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让人感到窒息。李潇潇一阵头皮发麻,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这批从其他单位调过来的新人,在孙哲绎的安排下,每人都跟着一位老员工学习,就连李潇潇也如此。
陆星辉虽然总是一张嘴气死人,但能力有目共睹,孙哲绎也很看好李潇潇——能忍得住陆星辉的脾气,能力还可以让陆星辉满意的。所以,他干脆就让她跟着陆星辉了。
师父让她办事,按道理她是得照办的。
但是,冯涛比她进厂早,她得喊他一声师兄。新人带得好不好,也是职工的业绩的考核点,她怎么能把冯涛要带的人抢过来呢?
这里跟部队不一样,并不是军事化管理,要是陆星辉这性格在部队里,直来直往,问题倒是不大,但这里是制片厂,总得考虑一下人际关系。
除了这些原因,还有最主要的,是李潇潇自己也并不想带张若婷这种新人。
当初她在剧社愿意带新人,是因当时话剧几乎处于瘫痪的状态,而且没有其他演员可用,她必须要将文海燕和陆一鸣拉起来,三个人凑足一台戏,所以她不得不带。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译制厂并不缺一个配音员。
事实上,跟她前世相比,她爷爷当初从文工团到译制厂,一起被调过去的人可没这么多。在这个世界,因为配音演员参与了话剧,被人们和领导都看到了,所以这次资源有了更大的倾向。
她计划在合适的时候,向孙哲绎提出制作广播剧。
推动广播剧是需要准备的,比如她现在就可以开始着手剧本的改编,将一切能准备的都先准备好,到时候万事俱备,只差孙哲绎一个点头。
只要广播剧一出,就相当于给配音演员开拓出一条新出路,到时候可以再根据听众们的反应,附带其他演出。
而且,现在这个情况跟话剧完全不一样。
当初话剧的环境相对宽松,随时都能上演,可现在在短期内,起码在一年内,译制片都难以转为公映。
也就是说,除了支援话剧的配音演员,其他配音演员依然是被挡在银屏后的。
这对于一直以来都是露脸的话剧演员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转变,张若婷显然不甘于此。在一年之内,张若婷很可能就自己想办法从这里调走了。
如果张若婷本身对配音感兴趣,哪怕是当成任务来完成,李潇潇也愿意带。
李潇潇的目标并不是将对配音不感兴趣的人入行,因为在七十年代末,等到译制片火起来之后,这一行会成为人人艳羡的好工作。
她心想,带张若婷,这完全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有这个时间,干点什么别的不好?
李潇潇有点头大,正准备打一手太极稳住双方时,冯涛冷笑了一声,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朝陆星辉说:“我看也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这么不入陆导的眼,还是去让组长换人吧,省得拖译制组的后腿。”
冯涛最近带张若婷确实不顺,原本前一天还拿上星期对台词做例子,谁知道隔天就被陆星辉打脸,心里的憋屈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陆星辉也不是第一次导戏了,他习惯有事说事——找到新的更好的方式,当然就要用新的代替旧的,他是导演,让配音演员改,本来就是工作合理需求。
两人都没有好脸色,陆星辉也不想跟冯涛多说:“没问题,你自己跟你家组长申请,说清楚是什么原因换人就行。”
冯涛哼了一声,直接往门外走。
张若婷看了李潇潇一眼,又看了看陆星辉,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跟上了冯涛。
李潇潇挑了挑眉,心想,看来这张若婷脑子还是清醒的。
录音室里只剩下陆星辉和李潇潇,他抱着手臂看向她:“怎么着,刚才是不敢接吗?”
把自己徒弟往上架之后,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问。论狂,李潇潇觉得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这位陆导了。
她心想:不是不敢,但没必要。
陆星辉其实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也不会先入为主,否则当初在京市电影制片厂见李潇潇时,也不会改变主意接受她。
如果有合理的理由说服他,他其实也就接受了,但如果是因为面子问题这种原因,他当然不会理会。
尽管李潇潇的工作方式跟陆星辉不一样,她更倾向于以理服人,而不是强势下指令,但她理解陆星辉,毕竟每个配音导演的风格都不一样,她在前世见过比陆星辉更狠的。
录音室的门大开着,外面梁丹等人都能听到里面的声音,纷纷一脸怜悯地看着李潇潇,心想这倒霉孩子,要是晚回来半个钟,也不至于撞上枪口。
“我刚准备接来着,”李潇潇一副乖学生的模样,有点懊恼地叹了口气,“可是没来得及。”
陆星辉“呵”了一声,不置评价。
李潇潇脸不红心不跳地岔开了话题:“老师,还继续录吗?”
“录,当然录。”陆星辉朝外面几个人扬了扬下巴,吩咐她说,“把梁丹和蒙焕山、马如君叫进来,先录他们三个那场的。”
“好嘞!”李潇潇跑了出去,让梁丹等人进去。
录音室门一关,试录继续进行,大家都小心翼翼,绷紧皮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陆导的火气撩到身上。
将近中午的时候,试录暂停,陆星辉简单总结了一下之后,让大家去吃饭午休,门外却准时地在十二点时响起敲门声。
蒙焕山离门最近,连忙过去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的男人,连忙说:“萧组长。”
门外的正是配音一组组长萧文。
尽管冯涛临时归陆星辉管,但实际并不是直接下属,归属配音组一组。他刚才怒气冲冲地跑出去,自然就是如他所说,去跟自己的领导萧文说明情况了。
陆星辉跟萧文是一个职级,萧文十分钟前就已经到了录音棚外,特意等到他们下班,免得打断电影配音的试录。
萧文朝蒙焕山点点头,笑着说:“我来找一下你们陆导。”
大家都猜到了萧文为什么来,蒙焕山飞快地让到一边,等萧文进去后才走出去。
刚才陆星辉已经让众人各自去吃饭,这会儿萧文来了,其他人朝他打了招呼之后,都马上往外走。
李潇潇正想跟上,陆星辉却喊住了她:“你留下。”
李潇潇只好停了下来:“是。”
陆星辉把剧本往桌面一放,朝萧文问:“你打算怎么处理冯涛的事情?”
在陆星辉被下放之前,两人就已经共事好几年了,萧文当然是熟悉他的脾气的。
这事情本来确实就是冯涛不对,萧文并没有打算跟陆星辉争吵,一脸和气地说:“我已经跟冯涛沟通过了,他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会按照你的指导去调整。”
“至于张若婷那边,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管是小冯带,还是小李带,只要能带好出来的,谁带都一样。”
“不过,”他顿了顿,看了李潇潇一眼,又笑着朝陆星辉说,“这事情是厂长定的,如果要换人带,得经过他同意才行。所以,我刚才已经去跟他说了,他让咱们中午过去找他。”
陆星辉脸上没有半点惊讶,显然也料到会是这样,于是带着李潇潇一起去了孙哲绎的办公室。
冯涛和张若婷就站在办公室门外,见他们三人来了,才一起走了进去。
孙哲绎停下手中的事情,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朝陆星辉说:“事情我已经听老萧说了,张若婷同志还是跟着冯涛。”
陆星辉:“好。”
孙哲绎又看向张若婷:“文工团经常向各单位支援,也不一定就是留在译制厂了。咱们都是砖嘛,哪里需要去哪里。”
“但是,”他话锋一转,话里有话,“如果我这里有职工去支援别的单位,中途被人送回来,我心里肯定就想:他是不是哪里表现得不好了?然后第一时间去看他的档案,生怕他给别的单位带去麻烦。”
这话说得含蓄,却也不隐晦。
本来这些调动,是为了支援译制厂的。
孙哲绎虽然看着好相处,但心里门道清,也不允许有人在单位里消极怠工。
你不想留在译制厂?那就别留了,连着刚送过来没多久的档案一起退回文工团。
不管调派的背景是什么,支援都是一种光荣的行为,如果张若婷真的这样被退回去,那她的档案上就会有一笔不光彩。
也正是因为这样,张若婷虽然看起来很丧气,并没有真正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孙哲绎这么一说,她当即就有点紧张了,正想附和他一下,他又朝冯涛问:“最近在跟张若婷同志沟通的时候,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在张若婷的印象中,孙哲绎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也没什么领导架子,在大家报到那天,还亲自带着大家参观厂里。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直接地问了。
如果今天冯涛没有跟陆星辉争吵,事情就不会上升,也没有人计较她这点小情绪。但今天发生了这件事,往严重了说,她这是思想有问题。
因为思想有问题被退回文工团,就算她能回去,也呆不下去了!
张若婷眼底闪过一阵慌张,仓惶地看着冯涛。
出乎她的意料,冯涛说:“没问题,厂长。”
张若婷张了张唇,看着冯涛,眼里既震惊又愧疚。
孙哲绎点点头,像是没看到张若婷的神色一样。他让陆星辉和李潇潇留下,让其他人先出去。
等其他人都出去了,孙哲绎才叹了口气,朝陆星辉说:“老陆,别总是这么横冲直撞。老得罪人,好好说话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弄得这么难看呢?”
陆星辉面无表情,油盐不进。
孙哲绎又问:“那我现在当着你徒弟说你,你感到丢脸了没?”
陆星辉呵了一声,看了李潇潇一眼。
李潇潇马上立正站好,满脸都写着“不管老师你被骂成什么样,你依然是我最敬爱的老师”。
陆星辉收回目光,朝孙哲绎说:“没有。”
孙哲绎也没想到李潇潇这么配合,一时语塞。
他捏了捏眉心,摆了摆手,示意陆星辉赶紧滚,干脆眼不见为净。
陆星辉朝李潇潇说:“走了,吃饭去。”
“好。”李潇潇又朝孙哲绎说,“厂长,那我们先走了。”
孙哲绎摆手的速度更快了。
出了办公室之后,陆星辉一边走,一边朝李潇潇说:“学会了吗?”
李潇潇一头雾水:“什么?”
“在这里要怎么跟人打交道。”陆星辉淡淡地说,“萧文这样的就很吃得开。你以为他真愿意让自己下属丢掉一个带新人的机会?让孙厂长开这个拒绝的口而已。”
“孙厂长最大,他说什么都合适。还有冯涛,给张若婷挡了一句话,她以后应该就老实了。”
陆星辉最后总结说:“学学萧文,能少吃些亏。”
所以说,陆导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除了收拾冯涛之外,居然还是为了教她职场小秘诀么?
李潇潇一脸震惊,又十分感动,然后说:“可你才是我师父。”
陆星辉没好气地说:“我教不了这些。”
李潇潇哈哈一笑:“那就不教。”
反正她也会。
她确实没想到,她还以为陆导直来直往一根筋,张嘴气死人是因为不会好好说话,可他其实是什么都知道。
李潇潇特意加快两步,跟上了陆星辉,跟他肩并肩,笑嘻嘻地朝他说:“陆老师,你人真好。”
陆星辉听过各种各样对他的评价,好的都是关于他的才华,坏的都是关于他的性格,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他人真好。
他脸上有点不自在,哼了一声:“等你实录时出错被我骂,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没关系,”李潇潇满不在乎地说,“工作出错了挨骂,很正常。”
*
所有人都试录通过之后,配音工作开始进入实录阶段。
经过孙哲绎之前的一番敲打,张若婷的表现果然好了很多,冯涛对陆星辉也十分配合,两人都没有提起那天的争吵,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因为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实录十分顺利,出错浪费胶片的次数也很少,为此译制组还获得孙哲绎的表扬。
实录之后是审核阶段,跟配音演员的关系已经不大了,李潇潇等人可以暂缓一口气。
这时已经是将近六月了,录制完成那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有人提出去饭馆庆祝一下。
梁丹打了个呵欠,说:“去啥啊,明天再去吧,我都困死了,啥也别说,先让我回去好好睡一觉。”
李潇潇认同地点了点头,这几天大家都靠风油精吊命,要是可以,她想直接倒地就睡。
于是众人约好明天再聚,下班后各自回宿舍或者回家。
李潇潇所在的宿舍是新的,入住率还不到一半,她在三楼,爬楼梯也不算高。
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低头翻着挎包,想把钥匙翻出来。
忽然,有人从背后搂住了她,一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巴,掩住她的尖叫,一手横在她腰间,将她双臂紧紧锁住。
李潇潇的心脏像是一下子失重,瞌睡虫全飞了,整个人起了鸡皮疙瘩,随后马上腿一挪,想要绞住对方膝盖进行反击。琇書蛧
“潇潇。”
听到这声音,李潇潇整个人都傻了。
重锋松开手,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几个月没训练,反应都变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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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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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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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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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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