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针对温言的弱视症状,她特意压迫白大宝制出增强视觉效果的、无色无味的光感药粉。
出门之前,更耗了一个多时辰,在脸上衣服上狠狠抹了三四遍药粉,就连眼睫毛都不放过,打算一出场就成为温言眼中唯一的一盏明灯,亮不瞎他!
可千算万算,还是没防到会是她自己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这下好了,按温言这种洁癖成病的,看不清就嫌弃万分,如今他把她这幅浑身泥点子的鬼样子记得牢牢的,还不知道要怎么嫌弃死她呢。
她精心制造的美好初遇啊,连一句话都没说就结束了。
要搁白大宝在,嘲笑一番是免不了的。
凤还朝撑着笑眼,无言至极的自袖子里取出干净帕子来,擦试着自己这张已然看不得的泥浆小脸。
擦了几遍,泥点子混杂成一道道泥痕布满了大半张脸,更加的看不成了。
“殿下。”
修一已是带着黑甲卫到了近前,形容冷漠,如一小股冰冷至极的暗流迫向温家庄车队,无需多言,自有一股皇家最强军队的凛厉气势。
那寒意森森的眸子把前头温家庄的护卫们这么一瞧,压迫的站前头的几个脚都有些站不稳。
凤还朝这时候不知道是该转身就走,还是趁着这空档,命修一直接挖了温言的眼睛了事才好。
而几个原本拽出马车来准备欢呼几声的江湖客立即就没了言语,为黑甲卫的气势所摄,手摁在腰间的兵刃上头,不敢动手。
知道自己犯了错,惹了贵族人家的女眷,虽然只是个小女孩,但也不该是他们能怠慢得了的。
几人望望凤还朝又望望温言,最后纷纷垂下头,一副想为自己辩解又无法真正开口的憋屈样子。
凤还朝也没真想怪罪他们,抬手令修一退开至一旁,大大方方向温言的方向行了一礼。
她先声夺人,声色却柔和稚嫩道,“还请这位——”
温言适时提醒道,“在下姓温,单名一个言,话语之言。”
凤还朝静静听着,仿佛忘了自己这副脏不拉几的样子,直直望向温言的脸,比之十年后,此时温言的五官显出未长成的青涩年少,虽然病弱,但更有人气些。
熟悉又陌生。
不似她印象中的温公子,黑袍倾世,受无数赞誉追捧,冷情冷性到极点,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格缺失症晚期患者。
看他现在这般,眼角眉梢都透出对她避之不及的嫌弃,以及身份上的隔阂,倒像个人了。
不过隔阂嘛,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
况且温言又不是穆尧小妖精,非得靠哄的,她可没心情来跟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污糟玩意儿玩诗情画意这一套。
对温言,她只需要时刻不忘自己'小黑莲'的人设就对了。
凤还朝轻声道,“还请温家兄长不要见怪,孤现在这般模样实在失礼,就不上前叨扰了,有缘再见。”
温言坐在木椅上,离得不远,所以能将凤还朝的话听得十分清楚。
早在修一那一声“殿下”出口,他就知晓了她的身份,但在听见她自称的那一瞬,他依然怔了怔,手指捻着黑袍袖口,似乎头一回遇上这种上下尊卑过于鲜明的场景般,有些适应不良。
从来只有别人捧着他、瞧他眼色行事的份,今儿个全反过来了。
她是尊,他为卑。m.xiumb.com
虽说跟前的小少女修养无双,仪礼妥帖,但言语间那股子自小被尊宠着长大的骄傲与自信还是于不经意间,一丝一缕透露了出来。
温柔且铿锵。
而且似乎他还在那声音里听到了另一些他不理解的情绪,超乎她年岁之上,但具体是什么他猜不出来。
仔细一听,又什么也没有。
他视线自修一所站的方位撤了回来,眉头蹙更深了,配他那张要死不死的病弱脸,倒显得十二分的相衬。
只不过他眼睛里一片冷寂,空泛涣散,没有焦距感,视线再没落在凤还朝身上,态度更加疏离。
他抬手虚虚回了一礼,白着那张毫无血气的脸,哑声道,“还请还朝殿下勿怪,温某身子不便,不能给殿下见礼。这些都是温某庄子上的护卫,一向蠢笨,还朝殿下心宽性善,饶得了他们,却是我管教无方,岚,拿我的玉佩来。”
中年护卫自然不是蠢笨之人,听见吩咐后二话不说,直接抬脚过去,自那已经脱离泥坑的马车上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来。
盒身精致古朴,雕着浮花虫纹,在日光下泛着淡淡一层金色的冷芒,如马车般看着低调朴实,却是上等的漆金木打造的,贵重非常。
“还朝殿下,这便算作温某的赔礼。”
温言声色凉薄如故,眼望着虚空无人处的山石土木,好似送出的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事。
中年护卫恰当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那张无比木讷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慧色,劝道,“少庄主,这是叶大小姐送予你的信物……”
“岚。”温言止住了他的话,“是我们失礼在先,一方玉佩而已,比不得还朝殿下身上这件雪蚕青缎的一寸针线,此处不便,等上了山,进了承天寺,殿下有任何不快,都可来寻我。”
他随意客套了一句,依然不肯正视。
凤还朝暗笑,很想把手中的泥帕子给砸他脸上,看他什么反应。
她没接中年护卫递来的木盒,姿态摆的端正且大气,言行间流露出长者般的仪度。
“只是外衣脏了,不妨事,回到马车里再换一套就是,不过想来衙卫也快到了,孤得先回去了,温家兄长,就此别过。”
“还有——”
凤还朝原本走出了几步,却是笑着又回头行了一礼,并不自恃身份。
“衣裳再好也只是衣裳,比不得人的情谊珍贵。孤自小长在深宫,少见外头光景,此次陪同舅母来承天寺中拜佛,少说也要住上个三五日,既然温家兄长如此说了,那这几日孤少不得要去叨扰,还望到时不要惹了'嫌弃'才好。”
说完复又转身离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言才抬头定定望着凤还朝离开的方向,只能远远望见一道背影。
那种清晰的光感仍在,任她周身泥污,也掩盖不住的炽亮。
随即世界又重新陷入一片模糊。
眯眼,睁眼,使劲,还是重影,还是混沌。
他自身还没明白这种感受,他的眼睛却开始禁不住的微痒,他蹙眉,并不懂得这种失落的痛感。
山道后方,步侯府马车这边。
平安信已经派人递进凤宫之中了,衙卫们也已经分批赶来了。
青丘驻守的卫士衙署长官,是个三十来岁的文官,姓李,面庞白净,身子肥硕,一看就是在位上享福的,跑了几步路就喘的快没命了般。
此时这位李大人正拿袖子擦试着额头的汗,与周仪说着什么来晚了来晚了、实在该死这些的场面话,说两句就鞠躬一回,姿态卑谦。
胖胖的身子每弯一次腰,浑身肥肉就跟着抖上几抖,倒也有趣。
周仪从容站着,两个婢女给她撑着伞盖,另有一位婢女在她身侧轻轻地拿扇子给她扇去热风。
听完李大人的话后,周仪点点头,自然不会没眼色的去追究衙卫姗姗来迟的缘由,只让他领衙卫赶去前方清理山道,好不误了后面赶来的百姓拜佛的好时辰。
而就在此时,凤还朝带着黑甲卫回来了。
一身泥污,走路都带风。
她这一来,还不等别人反应过来呢,认准了方向后,连走几步,一头扎进了诧异的绾衣怀里。
就这么一下,绾衣干净的衣服也就变了色了。
周仪站在马车另一边,被遮住了视线,看不见具体情况,也就没过来。
绾衣是半点不在意自身,一只手半抬,举着青纱帷帽,另一只手扶住了凤还朝的肩膀,一心一意的只顾着关切凤还朝道,“殿下脸——”
凤还朝仰头狠狠瞪他道,“不准问,不准擦,不准告诉青桐,否则孤回宫就拿鞭子抽你一顿解气!”
这就开始迁怒了,也不知道哪位人物这么不要命的惹着她了,反令他受连累。
绾衣无奈的哄着她道,“那殿下这身衣裳也该换了先,不然等青桐姐姐回来,又难解释了。”
凤还朝赖在他怀中不作声。
绾衣轻笑着将帷帽给她带上,青纱垂落,遮住了脏掉的衣裳,再牵着她手回到另一辆马车那里。
此次出行马车共有三辆,凤还朝与周仪坐的是最前头那辆,剩下两辆马车都是装的吃穿一类的杂物,以及烧香拜佛所要用的香具符纸。
承天寺的香会要办五日。
这几日他们都打算住在寺中,所以带的东西也就不少。
不一会儿,两个宫婢自马车中出来。
凤还朝穿着新衣裳随后出来,脸是擦干净了,可嘴巴翘得老高,依然是气呼呼的小模样。
绾衣也给自己换了一套青衫,早早的侯在马车边等了,见她出来,就扶着她下了马车。
凤还朝既然回来了,李大人自当过来拜别,否则就是不尊礼数,藐视皇威了。
眼见着人就要过来,凤还朝下马车才走了几步,二话不说,直接狠狠一脚踩在了绾衣鞋上,接着长呼一口气。
“孤气顺了。”
绾衣:……
等李大人到了近前,俯身请安时,凤还朝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笑若朝花般灿烂的抬手让他起身。
不想,那位大人自报家门后,却是诚惶诚恐,对着这满地的石子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好似不怕疼般,只胖脸上又是后怕又是惊喜,色彩纷呈的让人目不暇接。
这样还不够,他又趴伏在了凤还朝脚边,一边流泪一边不住叩首道,“殿下恕罪,殿下千万要恕罪,若要殿下在青丘出了差错,那下官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殿下损失一根头发丝儿的,万幸凤神护佑,殿下安然无恙,万幸啊!”
这一番恳切姿态做下来,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如果不是来的路上事先排练好的凤还朝都不信。
她朝着走过来的周仪古灵精怪的眨了眨眼睛,面上却镇静道,“李大人不必如此,山石掉落是天灾,孤不会怪罪于你身上。”
说起来也怪不得那位李大人害怕,毕竟两个车队距离实在是近,脚程只要稍微脚快几分,还不知道会出怎样的祸患呢。
而凤还朝出了事,他这个清闲的青丘衙署长官的位子自然也就坐到头了。
况且以当今凤帝陛下的爱女程度,青丘血流成河是一定的,相关人等毁家灭族也是一定的。
于是,这位劫后余生的李大人,边揉着跪的青紫的腿,边千恩万谢的带着衙卫去了前头。
“仙女姐姐舅母!”
等外人一走,凤还朝立即又变回来那个活泼性子,直扑进周仪怀里娇气。
“好了好了,你呀,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见你半点担心的,光顾着傻气了。”
凤还朝在她怀中仰起脸笑道,“仙女姐姐舅母才傻呢,你忘了啊,孤可是凤神送来青凤大陆的礼物,是仙女,会保佑孤的。”
那笑既纯粹又天真,还带着一股子天地宠爱的傻气,让周仪无言半晌,终是笑出声来。
“哈哈好,好,如如是仙女,是最可爱的仙女,欸,如如,舅母这才发现,你这衣服怎么又换了一身?”
“方才走路被泥水溅湿了裙摆,穿着不舒服,仙女的裙摆是不能脏的。”
凤还朝样子摆的无辜,撒着理所当然的谎,额间的青玉铃更是泛出隐隐的圣洁光晕,十分具有欺骗性的模样。
周仪更是笑的不行。
凤还朝身后,绾衣也在微笑着,帷帽沾了泥搁在马车里没带出来,他手中只拿了一个荷包,里头装着蜜饯果干类的吃食,时不时就打开来给凤还朝嘴里喂上一颗。
只是此时,看着凤还朝能这么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假话,他不仅心生好奇,也不知道她这撒谎功夫从哪里学来的。
凤宫这几位皇子皇女,也就二皇子凤明来心眼最多,看来今后得尽量防着两人接触了,不然等将来,凤还朝在世俗污染中长大,再不是自己期望中的那番模样,那他该有多失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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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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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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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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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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