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杨昊的计数声音,单杠上的少女正握横杆,额上的汗水顺着皮肤留下颊边。她发力往上拉,身形笔直,没有丝毫左右摆动,流畅地完成了最后一个引体向上。
“李潇潇,单杠一80分。个别动作不够标准,注意下巴要完全过杠……”
李潇潇跳下了单杠,手臂一阵酸疼,在杨连长的问题总结中,以及队友们“你真惨”的眼神中回到了队列了。
为了保证新兵连训练效果,排长和连长会不定时抽查新兵,今天六连就是连长杨昊亲自抽查,从每个排都抽了两个人出来,李潇潇就是被抽中的其中之一。
每个被杨连长亲自点过名的人,最深的感受就是:之前学的怕不是都白学了?
比如李潇潇刚才的单杠练习,杨连长最终计算的有效数量是八个,但实际上她做了十二个,平时能在排长手下过关的质量,到了杨连长手上,过关难度被提了不止一个等级。
李潇潇从三月开训时就已经经常练,那都是奔着拿满分下的功夫,其他室友们见连她都被批成这样,再想想她们连及格都勉强,当场整个人都蔫了。
“怕什么,”李潇潇见她们一脸生无可恋,偷偷地揉了揉手臂,小声地说,“到时候负责打分的又不是他。”
连长就一个人,一个连队一百多号人,要是只靠他一个,那得花多少时间才能考核完?所以考官依旧是排长,只是各排交叉监考打分。
下一个被抽查的人还没上杠,杨昊就看了过来:“李潇潇,有问题先打报告再说,谁让你在下面说话的?三圈!”
是,是……李潇潇自动自觉地出列,左转,十分熟练地跑进跑道了。
反正这连队里就没有人还没被杨昊罚过的。
李潇潇总算知道,为什么莫洁梅说新兵连大家来自不同兵种,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怕了杨昊。
被罚多了,也就从第一次的羞愧不安,变成后面的佛系乐观,李潇潇心想这还顺便练了吧长跑呢!
南方沿海的五月份已经是夏初,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在阳光的关照下,新兵们普遍都黑了至少两个色度。
只有李潇潇是个例外,明明练习强度比大多女兵都强,但她仍旧跟刚来时一样白皙,要不是挽起衣袖时露出的那层薄薄的肌理,以及脸颊的圆润消了下去,队友们几乎都要怀疑,自己跟她参加的是同一个训练吗?
抽查结束后,杨昊总结了一下共通的问题,排长们和班长们一一记下,随后开始针对性地加强训练。
体能训练结束后,所有人都已经是满头大汗,但因为临近考核,大家都自觉地留下来加操。
李潇潇把藏在一边的小本本捡了回来,坐在一边开始一样样数据记录。她做了个简单的表格,抬头是各项要求指标,第一列是各连中表现比较突出的新兵名字。
每隔两三天,她就会去班长那边打探表格上名单的表现,邓冬梅见过她这小本本,简直叹为观止:这名新兵在跟名单上的人对比,计算他们和自己的每项得分,想要扬长避短。
哪项不擅长的能不能用时间补,如果不能,就只练到及格线,将时间用在其他能争取的项目上。
李潇潇盘腿坐在草地上,握着铅笔,纠结看着写满了字的表格。她用铅笔轻轻地戳着下巴,不时在表格上修修补补,但不管怎么算,都还有好几个人排在她的前头。
那些都是陆军和海军的男兵,像俯卧撑和单双杠这种跟体能极大程度挂靠的项目,她没法超过他们,而且这些项目是可以加分的,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李潇潇叹了口气,在自己擅长的几项里再试着提高上限,比如长跑、战术、止血包扎等等。
这就意味着,她在这些项目里,要拿到比训练时更好的成绩。
“潇潇,过来帮忙按一下仰卧起坐。”
远处的林海玲朝她大声喊了一下,李潇潇收起笔记本,应了一声:“来了!”
队友间的互相帮忙,也加深了班集体间的友谊,即使在训练中有人失误,导致被连坐惩罚,也从来不会有人抱怨。
*
眼看着就要进入五月中旬,新兵们终于迎来了接连不断的考核。
考核是安插在日常训练当中,用教官的话来说,那就是当作过一次正常的训练,拿出平时的水平来,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打分而已。
这话丝毫不能让新兵们放松下来,大家都生怕不及格被踢出部队,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应试。
就是在这样全员备战的紧张气氛中,蔡晓清居然还私下找了李潇潇几次,最开始是挑衅,说李潇潇搞鬼拆散她和秦致新。
蔡晓清和秦致新最初还是能联系得上的。
秦致新在电话里甜言蜜语,也叹着气告诉她,他跟冯宝姝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收留了冯宝姝几天,这点周所长也知道的。
蔡晓清当然是选择相信秦致新,可后来她就联系不上他了。她没办法,只好忍着会被蔡博闻骂的可能,回家低声下气地问了一下蔡博闻。
不出她所料,蔡博闻骂了她一顿,但原因确实她没想到的。
她没想到蔡博闻知道她私下联系了秦致新,而且蔡博闻还告诉她,秦家那边已经将秦致新强行塞到一个偏远地方的项目里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
蔡晓清马上就慌了,觉得这事的起因,就是因为周志鸿的一通电话,于是她也不顾之前的不愉快,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求起李潇潇来了,希望她让周志鸿帮忙走动一下,把秦致新调回来。
李潇潇真不知道说这大小姐是天真好,还是愚蠢好。
这种调动是一句“走动”就能办得到的吗?真要去做,得花多少力气?蔡晓清这些天没事就来跟她对线,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现在是哪里来的脸面让她去帮忙?
李潇潇当然不会管蔡晓清的请求了,一是秦致新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她是傻了才会将一个□□放在自己身边。二是那渣男也不是真的喜欢蔡晓清,走了对大家都是有好处,嫁错人不说毁一辈子,至少了毁了半辈子吧。
蔡晓清求了几次李潇潇都不答应,大小姐脾气复发,不装了,那脾气简直像低谷反弹一样,朝李潇潇猛烈开火,然后李潇潇报给了苏雪鸿,苏雪鸿也不跟二十三班的班长沟通了,直接报给了六连的排长。
李潇潇考进部队之前,人气在军区就已经有群众基础了,现在再加上指标好脾气好人缘好,排长见自己的兵被这么欺负,直接去堵二连一排排长的路了,要对方给一个交代。
蔡晓清这号人物在二连也是很出名了,但跟李潇潇的出名不一样,蔡晓清是黑红。她的排长也烦这麻烦精,给她这回滋事挑衅直接记了过,并严肃警告了她,她这才安生了下来。
5月14日这天考的是负重越野,新兵们已经提前背好部队发的背囊,里面是13公斤的碎石。
越野跑考核需要用到专门的地形,在基地大后方,教官们提前将新兵们拉到场地,让所有人都先做好热身。
这里不像标准操场那边有明确的跑道,而是一片山野地区,班长们分站在不同的驻点,充当监考员,以防有人将碎石从背囊中扔出来,而排长和连长们则在车上沿路随机观察。
新兵们集中在起跑线上,等着监考人开跑的信号。
林海燕小声地抱怨:“怎么还不开始啊,已经背着这玩意儿好久了。”
背囊背上之后就不能摘下来,这也是在模拟行军中的情况,李潇潇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半了:“应该快了。”
李潇潇脸不改色,邹晓芳一脸羡慕地看着她:“哎,没想到你看着瘦瘦弱弱,居然还挺能扛。”
李潇潇曲起手肘,拍了拍自己的肱二头肌,作大力水手状,笑嘻嘻地说:“肉不在多,而在精,我这可都是肌肉呢!”
其他室友们开始起哄:“女兵的面子就靠你了,待会儿跑个第一回来!”
这片场地平时不能随意进出,所以越野训练平时都是连队统一练习时,新兵才有练习机会。
李潇潇昨天刚计算过,自己要想总成绩拿第一,这越野即使拿不到第一,她也起码要进前三。
将近五点的时候,考核终于开始了。因为人数过多,所以分了两批进行。起跑号角吹响之后,新兵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李潇潇朝自己的队友说:“我要先跑了。”
邹晓芳知道她是要跟领跑的那群强人拼了,连忙点点头:“去吧去吧,加把劲,超了那群男人!”
李潇潇抿唇一笑,加快了速度。
不到五分钟,整个队列就出现了明确的分层,领跑的那批人跟第二批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剩下的还有一大半距离,李潇潇吊在第一部队的末尾,打算在后段再发力。
中间到了一个下坡地段时,她滑下去时,半路脚下磕到了一块半凸起的石头,因为惯性太大,撞上去的时候脚心连着小腿都麻了。
她倒抽一口冷气,到底时站起来按了按痛处,有点疼,但还能忍受,于是继续跑起来。
然而,跑了大概不到两百米,那痛处越来越明显,她感觉脚踝一阵钻心的疼,小腿肌肉像是被重锤过一样,迫使她不得不停下来。
李潇潇心想,这不会是扭伤了吧?
负重越野的及格线是二十五分钟,李潇潇刚才从坡下来时速度已经慢了下来,现在耽搁了一阵,第二批人就已经追了上来,见她一瘸一拐的,有人放慢了速度问她怎么了。
李潇潇有点无奈地说:“好像扭伤了。”
一个女兵停了下来,表示自己是学医的。
她捏了捏李潇潇的小腿肚子,见李潇潇忍不住倒抽冷气,说:“你是不是刚才那个坡上被磕到了?刚才也有两个姑娘受伤了,我看你这像是伤到跟腱。”
跟腱就是支撑人站立、行走、跑步的肌肉,如果受伤了会很麻烦。
跟腱受伤一般是发生在剧烈运动的时候,如果强行继续会有断裂的风险。跟腱断裂,那就意味着小腿以后不能发力了。
李潇潇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远处有名面生的教官吹起哨子,示意他们不要停着不动,李潇潇让他们先走,然后自己慢慢挪出了跑步的范围。
教官走了过来,看着她问:“怎么回事?”
李潇潇说:“报告长官,跟腱受伤了,无法继续跑。”
她往后看了一眼,果然有两个女兵也在慢慢往前挪,她认出来那两名都是隔壁连的舞蹈演员,其中一人看起来似乎比她还严重。
第三批的人也开始赶上来了,后面跟着搭载连长、排长的车。
安排车这样跟着,一是最后一批人是体能不及格的大户,二是这样施加心理压力,说不定能刺激这些落后的新兵激发出自己的潜能。
跟腱受伤可大可小,尤其这还不是普通新兵,是文工团那边的人,而且这新兵平时比谁都积极,显然不会是为了逃避这五公里越野而装受伤的。
教官犹豫了一下,让李潇潇在原地等着,自己回头向军车那边走去。
等的过程当中,李潇潇看到蔡晓清也经过了,蔡晓清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她朝蔡晓清做了个“秦致新”的口型。
蔡晓清果然当场黑了脸,冷哼一声,加快速度跑过了。
那两个女兵还在慢慢跑着,见李潇潇停了下来,于是也站在了她旁边,毕竟她们是舞蹈演员,腿脚是半点都不能受伤的,要是影响以后的舞台就麻烦了,有李潇潇在,要是她能免去这五公里,她们就也能沾沾光。
没多久后,那名教官就回来了,而且还是跟着杨昊回来的。
教官显然已经跟杨昊报告过情况,杨昊看了三名伤号的腿脚一眼,朝她们说:“起来走两步看看。”
三个人不明所以,李潇潇心想:难道还能通过走姿来判定受伤的程度?
三个人都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杨昊说:“继续跑。”
李潇潇:???
她当即喊了一声:“报告!”
杨昊看了她一眼:“说。”
“连长,我跟腱受伤了,”李潇潇试图跟对方解释,“如果强行跑,跟腱断了怎么办?”
杨昊皱了皱眉:“谁跟你说你是跟腱受伤了?”
李潇潇底气十足地说:“是一名医学生女兵,连长。”
杨昊显然没将这话当一回事,重复了一遍:“继续跑,这是命令。”
李潇潇说:“杨连长,你不是专业医护人员,单凭看一眼就能判断我们没事了吗?我们是文艺兵,我旁边这两位还是舞蹈演员,如果跟腱出了问题,文艺生涯就结束了。”
另外两名文艺兵见李潇潇这么维护她们,也不好意思一直不吭声,于是也说:“报告连长,我们希望伤好了之后重考。”
杨昊看了她们一眼,说:“要么现在考,要么就不用考了。”
那两名文艺兵一噎,显然眼里有犹豫了。
李潇潇觉得这人简直蛮不讲理,讲求坚持精神也不是这么讲的,又不是要舍身炸碉堡的生死难题,只是一场训练考核,现在训练期还没过,为什么不能过几天再考?
她被杨昊搞得有点火大,李卫国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规矩,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她毫不畏惧地看着杨昊,说:“杨连长,现在新兵训练期已经过了一个月,根据规定,我们在这里受的伤,军区是要负责的,直到养好伤为止,然后再根据伤情,评估身体机能是否能继续留在军区。”
杨昊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想到李潇潇会知道这些规矩。他看着她,说:“那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条规矩,指的是那种严重的需要住院的伤,你们这种根本算不上。”
李潇潇说:“等严重了就晚了。”
杨昊问:“那你们的意思是不愿意跑了,是吗?”
李潇潇斩钉截铁地说:“是。”
杨昊看了看另外那两名女兵,她们见李潇潇都这么说了,也怕腿出问题,于是也马上跟着说:“是。”
杨昊没再说话,朝另一名排长说:“朱继东,将她们三个送去基地医院拍片,找杨医生。”
朱排长应了一声,调了辆军车过来,把李潇潇等人拉去了医院。一番折腾之后,结果出来了,只是轻微扭伤。
杨医生还叹气说:“杨连长这每年都带新兵连,经验都出来了,跟腱受伤和扭伤其实还挺明显的,他能分得出来。”
可之前是专业医学生说的跟腱受伤,她总不能拿自己的腿来冒险吧?这时说什么也没用了,李潇潇朝医生道了谢,硬着头皮回到了新兵连。
当天下午越野跑考核结束,李潇潇等三名女兵因为违纪而被罚关禁闭三天,李潇潇朝班长说清楚事情来由,但依然免不了这个惩罚。
禁闭室一般是用来关不服管教的军人,号称刺头的集中营。
它是一个个单独的小房间,为了达到震慑效果,是不可能让“犯事”的人过得舒舒服服的。
它长宽都不会超过一米六,里面的床小得离谱,只有正常大小的三分之二长,能应召入部队的人都有身高要求,进了禁闭室就不可能在里面伸直腿躺平。
这都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地方,在于禁闭室没有灯。
李潇潇被押着到了禁闭室门口的时候,看着里面那小小的空间时,心里有点发怵,身后的两名女兵安慰了她几句,随后就直接将她推了进去,连缓口气的机会都没给。
门在身后被锁上,狭小的空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也非常安静,李潇潇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的脑海深处忽然浮起几个破碎的画面:狭小而黑暗的木柜,明亮的缝隙,被关在木柜中的自己。
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小时候那天真又高兴的声音:可以了吧?我是不是赢啦?我要出去啦!快给我打开。
木柜外的那些声音稚嫩却带着恶意的奚落:哼,就关着你!让你欺负宝珠!
那是原身内心的记忆,那些声音如此真实,李潇潇的呼吸时轻时重,快步摸索到床上,坐了上去。
她不止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还感到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四周的空气仿佛在慢慢被抽空,让她有点喘不过气,进而诱发缺氧的恐惧。
原身有幽闭恐惧症!
李潇潇前世并没有这个心理病,但这禁闭室显然是触发了原身刻意想要忘掉的记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原身后来对李宝珠越来越不好了。
李潇潇靠在墙上,抱着膝盖,试图平伏着自己的呼吸,重掌这具身体的主导权,回想着自己最爱的喜剧电影中的名场面,将那些引发焦虑和恐惧的画面压下去。
这个方法很有效,但需要她时刻留意,否则稍微一愣神,那种窒息感就会铺天盖地而来。
因为禁闭室中太黑,李潇潇的手表也没有夜光功能,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只有到了送饭点,她才终于知道,大概是六七点左右。
严重的幽闭恐惧症会产生被害幻想,甚至会引发窒息,七十年代的医院还没有专门的心理科,精神类疾病这块领域几乎是一片空白,李潇潇怕这么下去要出事,趁着送饭的时候,跟外面的军人说:“我不舒服,要申请去医院。”
外面的人却毫不动摇:“进来之前都是有身体检查的,除了轻微扭伤之外,你的身体状况非常好。”
李潇潇这才知道,原来杨昊送她们三个去检查,已经想着要将她们关禁闭了。她心里暗骂一声,还没来得及继续开口,外面的人已经把窗口关上了。
她忍不住踹了一下门,门上发出一阵巨响,刚才那军人隔着门又说了一句“你这样要再加一天的”。
黑暗中又只剩下了她又急又重的呼吸。
李潇潇觉得自己熬不过这三天了,只要稍微一放松,身体的大脑仿佛自己有了意识一样,开始自顾自地陷入恐惧和焦虑。
她爬到床上,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想象着有人在抱着她和保护她。
李潇潇开始觉得疲倦,半睡半醒中她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循环。她开始有种错觉,自己像是在溺水,看着光亮的水面,却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远,而她慢慢地沉入水底……
“潇潇!”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看到了光,浮光里是重锋着急的脸。
李潇潇迷迷糊糊地想,是梦么?
一定是假的,团长一直都是很冷静的,才不会像这个假团长这样着急。
肯定是假的,她还在关禁闭,乌漆嘛黑的,都让她出现幻觉了。
可假的也好啊。
李潇潇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在这幻觉伸手过来抱起她的时候,她终于主动躲进他的怀里:“团长,我好害怕……”
“他们欺负我……”
“这里好黑啊……”
“我想回家……”
重锋握着电筒的手,几乎要将这铁皮柱子捏爆。m.xiumb.com
怀中的少女在瑟瑟发抖,从前即使是哭的时候,她说话的咬字都是非常清晰的,可现在每一句都吞了字。
重锋永远都不会忘记,刚才他进来,手电照进来的时候,床上的身影脸色苍白,蜷成一团,连呼吸的起伏都十分微弱,那一刻他感到身体里有一把钝器,在他血肉里翻搅,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我来了。”有生以来,重锋的声音发着抖,“别怕。”
野营拉练整个过程维持四十多天,他特意请了假,提前一天回来。
因为明天是5月15日,潇潇的生日。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回来一打听,就发现潇潇竟然被关了禁闭。他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直接打了申请,说清楚提前释放的理由,得到批准之后,马上赶到了这边。
李潇潇的情况非常不好,重锋连夜将她送到了基地医院,医生打了镇静剂之后,她才安静了下来,陷入昏睡。
*
第二天上午,二连一排一班的女兵集中之后,才发现,今天她们的班长都站到了一边,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取代了她们班长的位置。
“今天你们的班长没空,由我来带你们半天。”男人神色淡漠地扫过每一个人,“我是重锋。”
这位新班长上午就只有一件事,检查军体拳。
他已经抓了很多次蔡晓清的动作差错,错一次罚一圈。
到最后,蔡晓清终于忍不住了,说他是针对她,质问他为什么只抓她一个,明明她跟其他人做的都是一样的。
重锋笑了笑:“你们的意思是,你们张班长没好好教你们?”
这本来就是蔡晓清一个人的事,其他人之前已经受够了她的连累,当然不乐意被拖下水,马上有人喊了一声“报告”。
重锋看了出声的女孩子一眼:“说。”
女孩子回答说:“报告教官,张班长教得特别好。”
蔡晓清咬了咬牙,说:“对,张班长教得很好,就是我学得比较慢,下课后看着其他人继续学的。”
其他人脸上的不满毫不掩饰什么,但蔡晓清已经顾不上了,她也没想到重锋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公报私仇。
重锋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针对你?”
蔡晓清说:“我只是觉得疑惑。”
重锋笑了:“服从是军人的天性,不过我看你确实不像是个合格的军人,你要问,我就让你心服口服,省得被关禁闭时还不知道检讨怎么写。”
关禁闭?!蔡晓清慌了。
重锋让其他学员一个个出来比划,说是要找出是哪个学员没学好,做了蔡晓清的“坏榜样”。
其他学员可不想被罚,分分使出浑身解数,之前集训哪怕有浑水摸鱼的,这会儿愣是一个个做得比陆军老兵还标准,这“坏榜样”自然也就找不出来了。
于是乎,蔡晓清不但集训偷懒,还污蔑战友,罪加一等。
重锋将她罚了三天禁闭,亲自送过去的。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蔡晓清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蔡晓清咬牙切齿地说:“你公报私仇!”
重锋一脸漠然:“我违反了哪条规定?你大可以举报我。”
蔡晓清说:“你是军人!”
“当然,我是军人,我保家卫国,保护无辜百姓,潇潇干干净净,我护着她那是天经地义。”
重锋看着蔡晓清,目光锋锐:“蔡晓清,昨天你让人跟潇潇说是跟腱受伤,害她违抗连长命令,这件事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不再多说,干脆利落地将这女人交到了禁闭室的管理战友手中,又去了一趟找王海涛,将查到的结果和资料都交给了王海涛。
虽说王海涛与重锋分属不同军种,但重锋职级是比他高的,新兵连的事居然还要领导帮忙干活,王海涛冷汗都要下来了,连忙保证会处理好这件事。
做完这一切之后,重锋这才去了基地医院,来到李潇潇的病房。
小姑娘还没醒,昨晚那一剂镇静针能让她睡一整天了。
重锋安静地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李潇潇醒过来的时候,看着明亮的病房,雪白的天花板,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余光里有个人影,她转过脸,看到是重锋的时候,依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重锋见她仍是有点愣神,不由得有点担忧,俯了俯身,低声问:“潇潇,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潇潇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在被子里掐了掐自己的手臂。
疼的。
昨晚的记忆零零碎碎涌入脑中,那些她以为是幽闭恐惧症发作时的幻觉,居然是真实的。
她昨晚做了什么?她居然抱着人家哭的稀里哗啦……
李潇潇慢慢转过身,背对着重锋:“我没事了,谢谢重团长。”
这年代还没有空调,五月中旬其实已经有点热了,病房里只开着风扇,李潇潇没有盖被子,身上只穿着的确良质地的薄军服,侧身显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重锋知道的,那腰确实很细。
他低声问:“你还在生气么?”
团长,重团长,只差了一个字,亲疏远近却完全不同,后者还有一种刻意的疏离。
李潇潇微微蜷了蜷脊背,握着拳头说:“没有。”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不是面对重锋的最佳状态。
尽管已经从禁闭室出来了,幽闭恐惧症也没有发作,但在黑暗和恐惧中煎熬太久,让她仍是没缓过神来。
她希望自己能在重锋面前体面一些,可她的脑子似乎就是一片空白,让她完全没有对策。
重锋把备在床头桌上的保温瓶取了过来:“先起来吃点东西吧,你昨晚也没吃。”
昨晚他去禁闭室的时候,看到里面的晚饭一动没动。
他的声音温和平缓,李潇潇曾经非常喜欢听他说话,可这时不知为什么只觉得烦躁,一阵心头火起:“我说很多遍了,我不是小孩子,你可以不要管我吗?”
这句话仿佛像是冲毁堤坝的第一波洪水,后面的紧跟着倾泻而下。
李潇潇从床上爬了起来,转过身,看着重锋,一字一句地说——
“你感激李彦和路扬芳,所以你总想着要照顾我。可你知不知道,就算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
“重团长,我说得很清楚了,真的,能不能拜托你尽量少出现在我面前?不是每个人能都能像你这样的,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对我这么好,行吗?”
李潇潇说着说着眼眶都有点红了,这些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感到酣畅淋漓,却又马上无比后悔,心口仿佛受着冰火两重天。
她慢慢地曲起双腿,抱着膝盖,把脸埋在手臂间:“对不起,我心情不好,我想一个人静静,可以吗?”
重锋并没有走。
“侦察兵里有人专门负责狙击,他们通常都要忍受长时间的寂静潜伏。为了训练这种能力,他们要在黑暗的房间里呆上一段时间,跟禁闭室差不多。”
“这种环境不能长时间逗留,不然会容易出现问题,比如说会胡言乱语,看到幻象之类的。”
重锋把手轻轻地放在李潇潇的头顶:“潇潇,你只是突然被迫进入静寂态,会出现这种反应是正常的,而且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
李潇潇往旁边一挪,重锋的手顿时就落了空。
她抬起头,眼底已经筑起了围墙,重锋甚至有种感觉,如果她能跑得过他,她可能撒腿就跑了。
李潇潇的声音毫无起伏:“我已经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重团长,为什么还要摸我的头,这是一种很容易让人误会的行为。”
她急,重锋就放缓了语气,目光温和:“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己留着你的录音带吗?”
李潇潇面无表情地说:“因为你要报答李彦的恩情,要关照她的女儿,怕她拿着录音带会出事。”
重锋笑了笑,说:“因为我想听。”
李潇潇:“……”
重锋又说:“只要不是出任务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在听。”
李潇潇:“……”
重锋看着她,说:“我想象过你十八岁的样子,潇潇。”
李潇潇:“……”
“就在梦里。”重锋慢慢地说,“你是玛拉,我是罗伊。”
李潇潇再也绷不住了,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重锋看着她,眼底一片坦荡:“可你还这么年轻,潇潇。我不能在你最张扬又洒脱的年纪,将你困住。如果——”
他的声音低了低,抬起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如果一年后,你的想法没有变,那么……我等你,潇潇。”
潇潇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喜欢他了,他之前却一直在逃避。
可昨晚当他进入禁闭室,看到她无声无息地蜷缩成一小团,他既心痛又后悔。
她一直看起来那么开朗乐观,可她也是会害怕的,她也要有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她没有安全感,不管是在京市重宅,还是在这里,她睡觉都是蜷缩成一团的。
李潇潇已经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展成这样。
可是,他说他听录音带。
她是知道的,她之前看到录音带胶圈的磨损时就知道了。
她磕磕巴巴地说:“我……”
“我”了半天,她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重锋笑了笑,大拇指轻轻地刮过她发红的眼眶:“生日快乐,潇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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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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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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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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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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