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是梦吗?
直到两匹马并排行至京城门外,那黑衣黑马仍紧随身侧,严随才堪堪压下那颗仿佛随时会跳停的心脏,半开心半疑虑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轻夹马腹,岳白机灵地凑到凌月脑袋旁,马尾巴甩到凌月屁股上,显得十分亲密。
等楼聿偏头看过来,严随已经拿出了平日的端庄模样,认真道:“把狗给我吧。”
楼聿:“我和它处地很好。”
白菜趁机汪了两声以作附和。
严随:“你奉命出行,有任务在身。”
楼聿:“不急在这一时,随便走走,当作游山玩水也不错。”
严随抿住嘴。
他其实还有几个问题:
齐渊先前分明已经不信任楼聿,干巴巴地晾着他,怎么突然派他出宫执行任务;
是如何知道他会离宫,还准确无误地选择在正确地点等他“自投罗网”;
以及最重要的,他以后要去哪里?
可这辈子他们还只是互为援手的朋友关系,这些问题涉及隐私,叫他如何问出口?
他还在纠结,就听楼聿咤了一声,语速飞快地说:“有人!”
严随一愣,神情微变地一扯缰绳,跟着凌月狂奔起来。
马蹄极富韵律,踩在两串活蹦乱跳的心跳节奏上,一路急促地掠过地面,如行军帐前鼓舞人心的锣鼓。
凌月和岳白皆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宝马,从前大部分时候呆在京城,大街小巷人群济济,只能憋屈着小步跑,好不容易能在自由的天地中任意驰骋,兴奋地鬓毛炸裂,跑了个飞天遁地尘土飞扬,那叫一个痛快淋漓。
以至于被勒停时还有些不满,意犹未尽地直踹蹄子,鼻子里还喷着热气。
严随轻轻喘着气,发现他们在一块荒无人烟的空地上,三面环山并一片丛林,被一条隐蔽小道一分为二,视线沿小路往前延伸,却只能看到茫茫山木。
趋近平静的心跳又狂乱起来。
已是深秋,草木皆枯黄,可布局和模样是不会错的。
这个地方、这条路,还有似乎永无尽头的树林,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楼聿抱着白菜跳下马,脱缰的凌月甩开蹄子朝小路进发,带走了同样蠢蠢欲动的岳白。
白菜挺大了,体重不轻,特别喜欢要人抱着走,严随为此特地严加训练过,在宫里时除了严随没人惯它,它也懒得理人,如今瞅准机会故态复萌,寸步不让地黏在楼聿身边不肯动。
走了几步,严随忍不住开口道:“让它自己走。”
楼聿还没说话,白菜先叽叽咕咕地表示不情愿,还特意拿两只前爪勾住楼聿手腕,一副绝不合作的嘚瑟样。
楼聿:“没关系,我喜欢它。”
严随翻了个白眼,懒得多说。
这狗上辈子就很喜欢楼聿,这辈子变本加厉,喜欢这种东西似乎并不会因为时空变换而变化,尤其是动物们,喜欢就是喜欢,其他都是狗屎。
——也挺好的。
一路上山。
茅屋、溪流、树林,都和从前无二致。
尽管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当前世经历过的场景如出一辙地再次出现时,严随还是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睛。
但只有短短一瞬。
他假装第一次来这里,充满好奇地问:“这房子是哪来的?”
楼聿把前世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严随故作惊讶地表达了一下震惊,开始屋内屋外转悠,他本就喜欢这个地方,如今故地重游,恨不得永远都不走。
白菜和岳白凌月在溪边喝水嬉戏,一狗二马演绎了一幕跨物种友情,场面一度挺感人。
但当楼聿背上自己的行装时,严随的心情立即沉到谷底。
沿途他望着天高地阔,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和楼聿自此再难有交集的事实,结果——
全都是屁话。
楼聿打了个口哨提醒凌月,转头对着严随说:“我去买些东西,傍晚时分回来。”
严随一愣。
“这里虽然僻静,也非与世隔绝,还是可能有人过来。”楼聿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当心些。”
严随还愣在那,一双眼睛都快瞪直了。
楼聿不由笑了:“干什么这么看我?——我先走了,回来再说。”
凌月甩着尾巴等在路旁,楼聿走了几步又回头:“想吃什么?”
白菜继续和岳白玩耍。
严随一个人在小溪旁坐了一下午。
他有许多事想不通。
楼聿如何得知他的逃跑计划和时机;将他带到这个地方是有什么打算;现在离开是去做什么……
等等。
以及最重要的,他该如何跟楼聿相处?
上一世到这里时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和楼聿是志同道合同病相怜的朋友,言谈举止无所顾忌,把楼聿惹的不高兴能信手拈来哄一哄,晚上还能恬不知耻的一起睡。
可现在的他经历了上一世的惊心动魄,明白了楼聿为他做的事,再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实在是知易行难。琇書蛧
更要命的是,他现在胆小如鼠,但凡楼聿离他近一些,都会下意识地乱紧张,楼聿那么聪明,万一察觉蹊跷来……
想到这,严随露出一个苦笑。
楼聿这次出宫不是陪他游山玩水,没准明日一早就分道扬镳了,他在这操的哪门子闲心?
上辈子他只知道肆意而为,什么都不管不顾,虽说结果不好,可现在这般纠结,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像上辈子那样全然按自己心意而活,起码干脆利落不留遗憾,也好过现在这般,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束手无策。
命运的手翻云覆雨,把他带入绝境又拉他一把,等他感恩戴德,又猝不及防地推一把。
上一世不得善终,他实在没勇气再往外爬了。
楼聿十分守诺,说傍晚,就真的在天刚压黑时回到了山里。
进屋,打开一个油纸包:“买了吃的。”
严随给他倒了杯水,拿过肉饼啃。
楼聿掰碎肉饼喂白菜,自己拿着另一个吃,来来回回忙得慌:“我打听了一下,暂时没有宫里找你的消息,但这里还是不安全,得尽快走。”
没等严随说话,他指了指椅子上的包裹,道,“这是给你买的。”
严随正好啃完一个肉饼,擦干净手,拎起包裹打开:“是什么……”
他嘴角抽搐地像中风,两根手指头捏住里头东西的一角,用力提到楼聿眼前,“给我的?!”
楼聿最好说是买错了,否则他一个男人,为什么需要穿裙子?看材质还是上好丝绸,他简直没法想象这玩意会让他变成什么模样,光是想一想就一层鸡皮疙瘩。
楼聿看了衣服一眼,淡定道:“你长得太好了,乔装一下不容易被认出来,我……”
“你闭嘴!”严随的心因楼聿一句漫不经心的“长得太好”狂跳不止,又一看那件衣服,立时恼羞成怒,“我可以乔装成其他样子,要穿你自己穿!”
楼聿:“我也需要变一下装扮,既然你不喜这个,就给我吧。”
严随:“……”
白菜吃完肉饼屁颠屁颠地出门找它的马朋友玩耍,对狗子来说,没有比现在更美好的日子了,屁股都扭地比往日厉害。
屋内灯光浑浊,楼聿将包裹拿起来:“我去换一下衣服。”
随后绕进隔壁厨房。
严随木然地盯着烛苗。
他本身也有计划乔装改扮一番,可楼聿的牺牲是不是大了点?而且他那么淡定,看样子压根不觉得那有什么!
当然,穿衣癖好是个人选择,无需旁人指摘,可他两辈子认识楼聿,从未想过他会喜欢这些……
一想到楼聿穿上那衣服的样子,严随整个都不太好。
他非常紧张,精神高度集中,因此厨房门轻轻一动他就听到了,吞了吞喉咙,战战兢兢地看过去。
楼聿朝他走来:“如何?”
严随差点从一头栽下椅子。
楼聿不知从哪又摸出一包蜡烛,在各个角落点上,屋子立时亮堂起来。
严随艰难地用两手撑着膝盖,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意思?”一身黑衣变成红衣,再规整不过的男士服饰,这人在逗他玩吗?
楼聿并不答话,打开另一个包裹,拎出一包花生米和猪头肉,又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在桌上一一摆好。
严随眯起眼,非要楼聿给他一个说法。
他不生气,也没觉得如何被骗,但楼聿这个模样,实在让他没法把眼前的人和记忆里总是寡言少语的楼从言联系到一起。
楼聿洗了两个茶杯,斟满酒水,一杯推到严随跟前,一杯自己拿着,先啜了一口,待酒水入喉,他才慢慢开口,道:“你一路都很紧张,是在害怕什么?”
严随本欲低头尝一口酒,猛地被这个问题砸中脑袋,一时懵逼了。
楼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毫无顾忌地逼视着严随:“事先没有知会一声就把你带到这里,是我的疏忽和错误,你若不愿,可随时离开——可你为什么一直绷的那么紧?是不信任我?还是如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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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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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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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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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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