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近郊的官道上,晨雾潆迷,马蹄声声。
璎璃高坐马上看着手里的半截青玉扇。
“左护法!毒堡救出的江湖中人都已送回各自府上,道铭感惊云阁之恩,择日来公子灵前拜祭。”
璎璃点了点头,望向前面的洛阳城大门,突然喃道:“我忽然想起,再有三日,就是公子的生辰了……”
一侧马上,玖璃看着她,目中深忧。“璎璃……公子不在,惊云阁更是需要我们。”
此时晨雾将散,曙光乍明,璎璃抬头看着远处。“你说得对,惊云阁是公子的责任,公子去了,我们要替公子好好守下去。”
眼中水气微萦,她忽又道:“可我总觉得,还不够。”
玖璃深望着她。
“我不知道公子真正在意的是什么,最想要的是什么……”璎璃低头再度看向手中断扇:“我想让公子顺从本心……可是青玉扇毁,我不能确定公子心意。”
城门打开的那瞬眼泪终是滑落下来,璎璃仰首喃道:“我怕公子在下面……找不到自己的心、和归宿。”
慢慢敞开的城门后,晨风扬起。
见白幡涌动,夹道如云雪,排列远去。
惊云阁长老东篱、南山、余老,及十四堂堂主一身麻衣孝布立身在城门正中。静立相迎。
城门打开的那瞬绦布拂动,衣发皆往后扬起。
众人得见马车队伍迎面行来,神情无不悲恻。
呆滞一刻,齐声跪下,口中呼道:“迎……阁主。”
璎璃、玖璃、西园长老踱马而近,一瞬间眼眶都红。
蓝苏婉于马车中扶着梅疏影的棺,听闻呼声,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为首的余老一眼望见队伍正中那辆顶系白羽的长身马车,顷刻间便是老泪纵横。
“少阁主……小影……小影……”
双璃紧抿双唇,默声低头,领着马车队伍慢慢行入城中。
余老众人便一个个退至左右,分列而站……白羽马车行过时,无声跪了下来。
长老南山于车帘拂动间望见马车上那一口朱木棺,顿生悲凉郁气,一口气提罢,便是涕泪齐下,竟不能自主。
“混小子……竟叫白发人送黑发人……往后谁的唠叨你也听不见了……可算是称心了……”一言毕,以袖掩面,哭声难遏。
东篱听罢更为痛心,一声沉叹,伏地不起。
马车默然前行,车轴轮转间碾碎多少心伤与期望。
轴声未远,哭声已起。
拐入洛阳东街的那刻,纱衣拂荡,远远便见一人立身在雪胎梅骨门前,迎着风静静望来。
他微哑着语声,轻而又柔地道了一句:“小影,为兄来接你回家。”琇書網
雪白的孝布随着衣发拂扬不定,他立身晨雾中,一身暮色纱衣,纤瘦文弱的身子在两侧白幡的映衬下更显清瘦羸弱。
“文……先生……”双璃一见他,一语凝噎,顿时泪落不止。
文墨染驻步未前,许久,待马车在雪胎梅骨前停下,方极慢地行至了白羽马车前。
神情分明是温敛柔和的,脸上却已滑下两道泪痕……伸去掀帘的手颤抖如簌。
小巷暗处,穆流云看在眼中,目中已忧。“皇上……左相大病方醒,可要传太医过来候着?”
巷角荫影下,叶征双手紧握轻轻摇头:“不了……我们等等左相,不要惊动了他。”
“……是。”
依稀还记得那人立身大理寺狱门前,手执玉扇,白衣微拂,说着:“墨染啊墨染,你可知今日若不训我,你往后便再无机会了。”
文墨染颤然不止的手慢慢伸至帘后,抚上了那口朱木棺。
恍然间忆起他曾诉:“墨染莫气,多年后你告老还乡,惊云阁还是你的归处。”
低头刹那,泪终垂落。
文墨染一字字喑哑道:“义父义母已去,我的归处若无你,又何以为家?”
蓝苏婉坐于棺木旁,闻言哽咽不止,咬唇而泣,满脸是泪。
“你与我说……当日狱前便算作最后一面……往后庙堂江湖,两不相干……”文墨染扶棺的手青白抖簌,一声凄笑:“不成想……竟一语成谶……”
咬牙凝声,久久,终哽咽出声。
风拂衣发,垂舞不歇,如是颤然。
长街尽头,弱冠少年模样的人立身远处,亦泪流满面。
陈梦还立身其后,低声道:“舍主,您的身份特殊,不宜叫人撞见……回吧。”
娄无智低头掩面,点了点头,泪目而走。咬唇仍泣:“小影儿……”
无数白幡飘拂东街之上。
雪胎梅骨前,冥纸飞扬四落……一片哭声。
夏武帝九年,九月末。
被凌王反军围困于蜀郡毒堡的江湖中人由惊云阁冒死救出,多数及时逃离,出得益州。
亡故者多数就地葬于蜀郡毒堡内,清云宗主安然回返荆州归云谷,其门下三徒紫无命陨殁,于毒堡时因武失却心志为端木先生亲手所杀。
同日,惊云阁主梅疏影为护端木先生亦死于凌王叶齐之手。
江湖皆憾,武林悼之。
至九月晦日,宁、广、荆、梁、秦、雍六州计六万州郡兵以围监之势围住益州月余,朝廷派中军十万终于抵达。
将军府之首巫亚停云领大将军职,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钺,以平凌王乱。
中军帐中,巫亚停云取益州地形图展于长桌之上聚诸将以议,众皆道应于凌王据守益州之际倾力以扼,迅速扑灭其势。
巫亚停云点头,传令休整一夜,次日衅鼓排兵。
后至深夜,有侍持令入中军主帐,传与消息。
巫亚停云听后暂命休整,缓下了进攻之势,一时未动。
……
大片殷红似血的樱花飞舞在空中,映着跳跃不止的光火,破碎、零落。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在火中挣扎,倒下……流出泼墨一样的血……
隐隐,能听到他们悲痛愤怒的凄嚎……
“哥哥……哥哥……”
一阵剧痛自心底袭来,云萧猛然惊醒。
阵阵黑光从眼前闪过,全身一阵剧烈地痉挛,手脚紧蜷颤瑟,皆不能自主。
抬头的刹那,隐约看见一人周身缀彩,立身在药穴池边、石阶尽头,俯视着自己。
云萧强忍周身无处不在的尖锐疼痛,一步步往圆池侧的石阶上爬……
“能在药穴里呆一月而不死,你是第一人,往后怕也寻不出第二人了~”花雨石立身药穴边沿,看着穴底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一点点极慢地往上爬。
震慑过罢,脸上便是盈盈笑意:“实则,回来路上我想着你便是不死定也早已逃了……不想竟当真能挨到我回来。”
药穴中的人一声不响,只是拼力一点点往上爬。阴暗潮湿的洞穴里不时响起衣物摩擦地面的簌簌轻响。
花雨石眼见着无数蛊虫从他周身各处钻出来,随着匍匐在地的人慢慢爬上石阶离自己越来越近、而百般流恋地爬回药穴圆池内,向池底的锁链上爬去。
“我的这些宝贝药蛊都很舍不得你哪~”花雨石有些惊奇地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它们如此流恋一人的血肉~”
下一刻,随着药穴中的人越爬越近,花雨石猛然看见一只乳白色的蛊虫慢慢从云萧颈后钻出。
不比其他蛊虫离开云萧身体时的隐隐颤簌,此蛊一出,匍匐石阶上的人陡然顿住,紧随之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叫:“呃……呃啊——”
花雨石目中惊色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狂喜。
眼见云萧剧痛中颤抖着手要抓向颈后的蛊,彩衣的人一声厉喝:“不许动此蛊!否则我马上杀了你!”
穴中的人一震,慢慢握紧了伸出的手,而后极慢地垂下。
“如果它死了,我必要你陪葬!”花雨石快步走近石阶一侧,急切道:“你就这样,继续爬上来……让它自己慢慢出来!”
云萧全身都在颤抖痉挛,干涩脏污的脸上竟也沁出了一层层的汗,依言缓慢往上爬行,手指几乎抠进了石阶里。
颈后的虫蛊用着比他更慢的速度,一点点钻出。
犹如撕裂般尖锐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地袭来,浸透四肢百骸,直冲入脑。
头皮阵阵发麻,脑中只余嗡鸣。
云萧头抵在地,一步一步爬至石阶尽头。
十指攀上药穴边沿的那刻能感觉到颈后的剧痛陡然一轻,周身唯余刺痛。
云萧伏地喘息许久,呼吸渐轻,双眼无意识地阖上……再无力睁开。
黑暗陡然袭来。
花雨石紧紧看着那只乳白色的硕大虫蛊一点点爬回药穴里,面上难掩狂喜。
下一刻快速回头看向池沿的人,目中如炽:血元蛊……于他体内竟炼出了血元蛊!
云萧再醒,已是七日之后。
睁开眼所见无不昏暗,脑中一片白茫。
“不成想,你竟是奇血族人。”
榻侧一人伸手把了把他的脉,言语轻佻:“云萧啊云萧,师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趋近榻上苍白羸弱面无血色的少年,花雨石吐气如兰,如是道:“留下来改入我乌云宗,与我炼制出屹今为止从未有人练出的不死之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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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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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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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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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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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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