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戍站在“鸬鹚号”的甲板上,遥望着远方海平线上那一线昏黄,一动不动已经有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这家伙的航海知识虽说几乎为零,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从船队自始至终向正东方向航行来判断——所谓的亚摩力城市“伊辛”,应该在如今沙特阿拉伯王国的西北角,靠近亚喀巴湾的某个地方。
“我们距离帝国本土越来越远了啊……”他扶着船舷上的木板感叹道,“瞧呀,我的图雅,原本打算一个月走完的海上之路,现在极有可能拖延到三个月,甚至半年……”琇書網
公主正站在他的身边,一听这话便微笑着转过脸来。
“我的安虎,您有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她笑着说道,“也许,您将有很长时间回不到帝国的领土了,甚至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什么?!”殷戍惊得差点跳下海!
“您感到很吃惊?”公主那双美丽的眼睛却在熠熠发光,“您难道不觉得,那位神秘的‘洪巴巴老爷’,那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对您可能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吗?……也许,您在若干年之后,会成为一名地道的亚摩力人了呢!”
“你……你开什么玩笑!”这家伙顿时又羞又急,“我……我怎么可能同一名海盗头子……”
“好吧,我不和您开玩笑,”女人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您确实需要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对于您这样的人来说,海的那一边也许是比帝国本土更为广阔的天地呢!”
“更广阔的天地?”殷戍一下子被搞糊涂了,“这个和你说的一辈子无法回到埃及,又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安虎老爷……伊辛距离美索不达米亚很近很近……您应该知道,我们将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那些强大而古老的国家——赫梯、米坦尼、亚述、巴比伦……那些强国一点都不比我们的帝国差,甚至还要更加古老,更加强盛……强国之间的复杂关系是如此精彩纷呈,真的,我的安虎,那必定是一片无比广阔的舞台,那将比帝国本身精彩得多得多,在帝国是永远接触不到那样的精彩的……”公主重新转向了大海,突然发出了无限神往的感慨之声,“唉……如果注定回不到埃及,那也是因为您——我敢断言——更愿意在一个更加巨大的世界之中游戏人生,或者建功立业……可惜我只是一名女人,如果我是一名强健聪慧的男子该有多好,那也将是属于我的美好舞台……”
殷戍有些怦然心动。
是的,图雅公主说得对。美索不达米亚,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一个浸透了历史的酱汁的膏腴之地,一个比埃及帝国更加古老、也更加广大的世界,即将在他的面前铺陈而开了。
“您无法将帝国和美索不达米亚切割开来……正是因为帝国本身,那样的一个世界才有可能对我们打开大门,”思忖良久,他沉声说道,“您是一名埃及的公主,而我则是一名埃及的贵族……帝国赋予了我们至关重要的身份和地位;没有帝国,我们将什么都不是。我们不可能一无所有、赤手空拳地去闯荡那样的一个世界……图雅公主殿下,您看我说的对吗?”
这家伙言辞之间突然对公主毕恭毕敬,这使得她不由得有些诧异。
“对,您说的完全对,”她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道,“还有,安虎老爷,您又忘记了,在抵达‘渔夫’州之前,我一直都是您忠心耿耿的侍女,图雅。”
殷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只有尽快回到帝国本土,我们才有存在的价值,”他突然喃喃自语道,“我给自己的期限是,半年。”
“我突然想问您一个问题,我的老爷,”公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按照帝国官员上任的程序,如果您在规定的期限内不能出现在您的府中,而又没有任何您的报告、请示或者其他什么解释文书送达神圣国王陛下的宫廷之中……也就是说,在帝国政府的记录中,您将是一名‘失踪’的州长……”
“……?”
“到了那个时候,您又将怎么办呢?”女人柔声问道,“到了那个时候,您将无家可归了……您一定非常清楚,安虎家族在阿玛尔纳的宫殿,您肯定是回不去了。而布巴斯提斯,将会出现一名新的州长取代您的位置。如果不幸出现了那样的情况,您又该怎么办呢?”
殷戍一愣,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失踪’的州长?……呵呵呵,那样的话,也许就能遂了底比斯那位辛希布大人的心愿了吧……”转眼之间,他又变得有些伤感了,“也许更能遂我的父亲,亲爱的泰菲比大人的心愿吧……他们不就是希望我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他们不就是希望我,和我那该死的维吉尔长子的身份,不要干扰到他们攫取权力的步伐吗?瞧呀……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公主不动声色,执拗地重复着她的问题,“您又该怎么办呢?”
“你应该比我更急,我的图雅,”殷戍突然有些吊儿郎当地说道,“你不是早就和我说过,你看中了我的什么‘野心’嘛……如果我不能在州长的位置上建功立业,甚至我都没能出现在帝国宫廷‘州长’的花名册上……谁最着急呢?是你,图雅。”
那女人一愣,突然之间也笑了起来。
“您好像变了,我的安虎老爷,”她笑眯眯地说道,“自从您收下了这十个蓬特的孩子,我感觉您突然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
“我急什么呀?大不了我就在这美索不达米亚游荡一辈子嘛……”殷戍并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您瞧呀,您刚刚不是说过,这里的几个强国之间的关系精彩纷呈嘛?这里不是一个更加宽广的人生舞台嘛!这里不是一个比帝国本土有趣得多得多的美好之地嘛……”
“您越来越有意思了,安虎老爷,”公主轻轻拍起了手,“前程的艰难困苦被您说的如此轻松惬意,真的,我都想和您一起在新的人生舞台上起舞了呢!”
殷戍有些得意忘形地扭起了身体,干脆来了一段“社会摇”——这是他在一个名叫“快手”的短视频软件上学来的。
图雅公主冷哼一声,别过了脸不再理他。
“半年,我的图雅,就是半年,”他赶忙凑上前去,庄重地握住了公主的手,“不管我在这大海对面的异国土地上发生了什么,半年之内,我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平安抵达布巴斯提斯。如果真的有人夺去了‘渔夫州’州长的位置,我也将把它重新夺回来!”
“那您靠什么?”女人热切地看着他。
“正像你说的,我不再是一无所有了,”他坚定地说道,“我现在有了点钱,也有了几个人……也许我有了巨大的野心,也许我有了深思熟虑的计划……您不是说过吗,这片土地能够提供更加广阔的、精彩纷呈的舞台!也许在这片土地上,我能够产生什么奇迹呢!”
“……奇迹?”
“是的,我的公主!我还有最最最重要的,那就是你的支持……你会像现在这样,一直支持我吗?”
“会。”女人笃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合作愉快。”殷戍微笑着,竟然给她来了一个标准的中世纪的吻手礼。
公主突然有些害羞地将手抽了回去。
……
不知不觉间,整个船队已经将速度降低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密密麻麻的“螃蟹船”在此起彼伏的号角声中纷纷落下了风帆,开始随着波涛静静地起伏。
越接近东方,越感觉空气不再像红海西岸那样燥热——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酷热——而是似乎带足了充沛的水汽。西南风也转成了温和的南风,下午的阳光晒在身上不再是火辣辣的疼痛,而是带了一丝春天的柔和与清丽,使得人昏昏欲睡。
殷戍和他的两个女人一直坐在船舷边,遥望着远方的海平线不停地闲聊打发时间。他们不知道为何亚摩力人要在接近伊辛的时候停下来——难道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入港仪式?
“洪巴巴老爷要来船上!”船头的几个亚摩力人突然叫了起来,“洪巴巴老爷要来看您,安虎老爷!”
殷戍“霍”的一下站起了身,小小的“鸬鹚号”上顿时骚动起来。他亲自指挥着新收的“蓬特十塔”用最快的速度将这艘漂亮的双桅帆船收拾一新,而图雅公主则指挥着船上的亚摩力武士将每一个角落都恢复成典型的“亚摩力风格”——他们可不想让那位惹不起的女魔头产生一丁点不适感。
一艘小舢板很快就靠在船帮上了。一袭黑衣的“洪巴巴老爷”在她那位形影不离的紫袍亚摩力人的陪伴下,神采奕奕地登船了。
“啊,‘鸬鹚号’在您的指挥下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这位黑衣女子看上去心情极好,走路的姿势似乎都要飞上天了,“您还敢说您不懂航海,安虎老爷?”
“这都是您的亚摩力小伙子的功劳,”殷戍毕恭毕敬地说道,“我只不过斗胆代为行使了一下您的职责而已。”
“啊,您的嘴巴似乎变得很甜,”她笑眯眯地说,“我想,您可能和我一样快乐,因为我们就要踏上家乡坚实的土地啦!”
殷戍赶忙笑了笑,同两个女人陪伴着她一直溜达到船头的甲板上。
“瞧呀,那就是伊辛,”“洪巴巴老爷”遥指东方,快活地叫喊道,“美丽的伊辛,红海上最耀眼的珍珠!”
殷戍眯起眼睛朝着那边看去——海平线上还是那一抹昏黄,只不过其中似乎增添了许多绿色,好像有一座连绵不断的深绿色山脉横贯南北。
绿色的山?
他突然意识到那一片绿色,应该是植物的颜色……是的,丰茂的地表植被!
殷戍顿时觉得极其古怪。在他的全部认知中,这片大海东西两岸的颜色应该是极为单一的——沙漠的黄色。干燥,酷热,荒凉,无边无尽的萧索才应是这里的主题。
他在记忆深处搜索着曾经看过的有关中、近东历史、地理方面的文章。他想起来了,在一篇探讨上古西亚文明的论文中曾经提到过,古代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同现代那一片不毛之地大大不同,那是一片“温和、湿润、水草丰沛”的地区,底格里斯河与幼法拉底河送来了充足的水,无数的河网与沼泽星罗棋布,而在现代只是一片滚滚黄沙的地区,在古时却是茂密的、连绵不绝的原始森林……简直难以想象,出现在中东沙漠之中的原始森林!
没错,天边的那一抹绿色正是绵密的森林地带!
怪不得那一片地区出现了人类文明最早的曙光,怪不得那一片地区在《圣经》中被称之为“流淌着奶与蜜”的天堂福地!
殷戍猛然意识到他将踏上这样一块土地——它正处在三大洲交汇之处,从古至今都是无数文明碰撞融合的舞台,激烈冲突的焦点;它在无数历史教科书中出现过,曾经哺育出数个如雷贯耳的古老文明,而它们却已经古老得无法想象,纷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它饱经沧桑,沉默而又无奈地注视着无数重大历史事件在它宽广的胸怀之中发生,无数威震天下的英雄人物在荡气回肠的史诗中浮浮沉沉……它是整个人类文明的源头,是无数古老而又伟大文明的滥觞;在它的庇佑之下所产生的文学、艺术、美术……乃至价值观,搭建了整个人类文明最基本的框架,一直到今天还在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生活的每一个方面。
他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历史纵深感从胸中喷薄而出——正如同他第一次远眺阿玛尔纳古城的夜色时那般。苏美尔、亚述、埃兰、巴比伦、吉尔伽美什、伊什塔尔……一个又一个威震天下的大名海潮一般涌入脑海,使得他激动地透不过气来。
而他,真的就要亲身接触到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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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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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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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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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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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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