶子,我是来问问,你们有我百川叔的消息吗?”
林老太猛地抬起头来:“你说谁?”
常秋云也看过去:“啥意思啊?”
林雨桐和四爷对视一眼,难道这爹还活着?
“说啊!”大垚推了钱思远一把,“你是不是刚从省城回来。你是不是见到我爹了?”
钱思远赶紧摆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啊!你们都见过我那女同学吧,是那个范舒拉。”
林雨桐点头:“见过。你不是送她回去的吗?”
“对!”钱思远赶紧道:“她家在省城是开火柴厂和面粉厂的……当然了,现在是资本家。她家里呢,一直寄居着一个表妹,姓林,叫林晓星。那是范舒拉姑姑家的孩子。她姑姑跟她姑父,当年参加……被通缉了。然后把她这表妹,放在她家养着。这次她回去之后呢,好像听那意思,是她姑姑来信了,说是部队快到省城了。他们也快回来了。我出来的时候,恍惚听他们家还没撤走的下人说了一句,是带走小姐的那个林百川吧……如今可成了大官啦这样的话。我还专门问了一下,他们说的名字,是不是是林百川,两人说是。还说林百川当年可怜,家里人都被洪水冲跑了,爹妈老婆孩子都死了,是他们家小姐救了他……问那时间吧,跟咱村当年那场山洪,时间差不多……但我问他们,这林百川是哪个县的人的时候,人家都说不清楚了。这事吧,我也不好找我那同学去问。不过我一路琢磨吧,觉得这世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哪里有那么多叫林百川的人。要不……你们去省城问问,我这一路回来浪费了不少时间,你们这一去,路还是得不少时间。到的时候,说不得那边的部队到省城了也不一定。”
这话不多,可信息量太大。
林雨桐问他:“能把你同学的地址留下吗?”
“哦!能的!”钱思远摸摸身,没笔。
四爷从兜里掏出一个铅笔递过去:“墙糊着报纸呢,写面吧。”
钱思远还顺带的写了一个电话号码:“也是范家的,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通。”
写完,把铅笔递给四爷,递过去了,又有些不舍。
四爷干脆也不要了:“你拿着吧。”
“嗳!”读书人没书没纸没笔,真能把人折磨疯了。他对四爷笑,“对了,你现在还练字着呢?”
四爷嗯了一声,“胡乱写的。”这原身跟着东家少爷,是学过百家姓千字的。
这会子两人在这里都挺尴尬的,四爷说:“要不,去我那边去。反正我一个人。”
“正好我也没地方去。”钱思远眼里闪过一丝怅然,跟在四爷的后面,从林家的屋子出去了。
林老太赶紧起身:“收拾!收拾东西,马去省城,找你爹去。”她指使林雨桐,“快,帮你娘收拾东西。”
林雨桐没动,而是看向常秋云,等着她说话。
常秋云愣愣的坐着,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呢。
林老太终于后知后觉了:儿子另外成家了。
她颓然的泄了气:“造了孽的!造了孽的!山洪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时候来。他早不回来找,晚不回来找,咋偏那个时间回来找。秋云啊,你可别吃心啊。咱啥事往开了想!娘跟你说,这家是你的家,儿子闺女都是你的。这家里宁肯没他,也不能没你啊!”
林雨桐看林老太:明白又聪明的人啊。
常秋云只沉默了片刻,便抬起头,说俩儿子:“回去睡吧。不早了,大晚的,点灯熬油的干啥?”
大原和大垚你推我,我推你的,出了房间门。
常秋云跟往常一样,去铺炕,然后下炕准备抱柴火,再烧一次炕,能暖和一晚。
见常秋云出去了,林雨桐从炕蹦下去,直接追出去。果然,外面飘着雪,她却坐在后面柴火堆边,一动也不动。
“娘。”林雨桐蹲在她边,“您要是心里不舒坦,咱不去。”
“凭啥不去?”常秋云抹了一把脸,“他是你爹。我怀着你他都不知道。我要不找他,他这一辈子都不知道我还给她生了个闺女。”说着,她吸吸鼻子,“不用去找,我都知道那是你爹。听见钱家那孩子说寄养的孩子叫啥不?林晓星!一听这名字我啥都知道了。当年,怀你二哥的时候,你爹非说娘怀的是个闺女。那时候你大哥才几个月大,这又怀一个。又恰好,你爹给你大哥取名字,那时候他是整天拿个什么册子,念叨一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跟魔怔了似的。你大哥大名其实是叫燎原的,后来这不是不敢这么叫吗?你爹他姓共,这事不能叫人知道。这才大原大原的叫。给你大哥起名字叫燎原,说了,等老二生下来,叫晓星。本来还想叫星火的,我一听不像个人名,你爹说叫晓星,姑娘家的名字,好听。结果呢?生下的还是个小子。你爹还没来得及给取名字,去省城参加啥活动,再没回来。这不是咱村遇山洪了吗?你爷没跑出来。咱们是逃了一命出来了,你奶找村口那算命的,算命的说你二哥命里犯水,这才叫了个大垚。垚字我知道,三个土嘛。水来土掩的意思。你生下来了,本来娘想给你取名叫晓星的,你爹心里盼着得一闺女呢不是?结果一想这名啊,我难受。一直拖着没敢叫,妞儿妞儿的叫,叫大了,你又是虎脾气。不知道谁缺德的,管我闺女叫虎妞。到现在,连个正式的名儿都没有。”她摸摸闺女的脑袋,“别寻思着你娘我现在难受的要死要活的,不是那么一码事。这么些年过去了,哪种情况你娘没想过?如今这么着,你娘受的住。”
“那你琢磨啥呢?”林雨桐问她,“还不能叫我奶知道?”
常秋云点了点闺女:“你奶到底是疼儿子多。这有些事,娘当然得瞒着她。至于娘想啥呢……”她嘿嘿的笑一声,“你睁大了眼睛瞅着,看娘怎么炮制你爹。”
林雨桐:“……”这画风,跟想象的可不一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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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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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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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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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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