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过数日的鏖战,这座恢弘的城池不可避免被添上了战争的痕迹刀剑劈砍留下的印痕,箭矢设在城墙上留下的坑洼,以及浸入砖墙的暗红色血迹都是那般的清晰可见。
这时恰好一阵风过,夜风拂面吹散燥热,带来些许凉爽。可即便如此,城楼上守军们感受道的却不是往日惬意,因为那风中裹挟着浓浓的血腥气,以及尸体腐坏而发出的腐臭。若非这几日待在城楼上已向习惯了这味道,只怕当场就能被熏吐了。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捂住了口鼻,然后带着满心嫌恶养精蓄锐。
年轻的小兵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抱着自己的枪,靠在墙头闭眼假寐。可闭着眼酝酿了许久,依旧没有半分睡意不说,反胃的感觉反而越发压不住了。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捂着鼻子的手在面前连扇了好几下,嫌恶的埋怨道:“好臭!”
旁边的老兵是他同乡,从小兵入伍便一直对他照料有加,闻言眼也睁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盔上:“你管这么多,快闭眼睡觉,小心打起来一个分神就要了你的小命。”
小兵伸手扶正被拍歪的头盔,委委屈屈:“可这里也太臭了,我睡不着。”
老兵年纪比他大了一轮多,几乎将对方当子侄看,闻言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似乎有些无奈,半劝半吓唬的说道:“睡不着也要睡,今日不睡,小心明日就去城楼下睡了。”
城楼下是什么?是尸体!
大部分是攻城叛军们留下的,也有城上守军不慎坠落。不过无论是哪方人马,从这高耸的城墙上摔下去,也必然是个筋断骨折的下场。说不定血肉也给摔成了泥,如今又在这盛夏的天气里一同腐烂,再分不清彼此。
听老兵这般说,小兵想到城楼下的惨状,硬生生打了个激灵。他抱进了怀中的枪,瘪着嘴几乎要哭出来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打仗了呢?我爹娘当初送我入伍,进了长安驻军不都说这里太平吗,我就想当几年兵,混点军饷回去娶个媳妇,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老兵闻言叹了口气,上面的大人要打仗,哪是他们这些小卒能够控制的?他摸摸小兵的头,说道:“没关系,这里是长安,只要撑过这段日子,很快就会有援军赶来勤王。”
小兵听他说得笃定,想了想皇宫里那位天子,勉强安心几分点了点头。
说了几句,两人到底还要养精蓄锐,便又忍着风中的血腥恶臭闭上了眼睛这里是长安,是天子脚下,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就会有勤王的援军赶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渐渐地,睡意袭来,靠在城楼上的两人陷入了梦乡。
夜更深了,除了城楼上火把燃烧的光亮,城中早不见灯火。宵禁之后的长安城安静极了,就连往日通宵不息的花街,这几天也早早熄灭了灯火。此时站在城楼上放眼望去,夜色下的长安就仿佛一头匍匐沉睡的巨兽,威严而可怖。
安静的夜色之中,城楼上无数将士枕戈待旦,值夜巡逻的士兵放轻了脚步,尽量不惊扰这些养精蓄锐的同袍。他们轻手轻脚在城楼上巡视一圈,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当然,一整夜的时间,他们不可能一直走动,有人轮换就能休息片刻。
三更刚过,一小队巡逻的军士回到了城楼下,他们刚在城楼上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回来了。之后会有另一个小队继续巡逻,而他们则可以留在城楼下休息片刻。若是困得厉害,靠在城墙上小憩片刻也行,等下一队人回来,他们才会再次出发。
这一队三个老兵带着五个新丁,一行八人已向巡视了半夜,这时候早已是疲累不堪。得到了休息的机会,便拖着兵器摘了闷热的头盔,躲到了城门洞里休息。琇書蛧
这里比较安静,也不容易被巡视的上官看见,休息时能肆意些。
许多人都是这样做的,是以城门守卫也没太在意,只在这队人来时扫了一眼。见他们与所有人一样,进来寻个角落倒头就睡,而后渐渐有鼾声响起,便没太在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此起彼伏的鼾声未停,黑暗中却有一双双闭合的眼睛重新睁开了。
有人摸黑爬了起来,有人蹑手蹑脚向着城门守卫靠近,有人取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有人抹过了守卫的脖颈……新鲜的血液喷薄而出,混合着空气中原本久久不散的血腥气,完美的融合其中,就如那软软倒下的守卫,无声无息消逝在这深深夜色之中。
终于,一双手摸到城门门栓,接着是第二双手,第三双手长安城门高大,门栓也异常粗壮,一个人根本抬不起也打不开城门。
然而两双手、三双手、直到第八双手全都托在了门栓下,也没能将那沉木抬起来。
有人低低咒骂了一声,同时也很不解:“这门栓有这么重吗?我从前看他们开门,三个人就能抬起来的……”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夜里足够传到几个同伙耳中。同伙们先是一怔,接着齐齐意识到了事情不对,有人赶忙伸手在城门和门栓上摸索了一阵,而后骂道:“这门栓被钉死了,什么时候做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的事多了,几乎就在这句话音落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城门洞里骤然亮起了光。而后一个晃眼的功夫,他们就发现自己已向被团团包围了。
几人一时震惊,来不及自尽保全秘密,就被人重重一拳打晕了。
等他们再次醒来,已是在廷尉黑暗血腥的牢狱里……
长安城被围攻已有数日,对于百姓们而言,自然是惶惶不安。但对于世家来说,从他们得知城外是叛军而不是北蛮人的那一刻起,大半便都放松了下来。
叛军有什么可怕的?不论皇位上坐着的是谁,总归还需要世家帮忙治理国家!
城门太远,他们听不见喊杀声,也闻不到空气中弥久不散的血腥气。甚至因为叛军攻城的事,皇帝这几日也无心政事,更没空再找世家的茬……对于他们来说,这段日子反而诡异的平和。若非不合适,怕传到皇帝耳中惹祸,他们简直就要恢复到从前的歌舞升平。
褚府位于城西,距离被叛军攻打的东门很远,自然也听不见那遥远的喊杀声。府中空气里弥漫的是夏日繁花盛开的花香,耳畔是清风流水,仿佛岁月静好。
褚曦是闺中女郎,在这样的环境下,几乎以为外间的战事都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她比别家女郎都清楚,眼前的平和只是假象高高在上的帝王心思莫测,长安城外有叛军攻城,长安以北还有南下的北蛮人在攻城劫掠。而他们一家是帝王手中的棋,她的心上人不久前刚刚奔赴战场,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只是叛军攻城,城中也不必从前太平,这些天家人都不放心她一个女郎出门。于是她便留在了家中,每日从外出的长辈和兄弟口中打听些消息。
这日她从五哥褚昙口中得到了个新消息:“昨夜有人想开城门放叛军入城,被守城将军抓了个正着。如今人已被送去了廷尉,啧啧,估计要不了多久,廷尉寺那刚空余出来的牢房又得被填满了。”
廷尉掌刑罚,廷尉寺的牢房虽然从未闲置过,但这数月间被送进去的人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多。如今前一批沾上巫蛊的人还没杀干净,又多了一批勾结叛军的,褚家兄妹毫不怀疑那些被杀空的牢房转眼就会被再次填满,这城中蹦跶的世家又会再少几个。
然而他们还是太天真了,翌日褚昙是白着脸回来的,褚曦再三追问他才说:“全杀了,陛下下令把与叛军牵连的人全杀了,根本没送去廷尉审问就全杀了!”
死人没什么稀奇的,陛下下令杀人就更没什么稀奇的了,之前巫蛊案就杀了个人头滚滚。可褚昙还是被吓到了,他脸色微白对褚曦道:“前天被抓那几人招了谁,陛下就杀谁,都没再审过是不是攀咬。吴氏,就是和咱们家不对付的吴氏,全族上下数百人,今天全被砍了,脑袋都挂到城头去了……”
与其说褚昙是被死人吓着,不如说他是被吴氏的下场吓到了吴氏与褚氏争锋多年,两家几乎势均力敌,都是一流世家。即便之前吴氏有族人牵扯进了巫蛊案,吴家主断尾求生,也没对吴氏有太大影响。可这一回不由分说,吴氏就被灭族了,褚昙如何能不胆寒?
褚曦也是一惊,接着追问:“还有哪些家族被牵累,阿兄可都知晓。”
褚昙知道,一一数给她听,越数越是害怕。就怕自己这边数着数着,那边就有羽林来围了褚家,然后他们一家也步了吴氏后尘。
所幸并没有发生这种祸事。褚曦听他数完了在心中一盘算,发现加上之前的巫蛊案,长安城里的世家将近有一半都遭了牵扯,心中顿时安稳下来……这是极限了,除非皇帝真被愤怒冲昏头脑,想杀得自己朝堂空空,不然这时就该收手了。
目前看来,皇帝可不是蠢人。
作者有话要说:褚曦盘算:钓完鱼,城外的叛军该解决了,消失许久的祁太尉也该出现了。
闻斐举手:还有我,还有我,我马上就赶回来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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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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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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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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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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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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