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阮东琳的房间就被安排在他的隔壁,他用拐杖顶开房门——他知道她从不会锁门。房间的主色调是黑白两色,当初请了法国著名室内设计师JeanPaulC来设计的,她刚搬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才七岁,她的妈妈揽着她的肩膀笑说:“真是漂亮啊,以后我们小东琳做新娘子都可以啦。”
十多年过去,他以为她会如一般女孩子一样用粉色帏幔和蕾丝装扮起来,就算她闹砸了所有的家具说要统统换了他都会纵容的,他那么宠她。但她没有,仍保持着房间的原样,也没有给这个房间的任何一个抽屉落上锁,她乖顺得像只被抚摸舒服的猫咪。他觉得这样不好,很不好,他生气,很生气。
月光下的床上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她柔软的身子缩成一团,手枕在脑袋下面,膝盖屈起。他挥手谴退了佣人,缓步踱上前掀了她的被子,她抖了一下。他勾了嘴角靠近她,从身后抱住,问:“丫头没睡哪吧。”她转了个身缩手缩脚地偎进他的怀里,拉好被子,说:“没呢。您饭吃了没?”他在她的头顶点头,尖尖的下巴戳到她的发心,怪痒的。
她又问:“那药呢?”他笑出声,“你管得着么,东琳?”她沉默地缩了缩脖子,想要睡着了得了,他丝绸的睡袍蹭着她细嫩的脸庞,催人入梦。
却被他揪了耳朵,“说不过人就逃了?东琳你越来越出息了啊。”她吃痛地哼哼,惹来他的笑声,极具报复性。可不一会儿又把她再搂紧些,“丫头你别睡太熟啊,记得不时起来看看我还有没有气儿声。不然你一丫头躺死人怀里,晦气。”她听完就红了眼眶,开口:“您不会死的,您命好着呢。”他叹口气,亲亲她细腻圆润的耳垂,“睡吧。”
她睡着以后做了好久的梦。
梦见自己七岁的样子。
还有他十二岁的样子。
她的妈妈在一次外出时意外丢了命,路家孙子辈里最小的少爷拄着拐杖红着脸,一向打理得服贴的头发乱得像乡下的鸡窝,他捏着她细嫩从来不干粗活累活的手,摩挲着,“徐阿姨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会没事的,我都还能活着,徐阿姨怎么会有事呢?对不对,东琳。”
他们坐着连车窗都贴得黑乎乎的车去到了位于郊区的路家主宅,老夫人喝着茶,穿着改良旗袍,接待他们。他连丝绸的睡衣都没有换,衣冠不整的样子,握着拐杖的手都在发抖,但他依旧固执地给主母直挺挺跪下去,“奶奶,您帮帮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后他就这样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他那天发烧,烧到三十九度多,他带着这样的体质硬生生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醒来睁了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看到的不是她,他撑着自己想起来,“丫头?”
身边有人把他重新摁了下去,告诉他:“少爷您别乱动。”他瞪了对方一眼,“阮东琳哪?”男仆眼观鼻鼻观心:“给她母亲送行去了。”
他突然觉得很闷,很闷很闷,像有一只手攥着他的喉咙,又像湿咸的海水漫过他的头顶,宛如溺水,一番挣扎,最后也只是问:“徐阿姨的……找到了吗?”男仆眼神闪烁,“找到了……就是不全。”他心里咯噔一下,急血攻心,眼前黑了黑。他的头在洁白的枕头上沉了沉,又差点昏睡过去。
阮东琳觉得自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她目送母亲火化,亲手把她的骨灰盒放进沉沉的地下,身边尚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卖艺者。其实一贯作风西派的路家不好这口,但是她坚持,说是家乡的规矩。
路家给她置办了墓地,在近郊的山脚下。她突然很想撞到墓碑上就这样死了算了。陪同的佣人捏着她的肩膀,死死地,抠出了浅浅的紫色指痕。对方说:“东琳小姐回去吧,少爷还等着。”东琳摇头,“我妈妈已经不在了,路家我早就进不去了。”对方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说:“少爷等着呢,东琳小姐。”
她被领回路家于北郊专门给小孙子置办的房子里,二楼烧得满脸通红的路远扬冲她展开手臂,弯了手指,东琳,来,东琳。她立在门口不动,身后的佣人推了她一把,替她阖了门。她踉跄了一下,“唔”一声摔倒在地。他坐在床上看她自己爬起来,乌黑得沉不见底的眸子望着她,把手收回来。
他昂着头说:“你没走成?”
“他们不让我走。”
那种濒死的感觉又来了,她觉得喉咙口有只手越攥越紧,她蹲下来干呕起来,什么都吐不出来却把眼泪呛出来了。她无力地用手在空气里抓着什么,抓到一只滚烫的手,她用力地抠,终于大哭起来。
“少爷,少爷,我妈妈没了。”
就这样,她丧失了十三年来唯一一次逃离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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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χIùmЬ.Cǒ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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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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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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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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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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