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锋比她高出一个头,将她整个人都笼在身前,低头看着她,衣袖仍被她轻轻地扒拉着。
他忽然就想起十几年前,这小姑娘还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家伙,被塞到他手上时哭得天崩地裂,那哭喊声轰得他脑子发晕。后来他将她哄好了,学着她父亲那样挠她下巴,她抱着他的手指,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眼神,跟现在说不出地相似。
她本该比他见过的那些大院姑娘们更有资本骄纵。
重锋心口微微发疼,低低叹了一声:“我没有生气。”
李潇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心想:团长,那你这话可就没说服力了,平时一口一个潇潇,刚才都已经气得连名带姓地喊她来着。
她满脸都是“你生气,你不说”的无奈,重锋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在想我做得不够好,还没能让你信任我。”
这话题跳跃得有点大,李潇潇不太跟得上他的思路,挠了挠脸颊,倒也不装可怜了,坦诚又茫然地说:“我信你啊。”
“我说过的,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讲。”重锋说,“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不违法不违纪,我都会帮你。排练既不违法,也不违规,你中午本来不必那样说。”
李潇潇咳了一声,有点尴尬地说:“我不想你担心。”
重锋说:“可是潇潇,我是相信你的,我知道你爱惜自己的身体,相信你有分寸,能兼顾好排练跟休息。”
李潇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小脑瓜:这可是未来特种部队大队长啊,高智商尖兵人才,被他夸一下,她要膨胀了。
大概是猜到她以为自己是说客气话,重锋顿了顿,又说:“你还记得在白沙村落水那回吗?你让我给你上碘酒。”
普通姑娘要是落了水,被个男人救上来,都会担心名声受损,恨不得马上没有接触,更别说让这男人帮忙处理后背伤口。
回去路上躺担架也没半点扭捏,脸都不带红一下的,甚至还干脆睡着了,当时方浩明还感叹这姑娘不一般。
哪怕是之前去隐市,也是做好了变装,如果那天不是他刚好路过,凭她自己是完全能逃脱的。桂容镇那人贩子,她也有自保能力,甚至在追出去之前,也交代了同伴,只是因为心软,不识人心凶险才失了手。
说到底,这姑娘做事前都有过考虑的,虽然每次总是很倒霉。
“啊,这样……”李潇潇也反应过来了,笑了笑,“我明白了。”
她想了想,看着他,又说:“我以后不骗你。”
重锋很喜欢她这么坦诚不扭捏的性格,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头还疼吗?”
李潇潇眨了眨眼:“你不生气我就不疼。”
重锋:“……”
李潇潇挑了挑眉,又开始捂着脑袋“哎呦哎哟”地开始装:“我不行了,我又开始疼了。”
重锋一脸拿她没办法,只得说:“我真没生气。”
李潇潇放下手,笑嘻嘻地说:“那我好了。”
重锋点点头,抬起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朝她说:“走吧。”
啊?还是要把她带回家吗?李潇潇婉转地说:“我明天还得排练,家里离文工团还挺远的……”
羊城剧社离李家很近,但这光州文工团离李家跨了一个区,李家就一辆自行车,陈红娟平时上下班都要用,李潇潇周末回家都是坐公交。
回去就过一晚夜,第二天又赶回来,实在是有点折腾,她觉得没必要。
“我知道。”重锋笑了笑,说,“是带你去吃夜宵,吃完就送你回来这里。”
李潇潇一听,顿时来精神了,眉飞色舞地说:“嗨呀,那你要是说这个,我又可以了,走走走!”
光州文工团对演员的身材管理简直太苛刻了,饭堂午饭丰富,晚餐朴素到令人发指。李潇潇前世读书的时候,学校饭堂开饭早,去晚了没菜吃,吃早了晚上又饿,学生时代早就养成了一天四餐的习惯,工作后更是饿了就吃,尤其是开工作室以后,储物柜里一堆干粮。
李潇潇正要跟上去,忽然又想起了个事情,连忙喊住了重锋:“团长,你等等,我回宿舍拿点东西,很快!”
说着,转身抬脚就跑,重锋眼疾手快,手一伸就捏住她的肩膀,有点无奈地说:“我不急,你不用跑,慢慢走过去,我等你。”
李潇潇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锋这才松了手,让她走回去了。
她走远了之后,重锋看到话剧组那排练室门口,齐刷刷地冒出几颗脑袋,一看到他,几脸懵比,大概是没想到他竟然还在,马上又缩了回去。
但这样实在是有点不太礼貌,于是他们干脆走了出来,朝他尴尬地点点头,其中演男主角的白杨被派作代表,走过来跟重锋打招呼。
大家都认得重锋的,这样年轻的团长,上回在桂容镇一露面,所有人都记住了他。
白杨也说不上为什么,明明人家团长只是随意站着,也不凶狠,但他就是莫名地紧张,下意识地就绷紧身体立正,说:“团长同志晚上好!”
重锋看了他一眼,颔首算是回应:“你们回去排练吧,我带潇潇去吃点东西,晚点就会回来,但是她回来后不能再练了。”
原来是这样,刚才他们还以为要发生什么事,都在担心潇潇呢!白杨顿时松了口气,又说:“您放心,咱们不会让潇潇累着的,我们每天十点前就结束排练,团里也给她批了特殊假的,她白天是可以不出早功的。”
其实就是相当于在团里休养,又能拿到工资,要是请假回家,那是要扣工资的。
李潇潇毕竟是协助公安破了大案,又让文工团上了一把报纸光荣报道,肖团长当然不会让她丢了工资。
这些事情,重锋早就从李潇潇那里听说了,点点头表示知悉。
这时,李潇潇又回来了,看到白杨,一脸奇怪地问:“你们在干嘛?”
“没什么没什么,”白杨马上说,“我们先回去排练了。”
他说完后马上就跑了。
李潇潇看着白杨的背影,又看了看重锋,满眼都是疑惑。
“没什么。”重锋顿了顿,又问,“东西拿好了吗?拿好了我们就走。”
李潇潇回过神,马上点点头,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十块钱,递给重锋:“这个,给你。”
重锋皱了皱眉,没接:“这是做什么?”
“昨天发了工资。”李潇潇解释说,“之前你不是帮我家还了钱吗?然后上回也给了我一百多块,总共是431块。我以后每个月发了工资,就给你还一点啊,现在是少一点,以后会涨工资的。”
她刚入团,现在一个月工资才二十三块,这个月因为在桂容镇协助破案,给文工团添了荣誉,团长给她奖励了三块钱。
这年代文艺团体很受重视,光州市又是省会,文工团的条件自然也比省内其他城市的都好,拿到的补贴更多,化为团内成员的福利,就是饭堂吃饭便宜,菜式也比之前剧社的多,十几块钱足够她一个月生活费了,剩下的可以拿去还给重锋。
四百多块在这时代是一笔巨款,她不可能白拿重锋的。
重锋见她这么见外,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用还,这是我该做的事情。”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李潇潇有点无奈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重锋不说话了,只皱着眉看她。
李潇潇不得不承认,重团长的眼神真的很杀人,明明一句重话也没说,眼神也还算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让人莫名紧张。
她咳了一声,说:“收嘛,不收我就不去了,白吃白喝什么的,我心理压力好大的。”
这小姑娘脑壳都在想什么……重锋是真拿她没办法,最后只好说:“那我先帮你存着,你要用钱的时候跟我说。”
李潇潇“嗯嗯”两声,连连点头,飞快地把大团结塞到他手里,生怕他后悔似的。
重锋将钱收好,两人终于出了文工团。
方浩明远远就看到了他们,见李潇潇跟自家领导有说有笑,而他那领导……
居然笑了!
方浩明一脸见鬼的表情,直到重锋和李潇潇上车了,他都还没反应过来,目光随着两人的动作转动而转动,整个人扭过身,看着李潇潇的眼神像在看国宝。琇書蛧
“方浩明。”
重锋连喊了两声,方浩明这才如梦初醒,不用重锋提醒就已经转回驾驶座。
李潇潇不明所以,小声地问:“他怎么了?”
重锋神色自若:“欠收拾。”
李潇潇:“……”
重锋吩咐方浩明说:“去陶居酒楼。”
在去酒楼路上,方浩明已经缓过神来了,又开始迫不及待地想朝李潇潇打听,到底是怎么将自己领导搞定的,传授他一招半式,好让他以后挨训的时候用起来。
到地之后,三人一起下车进了酒楼,落座后,服务员过来帮他们下单,重锋对吃的没什么要求,让李潇潇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前世李潇潇也经常吃茶点,熟门熟路地点了大份管饱又不贵的炒牛河和烧骨粥。
上菜后,烧骨粥热气腾腾,里面浸着棕色的烧骨,飘着几颗花生,上面浮着一层葱花。
国营酒楼用料足,大块的猪脊骨经过腌制后,以炭火慢慢烤熟,再放入粥底一起熬制,每一块都带着入味松软的肉。
方浩明原本觉得点这个有些浪费,因为这烧骨的精髓不在肉,而是在于骨头里面的髓汁。女孩子碍于斯文,别说吸髓汁,他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吃烧骨的,因为骨头太大,难以夹起来,一个弄不好夹起来又砸到粥里的话,那场面就不是一般的尴尬了。
然而,他没想都的是,自家领导给那小姑娘舀了一大碗,半碗都是大块的烧骨。
方浩明:“……”
大哥!您在想什么?就算您想让她吃肉,挑小块的给她啊!
可让方浩明没想到的是,李潇潇眼神一亮,用茶水洗了洗手之后,用勺子轻轻把大骨头拨出一角,直接把肉骨头捏起,两只手捧着埋头吃了起来,小半张脸都被挡住了。
方浩明:“……”
他觉得,这俩人能处到一起,真的是有原因的。
重锋跟方浩明平时经常外训或者执行任务,常常吃压缩干粮,对吃的没什么要求,这时见李潇潇吃得那么香,也都各自吃了一碗。
炒牛河锅气十足,比前世李潇潇去过的百年老字号出品都好吃,李潇潇啃完两块骨头后朝牛河下手。
方浩明再看她时眼神都变了,朝重锋感叹地说:“小铁梅吃得真多,冯露要是能有她一半就好了。”
李潇潇:???
炒牛河油光呈亮,李潇潇舔了舔满嘴咸香,不满地说:“小方,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我还在长身体,吃得也没你多。”
哪里多了?这儿放到现代,随便一个敢自称吃货的女孩子,分分钟一个人就能干完这份牛河。
方浩明虽然是重锋的勤务员,但好歹也是大院里长大的,是除重锋之外的二号人物,曾经也是大院一哥,小的们哪个见了不喊一声“浩明哥”,这会儿被个小姑娘喊“小方”,顿时就不乐意了:“小铁梅,我这比你大好几岁呢,你怎么也得喊我哥才对。”
李潇潇从来都是个识时务的人,咬了咬筷子,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朝方浩明说:“哥哥,我想吃牛河。”
小姑娘声音又软又甜,方浩明高兴地应了一声,脑子一热,简直想直接想把整盘牛河都端到她跟前了。
然而,还不等方浩明动手,重锋缓缓地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神带刀,刀刀致命。
方浩明:“……”
重锋给李潇潇舀了一勺粥:“牛河锅气大油重,吃多了容易上火,对嗓子不好,喝烧骨粥降火。”
“谢谢团长,”李潇潇点了点头,又说,“我不要花生。”
之前在白沙村的时候,李潇潇就已经表示过来年会考部队文工团。方浩明早就提了恋爱报告,对象是文工团的芭蕾演员冯露。
方浩明瞧着李潇潇这食量,不由得提醒道:“小铁梅,说真的,你现在吃这么多,到时候进了咱们军区文工团可怎么整?那儿可不像你们这里想吃就吃,那里管得可严了,我对象说,他们老师都盯得死紧了,举报制,谁偷吃了被举报,就一个月不能上台。”
李潇潇听到最后一句,冷不防被噎到了,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
重锋又刀了方浩明一眼:“你吓她做什么?”
李潇潇满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重锋给她倒了一杯水:“你别听他胡说。”
李潇潇握住水杯,半信半疑地问重锋:“他说的是真的吗?”
这可太扯了,她前世怎么没听爷爷说过?她爷爷也是部队文工团话剧演员。难道不同军区规定不一样?
重锋连部队文工团的演出都很少看,更别说去了解文工团内部的规定了。他老实地说:“我不是很清楚,我回头替你问一下。”
方浩明摆摆手,说:“还问啥啊,冯露前两天才跟我说呢,她们那儿有人被罚了。”
李潇潇一脸无语,这都什么鬼规定,不怕演员跳着跳着饿晕么?
“不用担心这个,”重锋淡定地朝李潇潇说,“到时候我多打一点饭菜,你来找我,不会让你饿着的。”
方浩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大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都不怕文工团的老师直接铲上门来?
李潇潇一颗心又放了下来,高高兴兴地把烧骨粥吃完。
夜宵之后,三人一同回了市文工团,临下车时,李潇潇回头看着重锋问:“团长,新版《蜕变》在八月十三日公演,你们要来看吗?我给你们留票。”
重锋低声说:“不一定能去。”
李潇潇抿了抿唇,有点失望,但仍是笑着说:“嗯,你们平时不太方便出来。没关系,我留着票的,你们有空就来看看,没空就算了。”
重锋点点头:“好。”
李潇潇下了车,朝车内两人挥了挥手:“我走啦,晚安。”
重锋目光温和:“晚安。”
李潇潇冲他笑了笑,转身往大门口里走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使后,重锋才朝方浩明说:“出发吧。”
夜已深,街上人早就不多,与刚才回来路上的缓慢行驶不同,方浩明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迅速倒车后,快速前行。
方浩明边开车边说:“团长,刚才你就该说一定会去。”
重锋看着窗外,瞳仁映着飞速倒退的街景:“八月十三日,军区应该在演习。”
他刚才本来想直接跟那小姑娘说去不了,但看着她时,他又说不出口,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结果还是看到了。
尽管只是一瞬间,很轻微的一丝,但他还是看见了。
重锋心想,以后等她考进来军区文工团了,只要他在军区的时候,他一定不会落下她的演出。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新版《蜕变》的公演日越来越近,话剧组就越来越紧张,连其他剧组也时不时过来关心一下。
毕竟,这年头所有大剧团都只演样板戏,而且大多是只演第一批那八部,只求最稳。
大剧团的剧种齐全,自然都会有话剧组,但样板戏里根本没有这个剧种,因此话剧组一般都只在内部演出,不对外公演。
因此,除了光州市民之外,对新版《蜕变》最期待的就是其他文艺团队的话剧演员了。
这个时期的话剧演员面临着痛苦二选一:一是像之前羊城剧社的唐平或者朱老师那样,选择转剧组或者干脆转行;而是像从前的文海燕那样,仍在苦苦挣扎却看不到出路。
可是,这一切都因为《蜕变》的出现而有了转机!
他们也想像那两名叫文海燕和陆一鸣的话剧演员一样,像《蜕变》里面的女主人公一样,迎来舞台生涯上的蜕变。
只要这部全新话剧成功了,就意味着其他文艺团队的话剧演员,能重新站到舞台上!
当然,这部话剧属于光州文工团,其他文艺团队要演这部剧,需要光州文工团开放授权。但这也是光州文工团提升知名度的好机会,想必它也不会拒绝的。
同级别的文工团之间都有交流,一时间,除了肖团长在头疼之外,冯老师也头疼了,团里的管理人员为了场次分配已经开了好几次会。
团长办公室内,张思远主任和老师们分坐在团长左右两边。
肖团长拿着小本本比划:“各位老师,今天必须出结果了。首先能确定的是,咱们就不跑出去公演了,没哪个单位的舞台有咱家大的。就在自家场子演,还能同时接收不同单位的职工。”
张思远主任说:“上回咱们办公楼扩建,周行长那边可是帮了不小的忙,他那分行职工也不是很多,比厂子少多了,怎么也得优先安排。”
“周行长那必须是要亲自去请的。”肖团长说,“不过这第一场嘛,在自家场子,总不能顾此失彼。我是这么想的,市里单位这么多,好些单位都跟咱们平时有业务来往,干脆第一场就将各单位的领导请过来,给每位领导送去三十张票,他们爱给谁就给谁,公不公平也是他们内部的事情了。”
最近他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领导们都想做第一家看新剧的单位,尝头啖汤,但文工团合作的单位这么多,答应一家,就意味着得罪其他家。
这每个单位分三十张票,就能把单位管理层都照顾到了,至于下面的职工,也只是在以后的场次再看而已,早晚还是能看到的。
肖团长这想法马上就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
冯老师紧接着就说:“肖团长,是这样,其他市的话剧老师们也想带学生来看,您看……”
她将其他市文工团的话剧演员们心声都说了出来,又欣慰地说:“其实咱们团的话剧组孩子们之前也是一样的,虽然咱们团有内部演出,但大家都想公演,这回难得有机会,大家都很兴奋。”
想到学生们没日没夜地排练,她忍不住眼睛都红了,笑着说:“他们也都懂,这次演出不止是为了自己和文工团。只要这次成功了,其他城市的话剧演员们就能和他们一样,再次公开演出。”
肖团长叹了口气,点点头:“当然,只要他们不嫌路远,咱们这儿就一定给留位置。但每个文工团只能留三个位置,带队老师、男女主演员,这其实也足够了。”
“够的够的,”冯老师抹了抹眼泪,“谢谢团长。”
散会后,冯老师去排练室看学生们排练。
距离演出只剩下一周,每个演员对台词都已经滚瓜烂熟,但也许是太久没有公演了,明明都是有演出经验的演员,但越到后面,状态越不稳定。
李潇潇拿着笔记本,站在台边,一边看,一边将演员们的问题都记录下来。
台上的正是两个主演的对手戏,其他人见李潇潇越写越多,心里更加没底了——那可是吴芳和白杨啊,在这里已经是最有经验了,要是他们问题都这么多,其他人那还得了?
比起文工团其他人,文海燕因为早就下定决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而心态最稳。见旁边的同学该上场了还发呆,连忙提醒道:“小丽,该你上去了。”
小丽连忙回过神,急急忙忙地从舞台一边进场了。
李潇潇又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小丽感觉那笔尖仿佛就写在自己心头,疼得她一颤一颤。
冯老师走到李潇潇身边,一看上面的记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怎的今天比昨天状态还差?让我看看。”
“好的老师。”李潇潇将笔记本双手递给冯老师,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他们有点紧张,其实水平都在的。”
她想提醒冯老师不要再给演员心理压力。
在冯老师来之前,台上的失误已经不少了,但李潇潇甚至没有皱过一次眉头。
这种情况其实很正常,前世许多配音演员在试音时,或多或少都会有点紧张,尤其是参加比赛时,有人会因为紧张而发挥失常,但只要克服过来,就能渐入佳境。
当一个人紧张时,越被指责,情况就越容易变坏。
但这年代显然对心里关怀的重视,冯老师的眉头越皱越深,李潇潇怕她直接骂出来,低声朝她说:“冯老师,方便出去一下吗?我想法跟您说一下。”
李潇潇之前有上台示范过,冯老师是见过她的水平的,对这学生最满意,而且她为人谦虚,对其他同学也不遮遮掩掩,别人来请教,都是倾囊相授的。因此,她提出这么请求,冯老师自然也就和她出去了。
她们一出去后,舞台上的演员们就开始惴惴不安了,刚才冯老师的脸色,大家都有目共睹。
排练室外,李潇潇朝冯老师说:“老师,现在距离公演还有几天,今天要不先给大家放半天假吧。”
冯老师想都不想就拒绝了:“那怎么行?你也说了,就剩下几天,还不抓紧时间练习?”
李潇潇说:“他们已经练了很久了,我早就想让他们停一下。”
表演其实非常消耗情绪,但一个人的情绪是有限的,前期集中性爆发出来,次数多了,后面就会容易出现乏力的情况。
尤其是女主角,好几个情绪爆发点,都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情节,如果情绪不到位,整个剧就垮了。
吴芳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将自己跟别人隔绝开来,只顾着将自己的戏份精雕细琢,也不注意对手的反应,有时候漏掉一句词,就整段戏垮了。
她将这解释告诉冯老师,冯老师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他们太久没上场了。平时内部演出,大家都是熟人,出错了也不会觉得游什么。我这还没告诉他们,第一场是所有单位的领导来看呢,这要是说了,还不得紧张死了?”
李潇潇这才知道文工团的场次安排,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确实会更加紧张。
她说:“老师,没关系的,让我试试。给他们放半天假,明天一早,我会让他们放松下来进入状态的。”
冯老师半信半疑地说:“潇潇,不是老师不相信你,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有天赋,这里面其实都是普通人的多。”
“老师,我明白的。”李潇潇说,“但是今天如果继续练下去,这半天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这样吧,给他们放半天假休息,如果后天没有改善,我可以把吴芳替换下来。”
有李潇潇这句话,冯老师马上就放心了,连脸色都好了不少。
事实上,在看到李潇潇给吴芳示范之后,她当时就想,文工团的角色一直都是有能者居之,要是李潇潇没有受伤,这女主演是非李潇潇莫属的,就连吴芳自己,也在李潇潇的对比之下自愧不如。
两人回到排练室,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一字排好,紧张地看着冯老师。
冯老师看着众人眼下的疲惫,心里叹了口气,但也记得刚才跟李潇潇的约定,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她安慰了众人一番,又将文工团的演出安排说了出来。果然,话音刚落,所有人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紧接着就紧张起来了。
这种安排确实也是头一回,从前他们觉得话剧不被重视,心里都有些怀才不遇的失落,但现在机会来到面前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场京剧、芭蕾剧的舞台更高更大,他们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
冯老师说:“大家最近排练都辛苦了,今天下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准时到这里。”
吴芳马上说:“老师!我们不需要休息。”
冯老师坚定地说:“去休息,这是命令。”
吴芳咬了咬唇,低下头,眼圈都红了。
冯老师说:“解散。”
众人一开始还不肯离开,冯老师只得将他们全赶去食堂,一个人带着队浩浩荡荡地往外走,话剧组就此获得了大半个月以来的几个小时休息。
*
这半天并没有让话剧组的同学们得到放松,反而让他们自己浪费了半天,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所有人早早就来了,却发现最早到的是李潇潇。
李潇潇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起床后连早餐都不吃了,直接在排练室坐着,怕他们一来了就开始练。
“都别动,”李潇潇坐在观众席上说,“等人齐了,我们再开始练习。”
没过多久后,剩下的人也都来了,文海燕替她打包了早餐,把一个馒头塞给了她。
李潇潇站了起来:“今天上午冯老师不过来了,由我带大家练习。大家应该会听我的吧?”
众人连忙点了点头。
连日以来,每个人都得到过李潇潇的指导,从中学到了许多以往不知道的东西,即使她年纪下,所有人都非常尊重她。
“那好,”李潇潇笑着说,“我们今天玩点轻松的。”
“玩”?这种时候还玩?众人一头雾水,虽然心里有点急,但也知道李潇潇的风格,而且从前的羊城剧社话剧组,就是被她带起来的。
如果连她都不信,他们还能信谁呢?
于是众人按住心下的焦躁,竖起耳朵等她安排。
李潇潇让所有人都站上了舞台,无序地站着,她在下面看着众人,朝他们说:“待会儿我说‘开始’的时候,大家就要走动起来。每走到一个人身边的时候,你要和对方交流。”
“你可以朝对方挤眉弄眼,可以跟对方说一句你笑得真好看,也可以跟对方约上今天一起跑步等等,总之要有一个交流。”
“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会数数,从一到十,每数一下,你们就要提速,然后当我喊到停的时候,大家就要一起停下来。”
所有热都将规则听了进去,李潇潇开始数数:“一。”
演员们缓缓地走动起来,互相看着对方惨兮兮的黑眼圈,两两互看着一起走,眼中都有些惨不忍睹,不知道谁先笑出了声。
“二。”
脚步声开始快了起来,大家开始小声说话,按照李潇潇刚才说的,开始商业互吹,又因为无序地走动,吹捧对象换了一个又一个。
“三。”
速度继续快了起来,大家的互动更短更频繁,也放得越来越开,随着口令的叠加,众人脸上都渐渐有了兴奋度,一边抓紧时间跟队友交流,一边又注意听着台下的口令。
当李潇潇喊停的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李潇潇问:“感觉怎么样?”
她这话问的是吴芳,吴芳这几天情绪都不太稳定,刚刚在练习当中,也非常投入,脸上原来的戾气也转变为兴奋。
吴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压力最大,刚才在练习当中,每个跟她互动的队友都在努力夸她,有的是逗她笑,在快速的变化中,她渐渐能将注意力集中起来了,不再想着万一把新剧演砸了怎么办。
李潇潇点点头,解释说:“刚才这个游戏,是训练舞台整体性的。”
“话剧是一个集体表演,表演得是否自然,除了个人演技之外,还需要每个人之间的自然衔接,所以话剧是没法一个人带动整个剧的,每个角色都很重要。我们要注意队友的声音和表演,当自己融入这个角色,成为这个角色在剧里生活的时候,你说的就不是台词,而是生活交流。漏了台词,漏了就漏了,大致情节没有变的就行,顺着对方的词,按着剧情改变对白。”
众人当即明白了这个游戏的用意,当即决定在后面的排练当中,加入这个训练,作为一个训练调节。
下午时,冯老师过来看了一下,发现大家的状态都好了很多,李潇潇将上午的事情汇报给冯老师听。
冯老师听完后赞赏地点了点头,感叹道:“可惜你年纪小了点,不然我就跟团长推荐你当助教了。”
助教算什么,她前世都是母校的授课老师,做助教绰绰有余了。李潇潇咳了一声,试探着问:“那……老师,助教不助教的不重要,我想问问,可以加工资吗?我欠了别人好多钱的。”
这话要是换做别人说,冯老师早就斥责了,但李潇潇家里的情况,她也有所听闻,也表示十分同情。
但加薪这种事情不是她说了算的,冯老师婉转地说:“文工团的工资定薪都是有规矩的,你才刚进来,不用着急,以后一定涨的。要是以后着急用钱,老师借给你。”
唉,要是问人借,还不如问团长借呢。李潇潇点点头:“谢谢老师。”
*
转眼间到了公演日,文工团外的马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来的每一位观众都是光州市各大单位说得上话的管理层。
演员们已经准备就绪,全都化好妆,女孩子们看着比往日气息都好多了。
文海燕在化妆间的角落将李潇潇挖了出来,看她素着张脸,穿的跟平时也没差别,哭笑不得地说:“我天哪,外面全是大人物,你怎么穿成这样?画个口红啊。”
李潇潇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没关系了,反正我又不出场,我就在挡板后面给你们配音。”
文海燕拿她没法,只好由着她了。
化妆间就在舞台后面,李潇潇走出去,掀开幕帘一角,想看看来了多少人。
外面人很多,位置几乎都坐满了。
而她之前特意留的两个位置上也有人。
重锋眼力很好,几乎是她看过来的时候,他也望了过去。
李潇潇:“……”
她马上冲回后台,抓着文海燕:“快,把你的粉饼和口红借我!”
天哪,她以为团长不来了!没想到……她这熬夜熬得,不化妆见不了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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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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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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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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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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