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木攒金嵌着四方夜明珠的殿壁前都摆着花架,养着四季花草,地暖蒸腾,就是初春时节也显出绿意葱茏。
饲药嬷嬷端着药膳进来外殿,青桐接过,给呈进了内殿暖阁的木几上,便出了暖阁,跪伏在幕帘外,以备随时听候吩咐。
凤当归就端起了药膳,来喂凤还朝。
凤还朝皱着小脸,虽是满脸嫌弃,但在凤当归递过来勺子时,还是老大不情愿的张开了嘴。
喝一口就骂一声“欠揍的楚老头!”
凤当归身后的小何子躬身行礼,准备去暖阁外守着。
转身之际他顺手就把怀里书册放在了桌上,眼角余光还忍不住觑了觑软榻上小青团子奶生生的瓷白小脸,退出去了。
他是实在想不通,还朝殿下怎么会欢喜这些古怪东西。
其余两位公主有读诗诵经的,也有喜欢练武骑马的,可爱看话本子的嗜好,还朝殿下还是头一个,也不知道殿下小小年纪,怎么看得进去这种儿女情长无病呻吟的物事。
只见暗沉桌面上铺开来几册墨蓝书卷,封面都是花团锦簇的女子图案,或执扇或撑伞或抚琴,都是形姿楚楚的样子。
图案边印的字体也飘逸好看,还是时下盛行的柳白体。
画是好画,字更是好字,可放在一起时却怎么看怎么读都怎么不正经。
《飞升之后二三事》《人约黄昏后》《后院那头会飞的猪》《腹黑王妃不好养》……
凤当归喂着药,只粗略一扫,眼角就抽了抽,再偏头去看凤还朝跃跃欲试的脸色,决定不对这些话本子发表任何看法。
没办法,谁让他手臂上的牙印到此刻还在隐隐作痛呢。
兄妹两人说说笑笑,不多时便近中午了,按照惯例,凤当归须得去凤帝跟前听训今日所学,可有长进之类。
临走之前,凤当归忽地想起什么的提了一句,“君至邀我明日去穆府,正好去探望一下穆老太师,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去?算作给方才的赔罪了。”
“君至?”
凤还朝偏了脑袋,皱着笑脸作不解状。
“就是半个多月前进宫的,你那时还故意躲在假山后头,扔蛇吓他呢。”
凤当归无奈的摇了摇头,好笑道,“那是左相府里的大公子,穆禹,小字君至。”
“左相府、他姓穆?”
凤还朝眨巴了下眼睛,样子颇有些好奇。
凤当归点头,“是,是姓穆。”
“那我去,哥哥,那个傻小子,就是穆老太师,的孙子,穆府的大公子?看起来傻傻的,一条没毒的,小黑蛇也,能吓到他,真是的,没用。”
凤还朝笑嘻嘻的答应了,没心没肺,还有些洋洋得意自己的恶作剧。
“你呀!”凤当归轻轻点了点她额头,“好了如如,哥哥该去给父皇请安了,你先好好休息,待明日午膳过后我再来接你。”xiumb.com
小小少年微正了衣襟,揉了揉胞妹的头发,端着那清贵无匹的神情离去了。
走之前,凤还朝能清晰望见他眼里的疲惫倦怠。
心口一疼,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痛感。
凤还朝静静望着殿内,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攀上那被绿萝攀满了的木棂窗口,微微一笑。
她想起来。
凤当归刚才口中说的那位穆老太师,一生铮铮清誉,文华满腹,不仅是凤鸣学府的荣誉院长,更是参知政事,一朝首辅,兼任太子太师,曾教导过凤朝三任储君。
这么一位名动天下的老人,却管教不住自己幼子,使其与花苑妓子苟合,而后更是珠胎暗结,有了私生子。
幼子多病,去世后不到一年,就东窗事发。
这件风尘旧事在凤陵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令穆老太师在朝堂上颜面尽失。
他上表凤帝,请辞归老。
凤帝怜他年老,就保留了太子太师一职,至于左相之位,就顺势给了穆老太师的长子,穆知卿。
这位新上任的左相大人熟悉百经,奉行中庸,多年前也是叫凤鸣学府的天之骄子,如今在朝廷任职也是颇为得心应手。
就是可怜老太师虽对幼子的行为痛心不已,可毕竟是亲生骨肉,想打想罚人也不在了,更不能置自己的声名于不顾,对一个风尘女子做出于礼义不合的事来。
更何况那女子生的,还是他幼子的唯一子嗣。
好不容易纳进了族谱,落户在了长子穆知卿名下,可疼了还没几年呢,就三天两头病倒,如今正养在穆府的偏院别居。
原本凤陵城中等着看戏的人都不禁摇头,还以为是个厉害的,哪想竟是这么个体弱多病,受不得尊崇的,到底是命薄寿短了。
穆老太师对外间消息是充耳不闻,把那孩子养在身边倾心照顾。
只不过这几日穆老太师生了热症,来势汹汹,缠绵病榻,别说教课,就是床榻都根本下不了一步。
凤当归这几日都是一下学就去穆府探望,只不过这一次,她将要跟着去。
凤还朝细细盘算着。
其实,上辈子也发生了这么一桩事,不同的是,上辈子凤当归可没提到要带她去什么穆府,见什么好友。
所以,只凭这一点,那条蛇也不是全无用处。
至于,穆相府里头那位所谓“福薄寿短”的病弱二公子……却是临她身死,都还活到的好的不能再好了呐。
呵,穆府二公子,穆尧。
算起来,是她要找到的……第二位故人呢。
-
午膳后,凤还朝准备完毕,就无所事事的在清华殿里头转悠,等着凤当归来接她。
看时间还有一些,她就借着消食的名义迈着小步子,晃荡到偏殿侧苑的桃林里。
那里有一架秋千。
秋千上百花环绕,衬得那上面的青团子更是娇软可爱无比。
“青桐桐,你再推高,更高一些啊!”
“高些,再高些!”
青桐站在秋千后,一边推,一边看得胆颤心惊,想拦又不敢拦着,绞着帕子急声道,“殿下,真真不能再高了。”
凤还朝笑的没心没肺,大声催促道,“哎呀别啰嗦了,快点推,孤要玩得尽兴,再回去等哥哥!”
“殿下~”
“快呀!哈哈~~再高些啊!”
欢乐无比的笑声一阵阵的传出了桃林。
侧苑门口,抱着包袱进来的绾衣听见这笑声,不禁垂了眸色,娃娃脸上的神情也就看不大分明。
领他进来的年老宫婢面目刻板,还在细声嘱咐,“少看,多听,还朝殿下身子金贵,别说教你规矩,就是不顺心了拿你出气打骂几下也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小殿下虽性子养得娇纵,可也就是年幼顽劣,待长大了知书识礼,自然也就好了。清华殿不比别处,凡事都得小心仔细着,记住没?”
绾衣低声回道,“知道了,嬷嬷。”
桃林里,领人进门来的青衣宫婢走到秋千边,附在青桐耳畔说了句什么后,就退回了一旁。
青桐抬起脸来,远远的看了殿门前那道青色的身影一眼,皱起眉头。
“北苑……”
虽说已经向凤帝凤后请示过,也查过这个绾衣的身份,并无异处,只是一个陪同东荆王世子来凤陵的小小随从。
可想起来还是古怪的紧,那么个腌臜地方的人,昨日怎么就兀地到殿下跟前,还让殿下上了心?
可人好歹是殿下亲自看上眼的,她也不能就这么的把人给送回去了。
青桐眉头愈皱愈紧,忧心忡忡,手上动作也就慢了下来。
“青桐?你怎么了,快推呀!”
凤还朝背对着她,没瞧见殿门前的那一幕,扭头望见自家这杵着不动,不知已经神游到哪儿了青衣女官,嗔怒道,“好你个青桐,孤都说了,要罚你了,你还敢走神?!”
说着就气呼呼的跳下了秋千架。
连生气都是一副娇俏软糯的小模样。
而凤还朝己却是不知,端着这副貌似凶恶的团子脸踮起脚,想戳自家女官的面颊,无奈人小只能够着腰,于是愈加不忿道,“蹲下,说话累。”
青桐满头黑线,“……遵。”
这边,那老嬷嬷带着绾衣已经到了跟前儿,恭敬的跪伏下去。
“殿下尊安,老奴是内务司掌官宫人调动的掌事嬷嬷,受凤后诏令,给殿下带了这奴才的身份牌碟来,呈请殿下。”
老嬷嬷说着跪下来,双手高举过头顶,摊开掌心里的赤色描青的木牌来。
凤还朝正戳着自家婢子的嫩脸蛋玩儿的兴起,闻言头都没抬,奇怪道,“什么奴才?孤这殿里头,又换人了?母后也没提过啊,青桐桐?”
她一副没心没肺,全无记忆的样子。
老嬷嬷被问得一愣,跪又不是起又不是的,一时竟无言以对。
青桐很想翻个白眼,来表示对自家小殿下记忆力的信服。
不过,不记得也好,她正要出声让打发了,就听那伏在老嬷嬷身后的青衣小内侍把头磕在青石板上,闷沉一声。
“奴才绾衣,见过公主殿下。”
却是极平静的语调。
青桐神色一厉,果然不是个简单的!
“绾衣?”
凤还朝歪着脑袋想了想,仔细盯了绾衣的身形半晌,恍然大悟般脱口而出,“噫,原来是你啊!”
青桐:“……”
绾衣:“……”
“那个,你抬起脸来,让孤再看看,别是昨日,天光昏暗,看错了眼。”
“殿下。”青桐面无表情的俯身在她耳边,声音却很有些委屈,“殿下总不爱记着凤宫规矩,娘娘说几回了也不改。殿下可记着了,能进内殿服侍的,全是娘娘亲自挑选的,都是自小熟悉宫里规矩的,这小内侍出身北苑,自当安置在外殿做杂役。”
“北苑?”
凤还朝怔了怔,皱起可爱的小眉头,思索很久,转头一派天真地问,“青桐,他是质什么……质子吗么?”
青桐四处看看,庆幸无他人在场,只有清华殿的几个老宫婢,她赶紧跪伏,“殿下,这句话说不得!”
其他宫婢纷纷跟着跪下来。
就是绾衣也低头不语,望不见脸,全不知其心思。
“为何呀?”
凤还朝扶青桐起来,笑嘻嘻道,“孤听,杂扫宫人说过,北苑就是,用来关那,四个臣国,送过来的质子的,他不是质子,是什么啊?对呀青桐桐,质子是什么啊?”
“殿下,这不能这么叫,北苑里头住的都是四个臣国送来的嫡郡主,王世子,都是客人,只是常年借居在北苑罢了。”
青桐费一边尽心力解释,一边又想着要把清华殿负责外殿清扫杂物的宫婢全换上一遍,至于那个嘴碎的,下半生就在内刑司养老罢。
“哦,那他呢,他是什么?”
凤还朝偏头笑着一指绾衣,如同随手指过一个赏心悦目的物件。
青桐巴不得自家小殿下离那小内侍远一点,遂轻声道,“东荆国王世子院子里的随从,一个小内侍,现居北苑南门口的偏殿里头。”
“这样啊。”
凤还朝自语,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从头到尾一直低着头的绾衣跟前,站定,然后慢吞吞的伸出嫩白手指,点在绾衣下巴中间,再一勾,抬起来。
“绾衣,孤问你,可愿留在孤身边,受孤教导?放心,孤既然张了口,就不是拿你玩笑,其他侍从,孤收了也就收了,罚了也就罚了,死……也便死了。”
她笑说,“只难得你合孤……眼缘,所以孤便做主,允你选择。”
青桐眼角抽了抽,她貌似记得上一回殿下满面笑容的说这番话的时候,那犯了错的宫人还真傻乎乎的以为可以自主选择,毫不犹豫选择说甘愿去内刑司领罚,结果现在人在浣衣司,没日没夜的洗着从各殿送来的宫人衣衫,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殿下的原话是,不洗够十年的衣裳,不许转调别院,有这一番话,自然没人敢触霉头,得罪宫内小恶名昭著的殿下。
还有再上一回,再再上一回……简直不堪回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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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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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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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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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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