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晏林接任南齐巡境使一职,婚后七日内动身,出使南齐。
二:赐周家长女周仪为步侯府正妃,婚期就定在五月初。
而在这两道旨意后,步晏林本人则是当朝下跪请旨,愿终身不二娶,凤帝思虑一番后,应允了。
消息一出震惊朝堂,传遍天下。
一时之间,人人都知道了周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千金贵女。
当然,对于旨意里的“出使南齐”这四个字,一般的百姓听过了也就过了,而朝堂大佬们则是从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含义。
于是一下朝就三两约上去酒楼饮酒作乐,或府邸密会,纷纷大松口气,互相庆贺逃脱一劫。
说到底,步侯府女主人的身份若是在凤陵自然有他们可操作的地方,可要是到了南齐,那就是虚名罢了,天高陛下远,他们的手又伸不了那么长,嫁了女儿过去就等于白送。
这亏本的生意,砸谁头上谁倒霉。
茶盏时间后,南街周府。
内院一隅,满院子都是凤陵人家极少栽种的乌桕树,大大小小错落不一,有些乌青的菱形叶片也微微冒出了红艳,满树都是弯垂的青长花梗。
此时天色正好,早间潮气才散不久,正是蕙风薇露,持搦花枝,嫩凉浮动处草木香气盈盈满园,醉人一片。
林木间掩着一座摆满了律书的绣楼,靠近窗口的一棵乌桕树下,厚重石台上摞了一叠又一叠法典律作,绕成一圈书墙。
书墙内,周仪一袭交领雪襦兰绣春裳,环佩香嗅,一根狼毫挽发,端立在石台前,在认真翻看查找着法学典律。
她的中学课业到「立夏日」就结束了,这是今年夫子交与她的结业考试,一共三个案件,都是从法刑司抽调的过往法案,涉及凤朝法典的各个领域。
虽然这些都是她早已经烂熟于心的东西,也要郑重对待,不能大意,不然等到「夏至日」开学,要是一不小心考差了分到了修学部法学院的差班,家里老头子又得训她了。
周家祖训,男有所成,女有所长,上进审慎,力求克己。
不论男女,在祖宗传下来的家法面前,没丝毫情理可讲。
正放下来书奋笔疾书写结业律论,忽听贴身侍婢菡儿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喊她。
“小姐小姐!”
菡儿匆匆赶来,一向稳重的样子不见,连礼仪都有些顾不上了,还没进门,攀着窗子就喜出望外的疾声高呼道,“宫里来旨了,是陛下亲赐的婚旨!老爷让小姐去前院接旨呢!”
“婚旨?”
周仪抬头,眉头轻蹙,拽着笔杆发愣。
“是步侯爷,步侯爷啊!”菡儿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提醒旨意最重要的部分了,“街上那些人都传疯了!说步侯爷痴心,要的只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听完话,周仪脸色忽喜忽忧,变化到最后放下了笔,随着菡儿去了前院。
路上,她很快就让自己的神色恢复正常,宠辱不惊,将虽然势微却也不下人后的世家贵女的端庄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安在来宣读旨意时,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赶到的周仪一眼,暗暗点了点头,也觉得满意,是个能担大任的。
宣完旨也不多留,安在来心安理得的收了周府孝敬的银钱,恭喜两声就回宫复旨。
周仪接完旨,攥着金黄绣着青丝纹络的圣旨跪在地上很久没起来。
婢女菡儿在一旁也是脸色自喜转悲,为自家小姐还有自身的命运担忧。
这这这,还以为是老天感知小姐的心诚,所以小姐才能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可没想到,大喜过后就是大悲,南齐啊,那得多远啊!
明日是三月九的谷雨,陛下把婚期定在了五月初,那不就是两个月后?
还说婚后七日内步侯爷就立即动身赶往南齐,那小姐与她岂不是也要跟着去?
这什么破“巡境使”!
南齐?说书先生都讲了那就是半开化的野人村,一个两个都住树上,天天衣不蔽体,茹毛饮血,听说到了冬天没粮食还会生吃活人的!
看着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菡儿不禁打了个寒噤。
虽然小姐说这些形容都过于夸大其词,南齐经过千年教化,风土人情大致与凤陵无异,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很害怕。
“菡儿,扶我起来。”
周仪忽然道,她的腿有点麻了。
就在她跪下的这短短时间里,关于赐婚以及南齐的前因后果,联系最近的那件青郊刺杀案,她大概想明白了,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陛下需要一枚棋子,监视步晏林,也监视南齐国情。
这个巡境使与其说是给步晏林回国的身份,不如说是故意试探他对凤朝的衷心。
这次去南齐的随行人员,一定还有其余陛下安插进的棋子,而她,也在被监视范围之内。
稍有差池就是倾族覆灭的结局。
可以想象,一旦去了南齐,必定是无尽风险在等着她。
可嫁给步晏林,这是赐婚,是周家必须对陛下表的忠心,她没有任性的资格。
再说就是学院里那些她看不上的纨绔,只要是陛下赐婚,她也会不哭不闹安安分分的嫁,何况是步晏林呢。
她惦念了数年,等待了数年,不就是为的这有朝一日么。
只是明明都可以嫁给心悦之人了,她为什么就是开心不起来?
她甚至都不知道婚后该如何去面对步晏林,在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下,一言一行都可能是试探,成为有心人拿捏的把柄。
这样的可怕场景,光只想想就令她不寒而栗,可她没有后路可选。
只是步晏林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么?真的么?!
周仪攥着圣旨的手缩紧,神情沉静,难得的在课业之外花费如此多的心思去想一件事。
所以在菡儿扶她起身时,因为没注意她还踩到裙摆踉跄了一下。
菡儿赶紧拉住了她扶稳,带着哭腔道,“可怎么办呐,小姐在凤鸣学府还有学业未完,这就要走了?小姐的成绩这么好,今年原本就是要从中学部毕业升入修学部的,大人也说过小姐有望光耀门楣,当真就这么抛下去南齐了?”
瞧见菡儿神情里的惧意,周仪隐下思绪,尽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这是陛下赐婚,你当是自己看的那些话本子呢,还能随意抗旨悔婚不成,好了,一切有我呢,就算是去南齐、去长城,我也会护着你的。”
她握着菡儿的手,笑着望向正堂主座上的中年黑脸男子。
爷爷早已回了滁州祖祠荣养天年,如今掌管凤陵周家的就是这位,她的父亲,礼部尚书,正三品,掌礼仪祭祀、教考官选。
天天的黑着脸,一副苦大仇深样,跟谁都不亲近不客套,油盐不进,顽固不化,别的部换了几任长官了他还在那里,被称作礼部的“万年门神”。
朝堂大佬们更是时不时的明嘲暗讽,很不待见他,偏偏凤帝器重,看得一干想让自家人上位好在每届“官选考试”里动心思的的大佬们是纷纷咬牙。
而今日在朝堂上,凤帝这一纸婚约砸下来,别说其他铆足了劲走关系送礼也有连接后宫试图吹枕头风的大佬目瞪口呆,一腔心血付东流,就是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尤其在步晏林说了那句“不二娶”之后。
陛下信任自然是天大的荣宠,步侯爷又做了保证,按理说这也该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只是一想到夫人早亡,自己又未再娶,长子在地方上任职成家,年节才得回来一趟。
自家闺女自小就懂事至极,把府中各项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从不让他忧虑为难。而他公务缠身,就是下了朝也会在公府里留到傍晚,一回家问几声就又回了书房处理公务。
这分别来的猝不及防,周大人再坚硬的心肠也忍不住软化几分,悲从中来。
“芷兰,为父……”
“父亲无须多说,女儿明白的。”
周仪走到周父身边奉了一杯茶,才开口继续说话,脸上一派笑意坦然。
“离大婚还有些时日,我尽快将老师留下的课业完成,不至误了婚期,这样父亲也就不需要在陛下面前为难了。”
周大人强忍心痛,眼眶红着拍了拍周仪的手背。
周仪又对菡儿道,“傻丫头,你家小姐我虽去不了修学部继续研习律法,可也耽误不了这次的毕业典礼,若你害怕,那就留在凤陵好了,有你陪着父亲,我也放心些。”
菡儿很用力摇头,接着又很用力点点头,涕泗横流,“我不怕,我要陪小姐一起去南齐,无论小姐去哪里,都一起。”
周仪点头,与周父福身请辞,正折身准备带着菡儿回院子,就听见一道熟悉的童音传进了耳朵里。
“仙女姐姐舅母!仙女姐姐舅母!孤来还银子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听见这稚气满满的声音,菡儿一脸不敢置信,就是黑脸的周大人也禁不住往府门口张望。Χiυmъ.cοΜ
就见一只青团子呼哧呼哧的奔了进来,在所有人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逮着周仪就往人怀里钻。
三两下把装着二十两银子的描金青秀荷包,挂到了周仪脖颈上。
这架势不像还债,倒像西街口那些强买强卖的无赖子。
光有气势了。
周仪哭笑不得的看着脖颈上十分不雅观的荷包,抱着凤还朝仔细瞅了瞅,笑了。
“是你呀……”
忽又一愣,捏了捏凤还朝跑急了有些苍白的脸,“囡囡你方才喊我什么?”
“舅母呀,孤问过父皇了,仙女姐姐要嫁给齐娘娘的族弟,以后就是孤的舅母了!”
凤还朝仰起脸,很得意的小模样。
周仪这才注意到凤还朝身上穿的是国朝正色衣衫,水一样的软青流动,丝质轻透,里头是一件雪白夹袄。
腰间更是坠着一枚象征皇室的青凤玉佩,上篆二字:「还朝」
青桐才从前院门口跟上来,见到这场景便上前道,“周小姐安,这是还朝殿下,前些日子殿下微服上街玩耍,不想多生事端遂隐瞒身份,还请见谅。”
青桐今日穿的是正统的凤宫女官服饰,一袭萃青水淡衣裙,满头的辫子,攒着铜珠。
脸色也恢复了十分规矩的沉静。
周仪微微颔首,“原来囡囡你是公主殿下呀?”
“嗯嗯,仙女姐姐舅母,孤是公主哦,很厉害的,还有小金库!”
凤还朝拍了拍小胸脯,扬着下巴一副可爱到不行的骄矜样。
周仪一看,再大的惊讶与身份隔阂都只能化作长长的无奈。
“殿下!?”
确是身旁的菡儿“哐当”一声跪下,恍如遭受到晴天霹雳,怎么也无法把当日的那个“专业骗子”转到如今面前的这个“皇室公主”的身份上来。
周府其余人随着纷纷行凤朝面见皇族嫡亲最尊重的礼仪,跪拜叩伏道,“还朝殿下尊安。”
周仪也要放下凤还朝跪伏,被凤还朝紧紧搂着脖子笑嘻嘻的制止了。
青桐深谙礼数,此时更是上前一步,扶住了两手交叠还未完全跪下去的周大人。
“周大人安,此次小殿下来,为的是私事,大人无须行此大礼。”
周大人也就站了起身,朝着凤还朝微微点头,再看了周仪一眼,把同他一般不明所以的下人仆从们都带走了。
周仪抱着人就准备落座。
青桐两手捻指略行了一礼,站在了一旁。
凤还朝凑近了周仪耳朵,糯声道,“仙女姐姐舅母,我们不要在这里说,孤想去你院子里。”
“怎么了,你还怕人听见呐?”
周仪逗她,一副半点没有为身份差异而感到不自在的闲适样子。
“这个嘛。”凤还朝脸红了,扭捏了一下才道,“孤差点忘了还银子了,父皇母后听到孤说这个,还笑呢,哼,而且要是有人听见,就会说孤是个小骗子了,仙女姐姐舅母,孤不是小骗子,真的。”
说完她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还是很难哄好的那种。
周仪见状,又忍不住捏了捏凤还朝软嫩的鼻尖,笑道,“好好,就听囡囡你的,我们院子里聊去!”
凤还朝顿时就搂着周仪脖子笑得咯咯的。
廊上,周仪还问,“上回与你一同上街的是你兄长?看着年岁不对啊。”
“不是不是。”凤还朝猛摇摇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道,“是孤骗来陪我玩的一个小哥哥,蠢蠢傻傻的,最好骗了。”
“你呀你,你才说自己不是小骗子,现在又说人好骗。”
“不一样的嘛。”凤还朝翘起唇,“谁让他长得比孤可爱,哼!就要欺负他!”
“那他这次怎没与你一道来?”
“他惹孤生气了,孤那个、如如就不带他出来玩了!”
青桐眼皮跳了跳,为大清早被自家小殿下没来头的发脾气、导致被罚禁闭的绾衣默哀。
周仪笑个不停,心思也一下子欢悦起来。
“囡囡你的那只猫,他真的是灵兽?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传说里的灵兽呢。”
你没见过他,可他却见过你啊,不止见过,还带着她攀房梁偷窥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凤还朝傻笑了两声。
“他叫大胖,仙女姐姐舅母也可以这么叫他。”
“大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不是灵兽么,怎么叫这个名,他没意见?”
“他不敢。”
凤还朝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了颊边两个小梨涡和雪白的牙齿,一派天真无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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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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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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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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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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