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硬,造作,搞笑,还不如看原片。
李潇潇少年时期也曾拿着手机,在那些推日漫CV的帖子里,逐条回复那些拉踩译制片配音的层主。
日本动漫产业发达,CV偶像化,能吸引到一大批中国粉丝,李潇潇并不觉得意外,她也有自己喜欢的日本CV。
甚至,那些拉踩的楼层里,安利的CV,就有她也喜欢的。
但她依然不能忍,朝拉踩的人开火了——
你喜欢日漫CV是一码事,拉踩自己国家的老配音演员算是怎么回事?更何况,这些老艺术家的声音承载了多少人的童年,他们风光无限的时候,你家CV还没出生呢!
那些被吐槽的老配音演员们,其中就有她爷爷,还有好些她爷爷的工友。
一堆日漫粉中混进来一个“老古董”,帖子顿时就转了风向,变成了一场围攻骂战,李潇潇丝毫不怂,跟他们激情对骂。
那场骂战的最后,以对手们整齐刷屏“这老东西怂了夹着尾巴跑了”为结尾,因为李潇潇在发出最后一条回复时,被在旁边站了半天的老师没收了手机。
老师要请家长,于是李爷爷去学校了,拿回了手机,把在教师办公室门口前耷拉着脑袋罚站的孙女领回家。
李爷爷路上没说李潇潇半句,李潇潇几乎怀疑老师是不是什么也没说。
李爷爷把手机还给了她,领着她转了一圈市场,买了一大堆菜,还拿着老人机给自己那群早就退休的工友们打电话,让他们今晚来家里吃饭聚一聚。
到了晚上,李家十分热闹,这些曾经红透全国的老配音演员们,跟所有普通老人家差不多,有说儿子女儿忙得要死总不回家,还有的说自己最近迷上了个小明星,要跟孙女一起追星等等。
李爷爷说起现在的年轻人好多看日本动画的,他们好歹是国家一级演员,这些小屁孩儿们都不认识他们了。
他旁边的一名老工友哈哈大笑,说:“老李啊,没看出来你还在乎这个,这有啥?儿子终归是儿子,哪个爸爸不认识咱们?”
另一位老工友也笑着说:“老李,这年头一个明星也就红那么几年,咱们占了一整代人,知足吧!下一代听众,得交给下一代配音演员呐!”
那老工友拍了拍李潇潇的肩膀,开玩笑地说:“交给潇潇不就行了嘛!”
那一刻,李潇潇也终于明白,这些老艺术家们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评价他们的,只是他们根本不在乎。
他们经历过1976年之前的寒冬,经历过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的辉煌,经历过九十年代到21世纪前的式微,起起伏伏,大起大落,只有和他们一同经历过这些时代的观众听众,才看得懂这些时代的眼泪,其实是宝贵的珍珠。
这些珍珠的宝贵之处,不仅在于流传至21世纪的译制片成品,还在于1976年之前,他们负重前行的勇敢和坚定。
他们之中有的人会从城里下到牛棚,还有的人会在牛棚里突然被召回,就为了配一部译制片,配完后写检讨,又回到牛棚里继续反省。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在坚持。
此时此刻,李潇潇仍是听着陌生的台词声音,重锋单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刮过她眼下。
为什么哭?李潇潇也说不准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离当初梦寐以求的时代如此接近,也许是因为她发现,哪怕这个世界不是她前世的世界,此七十年代非彼七十年代,但历史是如此地相似,在这个世界的七十年代,也有人像她前世认识的前辈们那样,为配音事业蛰伏和冒险。
重锋心里很疑惑,电影刚放了没多久,并没有什么伤感的情节,可他手心仍是一片湿热。
李潇潇摇了摇头,把思绪从纷杂的想法里拉了出来,吸了吸鼻子,止住了眼泪,也凑到重锋耳边笑着小声说:“因为好看。”
四周都在专注地看着电影,李潇潇几近耳语。
重锋才刚刚从外面进来,冰冷的天气让他耳朵还覆着一层寒气,他能感到小姑娘那点气息落到他耳朵上,湿润温热,化了那点寒气,耳朵上那点脆弱的皮肤顿时一阵酥酥麻麻,带着点微痒。
李潇潇是南方人,以往总靠一身正气御寒,但现在团长就在旁边,她又有点心猿意马了,一丝正气都不剩,背后寒风从礼堂门无声地涌进来,她身上没少穿,但手还是冷。
重锋的掌心很热,她刚才就发现了,贴在她脸上的时候舒服得很。
她用手背贴了贴重锋的手背,小声地朝重锋说:“团长,你的手好暖呀。”
明明穿得那么少,竟然同时保住了风度和温度,不愧是团长。
重锋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礼堂门,脚跟一退,站到了她斜身后,挡住了门缝透进来的寒气,又握起她的手,塞到他军大衣一侧的衣兜里,低声说:“暖一下。”
礼堂里本来人就多,站得近,又是在黑暗里,不会有人看到他们的动作,李潇潇的手不敢乱动,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电影。
《红舞鞋》说的是一名芭蕾舞者佩姬在爱情与事业中徘徊,而事业与爱情在电影里又分别由一个男人代表。代表事业的是舞团老板莱蒙托夫,代表爱情的是丈夫朱利安,这两个男人都要佩姬做出选择,最后佩姬不堪压力,既没有重返舞台,也没有挽回丈夫,失去了生命。
选择艺术还是爱情,是这部电影面世后,从未停止过的争论。
李潇潇把手揣在重锋衣服里,安静地看完了电影。
内参片是这个时代的特殊产物,所谓内参,就是内部参考,看完后还得抨击一番里面的腐朽思想。
李潇潇听到许多人在抨击佩姬和朱利安,正是因为这种小情小爱,造成舞台上失去了一位出色的芭蕾舞者。
观众们陆续走出礼堂,冯露刚才在礼堂里就哭得稀里哗啦,这会儿眼睛鼻子都还红红的。
她唏嘘不已,也在骂着朱利安:“这个小家子男人,竟然为了这点事要佩姬退团,佩姬怎么喜欢这种人……”
她说着说着,又转过头,一脸警告地看着方浩明。
方浩明浑身拉响了警报,一看冯露那表情,不等她发话,他马上就开口表忠心:“冯露,我是绝对支持你跳芭蕾的!”
冯露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方浩明拍了拍胸口,一脸后怕。
冯露又朝李潇潇说:“潇潇,好看吧?哎,就是不知道在咱们回去光州之前,还能不能再看到其他片子。”
“好看,”李潇潇点点头,“演员演得好,配音也配得很好。”
尽管冯露之前跟她说过不要跟配音演员来往,但也没有吝啬对他们的赞美:“那确实,莱蒙托夫的声音可真好听,好像是沪市电影制片厂的蒙焕山配的吧。”
重锋跟方浩明本就对这些内参片不怎么感兴趣,虽然看完了,但没什么感觉,只听着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走到家门口后,几个人各自回屋。
重锋拿出钥匙开门,李潇潇站在他旁边,双手背在身后,问:“团长,你在光州军区,是不是其实也可以拿到内参片的票?”
门锁卡擦一声被打开了,重锋推门入屋,一边把灯打开,一边应了一声:“嗯。”
李潇潇眼神一亮:“那……”
她没有说后半句,只眼巴巴地看着重锋,心想团长一定懂她的意思。
重锋低头看着她:“你喜欢这些?”
面前的男人目光平静,语气也很正常,像一句普通的问话,但李潇潇仍是感到了不寻常。
按照往常来说,她想要什么,只要开口了,重锋都是毫不犹豫就答应给她,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在说给还是不给之前,问这么一句看起来没什么相关的问题。
李潇潇的脑子飞快地动了起来,眨了眨眼。
重锋笑了笑,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知道她在想要怎么回答,却也没有说破。
李潇潇一直都觉得重锋笑起来特别好看,但现在她忽然就有点心虚。
不过“是”还是“否”的选择,可她居然还要想着团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团长会不会是觉得她太心机了?
于是,她也不想那么多了,老老实实地点头:“喜欢。”
重锋又问:“如果你是佩姬,你会为了朱利安退团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
他一直特别怕潇潇一头栽在哪个没品的小白脸身上。
她在白沙村时是因为什么原因落水的,他可一直都没有忘记。那时她甚至不要他救,想要被水冲得远一点,好让舒诚紧张她。
他并不觉得那些情情爱爱的电影好看,但女主角佩姬,让他想到了潇潇。潇潇和佩姬一样有天赋,潇潇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就已经为过男人不顾性命。
等她再长大一点呢?
她并不是真正喜欢舒诚,就已经做到那个地步了,等哪天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又会做出什么来?
如果她干干脆脆地选择其中一样,不管是是艺术,还是爱情,他都无条件支持,可他怕的是她选不出,像佩姬那样。
重锋这问题一问出来,李潇潇想到的却是他替她改俄语歌词的那回。
团长一直都觉得她应该专注事业,而且上回方浩明也跟她说了,团长因为她不沉迷小白脸而感到欣慰。
而且团长本来就是事业型,原著里最后就是达成了自己的目标,并且在强者的路上越走越远。
事业型的团长,带妹当然也是要带成事业型。
李潇潇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有点郁闷地说:“团长,我要是佩姬,我是不会走到她和朱利安这条感情线的。”
重锋一脸欣慰:“潇潇选择艺术?”
“不,”看到重锋皱了皱眉,李潇潇迎着他的目光,坦荡地说,“艺术我要,爱情我也要,这本来就不是矛盾的。”
“我不会喜欢一个这样逼我的人的。”李潇潇看着他,心口在砰砰乱跳,明明只是借机说一句,却仍是紧张得仿佛在告白一样,“我喜欢的人,不会逼我做这种选择。”
这答案出乎重锋的意料,他愣了愣,好一会儿后才笑着说:“嗯,如果以后真有人让你这么选,你告诉我。”
李潇潇在心里说,不会的。
想是这么想,她仍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又期待地问:“那……”
重锋这回答应得非常爽快:“光州军区放的内参片不多,以后碰上要放的时候,我把票给你。”
李潇潇眉眼一弯,高兴地说:“谢谢团长!”
重锋也笑了笑:“去洗澡吧,晚上早些休息。”
李潇潇“嗯嗯”两声,脚步轻快地收拾东西去洗澡了。
*
连着多日的交流学习,参会者们终于迎来了活动日,准备去爬长城了。
出发的前一天,朱新华老师特意抽时间说明集中时间和地点,让大家都准备好水和干粮。
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很多学生都是第一次来京市,对这次活动都非常期待,心情也都兴奋了起来,连当日的参会状态都比之前要积极。
李潇潇怕冷,对于这种天气爬长城,心里叫苦不迭,但又不好请假,幸好李卫国和陈红娟坚持要把帽子和护耳塞进行李箱里,没想到还真有用武之地。
第二天一早,众人在会场门口集中,坐着大巴一起去到了长城脚下。
除了文工团的参会者之外,附近还有其他大巴,显然也有别的板块参会者也来了。因为来京参会的人非常多,活动日出行各板块都按人数错开。
老师和演员们陆续下车,按照军区规整好队伍,然后在老师的带领下踏上了长城。
李潇潇把自己裹成了一颗球,戴着帽子和护耳、手套,围巾也拉了起来,挡住大半张脸,连鼻子都遮住了,只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程珍珍也跟她差不多,两个人还手挽手往前走。
冯露之前就在京市住过几年,早就习惯了,而且她觉得这可比南方湿冷好受多了,一边轻松地往前走,一边惊讶地看着她们两个:“你俩这也太夸张了吧?能透得过气?也不怕闷着啊?”
确实有点,两人不约而同地往下拉了拉,说话时都冒着白气。
李潇潇回头看了看长城大军,许多人都在边走边说说笑笑,其他板块的参会者跟文工团的都混在一起了。
她皱着脸小声地问:“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啊?”
“看大家脚程了,”冯露自从考进光州军区,每年这个时候都能占到名额回京一趟,所以这长城活动日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了,“快的到下午三点,慢的得到五点多了。”
活动日除了是让参会者活动筋骨之外,还为了让大家互相之间多交流。
平日里大家都在会场里,因为大多时候都是听课和学习,互动的时间并不是很多,所以到了今天,许多人都进行跨区交流。
李潇潇作为话剧组的风云人物,加上长得漂亮,尽管她将自己包成了粽子,但一个人将她认出来之后,很快其他人也都发现了她,热情地走在她身边,向她请教各种问题。
她一开始还能有说有笑,后面冷风倒灌进肺里,她和其他人都不太得了,大家非常有默契地减少了说话量,直到最后都默默地各自赶路。
邗筠也是粤省土著,搓了搓手,感叹了一句:“这主意到底是哪位天才想出来的,真棒!”
冯露敏感地四周看了看,又回过头小声地提醒了邗筠一下:“少阴阳怪气,你是嫌在城里过得太舒坦了?”
邗筠耸耸肩,叹了口气,捂了捂嘴巴,表示自己要闭嘴了。
冯露又朝众人说:“你们看,部队的人追上来了。”
李潇潇等人回头一看,她们和附近的都是稀稀拉拉散乱的一片人,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早就看不到起点了,但在离这边的最远处,目之所及的另一端,一片整齐的军绿色在缓慢移动。
隔着这么远还能看出在移动,可想而知实际速度有多快。
李潇潇原来还在好奇,明明之前她就问过团长,问他们是不是也要爬长城,当时团长还说要,而且跟文工团的日期是一样的,但今早她下车的时候没看到除文艺兵之外的军人,她还以为她记错了。
她奇怪地说:“这都快过去半天了,他们这才来啊?”
冯露摆摆手:“他们现在来,也能赶上一大早就开始走的我们啊。”
一阵寒风吹过,程珍珍冷得直哆嗦,紧紧地抱了抱自己:“也、也也是啊,哎,要不咱们也跑起来,跑到前面等其他人。”
李潇潇表示自己跑不动了,程珍珍和邗筠先跑了。
冯露见李潇潇被风吹得脸都白了,朝她说:“哎,我们先歇一会儿,坐一坐,喝点热水吧。”
大队走得其实并不快,许多人其实都是走走歇歇,只要不掉大队就行。
两人在墙边蹲下,风被挡在墙后,李潇潇解下水壶,喝了两口热水,感觉整个人都缓过来不少。
“这个活动日吧,”冯露也喝了点水,慢慢地说,“其实也不止是活动和交流,就是也让大家吃一下苦,不要忘了前人的辛苦,毕竟当年前辈们天寒地冻赶路时,比咱们这颗都惨多了。”
李潇潇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么想想,确实能接受多了。”
冯露想了想,又说:“你看咱们这些样板戏里,哪部不是在提醒百姓不要忘了这点。”
平时冯露很少说这些,也不知道刚好是因为在长城感慨而发,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可她虽然这么说,但脸上也没多少激情。
长城上经过的人络绎不绝,脚步匆匆,大家都顶着寒风前进。
李潇潇和冯露坐在墙角边,她看了看附近,这才小声地说:“这都提醒多少年了,也没人敢忘。”
冯露重重地舒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说:“我和方浩明打了三年恋爱报告了。”
李潇潇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是能感觉她有点不太对,只好小心地点了点头:“他很喜欢你。”
冯露眼里回了点暖意,脸上露出一丝腼腆:“我们其实在一起挺久了。”
李潇潇犹豫了一下,问:“冯露,你在担心什么?”
“我很喜欢芭蕾,也知道方浩明不是朱利安。”冯露终于说了出来,握着水壶的手微微有点发抖,“可很多人生完孩子之后,根本回复不到之前的水平。可如果不要孩子,将来我和方浩明老了的话——”
冯露声音一顿,没有再说下去。她似乎脑子里也很乱,想到一句说一句。
她看着李潇潇,笑了笑,有点苦涩:“我其实特别羡慕你,潇潇,也羡慕其他话剧演员,可以演到新的剧本。”
芭蕾起源在西方,艺术无国界,她也想要试一下那些经典剧目,不想带着其他念头,纯粹地以一个芭蕾舞者的身份去跳。
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还跳得动的时候,遇上那么一天。
李潇潇明白过来了,昨晚那部《红舞鞋》,触动了冯露的内心。
冯露现在还很年轻,即使再过两年,迎来艺术春天之后,她还能再跳很久。但对于她来说,现在是不知道哪天才是尽头。
李潇潇把手覆在冯露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别想那么多。”
她想到前世里听到的一些前辈的做法,凑到冯露耳边说:“你要是实在想跳其他剧,这会儿不是回到自己家吗?窗帘一拉,门一关,你在里面跳什么,谁管得着你?”
冯露惊讶地看了李潇潇一眼,半晌后,扶了扶额头,忍不住摇着头笑着说:“我总算知道重团长为什么总是那么操心了。”
李潇潇:“……”
“哎,我这可是好心安慰你,”李潇潇见她恢复了一点,无奈地说,“那我说的也是事实嘛,你自己房间里,谁知道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可她要的不止是这个,她想要的是光明正大地跳。冯露知道李潇潇的好意,勾了勾李潇潇的肩膀:“好了,我就那么随便说说,听过就算了。”
李潇潇虽然无法直接告诉冯露1976年的变化,但她想了想,还是稍稍暗示了一下。
她凑到冯露耳边低声说:“那你也随便听听。你看,前些年管得那么严,你知道的,话剧前些年完全消失,不止是因为没有人创作剧本,但你看,现在不也开始放宽了吗?内参片也是,前些年哪有这种东西?”
事实上,寒冬十年里,初期、中期、后期各阶段完全不一样,比起前些年,现在确实是已经宽松了许多。到明年,甚至还有学生自发演话剧,表达内心的想法。
而后年,一切就会结束,迎来春天,万物苏醒。
她拍了拍冯露的肩膀,笑着说:“所以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冯露原本还没想到这些,听李潇潇这么一说,她忽然也反应过来了,好像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心里竟然也生出了些许希望。
也许真的有更宽松的一天呢?
她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朝李潇潇认真地说:“潇潇,谢谢你,我现在好受多了。”
她又不好意思地说:“之前的话,你不要和方浩明说。”
李潇潇连忙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两人又休息了一会儿,起来继续往前走。她们混在人群中,也分不清是不是文工团的人了,反正大家方向一致,她们也不仔细分辨了。
“请问……”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从后面追了上来,走到李潇潇身边,一脸真诚地看着她,“你是李潇潇同志吗?”
李潇潇转过脸,看到对方略带兴奋的脸,觉得有点莫名,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好,我是。”
女孩双眼瞬间放光了:“啊,真的是!”
她回过头,朝后面用力地招了招手。
李潇潇和冯露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后面还跟着两个年轻男人,那两人见女孩打信号,小跑着跟了上来。
女孩白白净净,眼神殷切热情,那两个年轻男人也很有礼貌,站到女孩身后,跟李潇潇和冯露保持了距离,朝两人礼貌地打着招呼:“两位同志好!”
按理说,这里都是受邀来全国参会的工作者,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思想品质应该也是过关的,但这三个人实在是热情得有点诡异,冯露穿了一身军装,挡在了李潇潇跟前,虽然礼貌地回了一句,但仍是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好。”
李潇潇从冯露背后探出头来:“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女孩从衣兜里掏出三张票,笑着朝两人递过去,“我们想把这个送给李潇潇同志。”
冯露定睛一看,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女孩:“你……你……为什么?”
李潇潇被冯露挡住,没看到那女孩拿出来的是什么,看冯露这反应,又好奇地问:“怎么了?”
冯露让了让,把李潇潇拉了出来,那女孩笑眯眯地把票递到她跟前:“是这样的,我想跟李潇潇同志交个朋友。”
李潇潇往她手上看去,睁大了眼睛。
那竟然是三张《简·爱》内参片券,地址是京市某单位的礼堂。
这年头有钱都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在这个没什么娱乐的年代,这三张小小的票说是一票千金都不为过,如果不是大院子弟,为了弄到一张都要想破了头。
即便是在大院,也不是想看哪出就看哪出的,每个有资格看内参片的单位,播放的内容也不一定是一样。
战争片很多,言情片很少,《简·爱》刚好是其中一部。
李潇潇很想要,但是这三张票太贵重了,她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当然不可能收下。
她朝那女孩笑了笑:“谢谢,无功不受禄,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请问几位是?”
女孩仿佛这才想起自己没有自报家门,拍了拍脑袋,一脸抱歉地朝李潇潇笑了笑:“我是梁丹,这位是我的组长孙哲绎,这位是我的工友蒙焕山。”
李潇潇:“……”
冯露:“……”
蒙焕山,那不是《红舞鞋》中的给莱蒙托夫配音的那位吗?
冯露看着面前那个白净斯文的青年,瞳孔地震,她自己昨晚还说莱蒙托夫的声音好听,今天真人就站在她跟前了?
李潇潇也傻眼了。
《红舞鞋》是沪市电影制片厂译制的,准确地说,是制片厂里面的翻译组译制的。而这个翻译组,后来会单独分出去,成为沪市电影译制厂。
而这女孩说,她是这个莱蒙托夫的工友,旁边的是他们的组长……
卧槽,那不就是两位配音大佬和未来厂长吗!
李潇潇马上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想一一跟三位大佬握手,但幸好理智还在,没敢伸手,语无伦次地朝三人说:“三、三位老师好!很高兴认识三位老师!我……我很喜欢你们的作品!蒙老师,您的莱——”
莱蒙托夫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她连忙又改口:“您的角色,配得真好!”
蒙焕山性格有点内向,他不是很明白这女孩为什么叫他“老师”,又见她突然这么热情,脸上微红,腼腆地点了点头,谦虚地说:“李潇潇同志过奖了,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制片厂翻译组这三人确实是特意来找李潇潇的,她这个反应实在是超出他们的预期,女孩见她这么夸蒙焕山,又问:“我呢我呢,我是跟他对手戏的那个。”
佩姬!
李潇潇捧着脸,看着梁丹,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跨时代同频,天哪,这就是追星成功的感觉吗?
“超……超棒的!”李潇潇在衣服上蹭了蹭手,看着梁丹,眼睛都快发光了,“老师,我能跟你握个手吗?”
梁丹笑嘻嘻地把手递了出去,李潇潇欢呼一声,双手握住,心里想:今晚她都不洗手了!
冯露昨晚刚看完《红舞鞋》,一整晚也都在想着这电影。她是第一次看这种西方爱情电影,不可否认,里面每个角色都吸引她,当然也包括角色的声音。
但她又同时清醒地认识到,大院礼堂里可以放纵,出来礼堂就得反省,批判电影里面的腐朽思想,更何况是出了大院?琇書網
她连忙拉了拉李潇潇:“潇潇,你看你,周围的人都看着呢!”
虽然他们没说什么过火的事情,但跟他们来往本身就是在玩火,她得好好提醒一下潇潇。
翻译组三人也在看着李潇潇偷笑,李潇潇知道自己现在就跟个脑残粉似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尤其是这里面还有厂长!带领译制片配音演员们走向巅峰的人物,真人就在眼前,能淡定才有鬼了!
李潇潇还握着梁丹的手,握了好几秒,这才傻笑着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梁丹把电影票递给李潇潇,冲她眨了眨眼:“这是我们三个送给你的,收下吧!”
这会儿李潇潇心态完全不一样了,马上收下了:“谢谢老师!”
甭管看不看,留下做个纪念也是好的,可惜没有笔,不然就请他们三位在背后签个名了!
李潇潇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围巾早就扒了下来,把脸露了出来,脸颊都因为兴奋而红扑扑,比起之前半死不活爬长城的模样,现在像个充满活力的小太阳,路上经过的人都多看了两眼。
冯露提醒说:“哎,我们别堵在这里了,边走边说吧。”
孙哲绎点点头,说:“说得是,我们今天还得继续往前呢。”
“对对,”李潇潇积极地附和,又朝翻译组做了个请的动作,“老师,请。”
李潇潇和翻译组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眼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冯露一脸没眼看地捂了捂脸,心想潇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回头看了看,部队的人速度非常快,刚才她和潇潇休息了不少时间,这会儿部队的人已经离他们这边没多远了。
冯露又看了看已经沉迷在配音员里的李潇潇,咬了咬牙,转身往部队那边跑去。
李潇潇走着走着,刚想说她朋友也喜欢蒙老师的配音,回头一看,冯露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其他三人的注意力在她身上,也没注意冯露是什么时候走的,梁丹说:“要不我们在这儿等一等吧?”
只能这样了,李潇潇点点头:“好。”
三人又开始聊了起来,李潇潇有点好奇他们为什么来找她,但又不好意思问,好在孙哲绎主动说出原因:“是这样,你们的朱新华老师,是我的老同学了。前两天我们叙旧,刚好从他那边听到你的表现。”
李潇潇马上反应过来了,看着孙哲绎,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是她想的那样吗?
孙哲绎作为翻译组组长,任务就是进行外国影片的译制,其中包括剧本的翻译和中文台词的配音。朱新华老师对她的印象,能跟翻译组的任务挂钩的,就只有她反驳修改剧本时一个人分饰多个角色的时候。
李潇潇感到自己的心口在飞快而有力地跳动:所以,他们是来找她……配音?
果然,孙哲绎继续说:“听朱老师说,你能一个人演话剧里的不同角色,连声音都贴合角色,就是……”
他顿了顿,稍稍想了下应该要怎么表达。
蒙焕山和梁丹也都安静了下来,期待地看着李潇潇。
这事情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孙哲绎最初听到老同学说的时候,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但老朱再三保证,他并没有在逗自己。
“就是,”孙哲绎又说,“演男角色时,声音就是男的。演女角色时,声音就是女的。而且,年龄也可以相符。”
“是的,老师。”李潇潇点点头,跃跃欲试,“老师,我可以示范一下。”
她要抓住这次机会,要让厂长眼前一亮,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话剧和配音不同,如果她直接念话剧台词,体现不了配音演员的功底。
她渐渐冷静下来,四处观察了一下,目光落到几个年纪和性别都不同的活动小组上,观察着他们说话的频率,脑中灵光一闪。
那几个人正在朝他们走来,她指着那几个人,朝孙哲绎说:“孙老师,请看那几位同志,男女老少都有。”
四周声音纷杂,他们其实听不到那几个人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嘴巴在动。
李潇潇清了清嗓子,看到其中一个男人把手勾到同伴肩膀上。那男人朝对面的姑娘笑嘻嘻地说着什么,李潇潇把声音往下压,调到成一把浑厚的男音,略带痞气地笑了两声:“我跟你们说,这事儿可是千真万确!”
那姑娘瞪了那男人一眼,李潇潇往上提了提声音,声线变得纤细娇俏:“哼,李大牛,你就吹吧,我还不知道你!”
即使是多人聊天,根据人们聊天的表情和眼神方向,就能大概判断出下一个说话的人是谁。
至于说话的内容?随便编,只要有逻辑就行。
李潇潇专注地看着那几个人,这个短短一个小场景对话,在她眼里,几乎赶得上前世那些大电影制作配音一样重要。
她配得如此认真,孙哲绎、梁丹、蒙焕山都一脸捡到宝的表情看着她,激动地互相打着眼神。
声域宽广,男女声音变化能无缝切换,这是先天条件优势;临场发挥,演技精湛,听着声音看着那几个人,完全没有违和感,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是天赋。
配音演员人才凋零,他们正需要像李潇潇这样的人才!
李潇潇配完之后,感觉自己后背都出了一层汗。她把目光从那几个工具人身上收了回来,尽管她觉得自己发挥出应有的水平,但在这几位配音前辈跟前,她心里还是非常忐忑。
他们是后代配音员们无法逾越的高山。
李潇潇手里出了一层汗,收回的视线落到了孙哲绎脸上,然后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喜。
孙哲绎也看出了这小姑娘的紧张和努力。
这显然不止是话剧演员的功底了,虽然他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方法来练的,有没有其他指导过她,但他知道,这已经是一名配音演员了,甚至不需要他重新花时间给她从基础补起。
在这种时候,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位人才!
孙哲绎也有些激动,但他仍是保持着克制,朝李潇潇发出了邀请:“李潇潇同志,京市电影制片厂有录音棚,我们想邀请你星期天过来参观。”
“我去我去!”
“她不去。”
李潇潇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有人覆盖过了她的声音。
她一愣,转过头,看到了大步赶过来的重锋。
重锋停在李潇潇跟前,脸色冰冷地看着孙哲绎等人,目光锋锐,沉着声重复了一遍:“她不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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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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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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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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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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