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屋透不进一丝光线,如同隔绝于世的孤岛,严随困守于此,不得要领,不料忽然闯进一个人。

  那个人还说要带他走。

  他不敢相信。

  可楼聿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你……”严随依然如坠梦中,“带我去哪里?”

  “天下之大,来去随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船到桥头自然直。”

  此处实在不是闲聊的地方,没光,还随时可能引来侍卫。

  可严随丝毫不急,问完几句后再次陷入沉默。

  黑暗中,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通过气流的流转感觉另一人的存在。

  呼吸有些急促,又似乎竭力压制着什么,显得有些紧张。

  严随不禁猜测,楼聿是在紧张什么呢?

  害怕有人过来,还是懊恼一时的冲动?

  他们彼此无比清楚,楼聿的所作所为堪称骇人,一不留意就是灭顶之灾,害怕和后悔皆是人之常情。

  可好久了,楼聿没开口催促,也没有悄然离去,他就那样藏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等待他的答案。

  他可以走,也可以不走,这人分明是来救他,却无丝毫施舍之意,把一切决定权交予他。

  真是个——奇怪的人。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就在楼聿的呼吸渐渐平复,严随再次开口。

  他问:“为什么救我?”

  楼聿:“……”

  “嗯?”

  “你……也救过我。”

  严随知道他指的是解毒的事,但:“我举手之劳,不值得你如此。”

  继续沉默,只是这次换了对象。

  严随轻轻叹气:“我原本就欠你,解毒不过……”

  楼聿忽然出声打断:“也是为了我自己。”

  他道,“上次事后,陛下始终对我心存疑虑;侍卫间明争暗斗,有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上回刺杀的内应已被处决,陛下为何还……”

  问题被严随吞了回去。

  能力出众者芸芸,没了一个还有很多个,于权力巅峰的天子而言,调查验证一两个人的操守忠诚,远远不如另择他人来的方便实在。

  世事就是如此,少了谁都一样,没人是特别的。

  严随又问:“你是想自保,顺便带上我?”

  楼聿“嗯”了一声。

  “我很想走,可我的身体……会拖累你。”

  楼聿:“我有软筋散的解药,出去后即刻就可以找给你。”

  严随震惊:“当真?”

  “是。”

  严随想走吗?

  当然。

  从产生离开的念头到现在,即便是形如废物的如今,也从未断绝。

  若非身体不得已,他依然会不断尝试。

  想来齐渊也是知道他的性情,才用软筋散对付他。

  严随以为这辈子都逃不开了,没料到柳暗花明,一个天大的机会就这样迎面砸了过来。

  尽管他知道和机会如影随形的是危险和难以预料的未来,他也想要再拼一把。

  他的小屋、他的花草、他的菜地,就在不远的前方等着他。

  未来、自由,几乎快要成为美梦的憧憬,再一次露出端倪,远远的朝他挥手,吸引他狂奔而去。

  快要凝固的血液欢悦着沸腾起来,严随几乎是跳过去,准确无误的抓住了楼聿的胳膊:“我跟你走。”

  楼聿:“……好。”

  “现在就走。”严随觉得楼聿莫名有点僵硬,索性扣住了他的手腕,“你的安排是什么——你怎么了?”

  楼聿:“没什么——时间尚早,等天黑之后,我……”

  深夜,皇宫静悄悄,听风阁这种有不少自尽传言的废弃园子在黑暗中泛着恐怖的光,连带着旁边的小黑屋也阴气森森。

  负责看守的侍卫刚换过班,站在门前低声嘀咕:“这鬼地方真吓人。”

  “咳,旁边那园子以前死过不少人,除了咱这种倒霉的,谁会来这里?”

  “说起来,陛下把先生关在这,会不会出事?我瞧先生那身体可不太好。”

  “嘘,听说陛下不许人私下议论先生,别惹事。”

  “哦——谁?”

  随着几声闷响,四名守卫连呼救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打晕在地。

  楼聿正要走过去,门竟从里头打开,一个清瘦的身子闪出,见了楼聿就笑:“果然守时,如何?”

  楼聿:“妥当。”边把手里的包裹扔过去。

  严随奇怪道:“不是说扒他们的衣服换?”

  “尺寸不合。”楼聿不太敢看严随的脸,低着头往小黑屋走,“这是新的。”

  严随“哦”了一声,觉得更好,侍卫们的衣服大多挺脏,他也不乐意穿,楼聿考虑的周到。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门再度开启,两名身高相近的“大内侍卫”走了出来。

  楼聿:“若碰上人,你低头,我会应付。”

  严随:“是。”xǐυmь.℃òm

  虽是铁了心要出宫,也做了相对充足的准备,但这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路上严随的心肝脾肺肾紧紧蜷成一团,连呼吸都艰难。

  他原本也是天不怕地不怕,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即使失败,死的也只有他一人,可现在他没有武功,彻底失去了自保能力,旁边还有楼聿,万一出差错,楼聿会死的相当难看。

  所以他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一路紧张到皇宫后头的角门,期间除了有人拦下问话,被楼聿应付过去外,竟意外的顺利。

  严随又惊又喜,兴高采烈的爬上事先准备好的马匹。

  结果身体无力四肢发软勒不住缰绳,直接滚了下来,被楼聿眼疾手快的接住。

  这么多日子,他渐渐接受了自己变成废人的事实,也不难过,反而自嘲道:“唉,可能在宫里养胖了,马儿不堪重负把我甩下来。”

  楼聿飞快投去一个注目——都瘦成这样了,谈什么长胖?

  他也不知怎么想,注目着注目着,视线就落到了严随的腰线上,侍卫服很宽大,可严随不知怎么穿的,竟然显出一小截明显的线条。

  太瘦了……都快没了。

  严随拍着马脑袋转过脸:“你很热吗?”

  楼聿嘴角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差点窜上半空,手忙脚乱的移开视线:“嗯,可能刚才太紧张了。”

  “我没法骑马,可能还得弄辆马车,不过现在来不及了。”

  楼聿刚想问怎么办,严随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我和你同乘一骑,离开后再行打算。”

  楼聿:“……”

  严随:“可以么?”

  “……自然。”

  两人两马在黑夜的掩护下走的悄无声息,次日一早被打晕的侍卫醒来才知大事不好,当即禀报了皇上。

  齐渊震怒,下令将楼聿和严随抓回。

  “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伤害严随,至于其他人……”

  天子轻轻吐出四个和他眼神同样泛着浓重杀意的字,“格杀勿论。”

  这一切,已经离开京城的严随和楼聿无从得知。

  他们离开皇宫后到楼聿的宅子里接走了安养在此的白菜,又马不停蹄的跑了两日,确保无人跟踪后,进了楼聿早前到过的一座山林。

  严随坐在马上,边往山林走边感慨:“这地方真好,就是难找了些,你如何寻得此处?”

  “几年前陛下派我执行任务,我受了伤,被一名老人家所救,他就住在其中。”

  “那我们此去,可会给老人家惹麻烦?”

  楼聿摇头:“老人家已经过世。”

  严随点头,想了想,又问:“这路尚算好走,你为什么步行?”

  以至于他一人骑马,楼聿在旁边走,后头还跟着一马一狗,看着傻乎乎的。

  楼聿的脸皮隐隐抽搐,声音淡淡:“两年未来,路有些生疏,这样好观察。”

  严随惊讶:“骑在马上不能观察吗?”

  楼聿:“……不太方便。”

  严随:“……”这人越来越奇怪了。

  又走了一段路,楼聿指着前方:“到了。”

  严随慢吞吞爬下马背,和他一同牵马向前走去。

  前方出现一大块空地,两间茅草屋并一块辟出的良田,四周高低错落的山峰是天然屏障,附近有溪流河水,足以供日常生活。

  潺潺的溪流中鱼儿游弋,林间鸟儿飞跃,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白菜绕着茅草屋疯跑,马匹自行到一旁草地休息。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眶却渐渐红了。

  一切都如此祥和平静,都是他梦里的模样。

  曾经他以为此生无缘,没料想还会有真正实现的一日。

  老天时而待他残酷,时而又会给他最好的安抚。

  他无比知足。

  但他知道如果不是楼聿,他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谢谢你。”

  楼聿听见了,扭过头:“不必,我也是为了自己。”

  严随一想,光口头道谢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便道:“我如今这样也没什么可拿来谢你,日后你若有我的地方,一定别客气。”

  楼聿盯着他看了一会,把脑袋转回去,眉头轻轻拧起:“知道了。”

  老人去世两年多,屋子里布满蛛网和灰尘,两人便分工合作打扫屋子。

  马儿在外间吃草,白菜不知从哪找到个草扎的球状物,连撕带扯的疯玩着。

  花了一个多时辰,屋子恢复洁净,洗晒好的被子床单和厨具也都在阳光下暴晒,等上一会儿就能用。

  楼聿从包裹里掏出一些干粮,道:“今日只有这些了,我一会儿去弄些鱼来。”

  “别麻烦了,吃什么都可以。”严随不甚在意的打了个哈欠,“我们不能逗留太久。”

  楼聿:“待你身上的毒清理,再行离开。”这本也是他原本的计划。

  齐渊发现他们不见了之后一定会马上派人寻找,这里只能暂时休整。

  不止这里,恐怕以后很长的时间里,除非齐渊放弃找回严随,他们都无法真正安定下来。

  相识已久,又同生共死过,严随很了解楼聿的性格,知道他必定是计划好了。

  跑了两三日,餐风露宿,累的够呛,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好容易挨到日落,随意填了肚子,二人准备休息。

  可——

  楼聿安静的站在床边,迟迟不动。

  严随歪着脑袋躺在枕头上,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就一张床,都是男子有什么关系?快上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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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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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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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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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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