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燕和陆一鸣的新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几个人讨论得忘了时间。
李潇潇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朝卫东和舒诚说:“你们两个不是住家里的吗?现在都快十点了,你们先回去吧。”
卫东抱着自己的小提琴,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没关系的,我等你指导完他们两个。”
虽然你一开始是说复盘完就给他安排,但没关系,他能等!
李潇潇:“……”
“立刻,马上。”说着她又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有点尴尬,“抱歉,我刚刚忘了,下回你早点提醒我。”
卫东笑眯眯地说:“没关系,我也想听听你们的讨论,很有意思。”
李潇潇看向舒诚:“那你——”
“我等他一起,”舒诚顿了顿,又解释说,“顺路。”
李潇潇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喊停了文海燕和陆一鸣,朝他们说:“我们试一下第五幕,洪向国将文海燕带到组织后,接受不同的任务,两人在夕阳下分别的那段。不演全幕,只要离别的那一刻,我们看看配上背景音乐的效果。一鸣,把音响重新接上。”
文海燕和陆一鸣连忙应下,两人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她掏出一张简谱,递给卫东:“你试试这段,在洪向国转身的那一刻,你就开始,注意滑音,要跟场景切入衔接。”
卫东快速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有点潦草,是李潇潇之前一边吃饭一边写的。他眼神都亮了起来,宝贝地捧着那张简谱,看了又看:“好,我知道的。”
这男生看着吊儿郎当,在乐器方面却出乎意外地靠谱,跟他交流起来毫不费劲,这要是换成是前世,这肯定会列入她的长期合作名单里。
李潇潇笑着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卫东拍了拍心口,豪迈地说:“放心,交给我。”
台上两人已经准备好,李潇潇站到话筒边,朝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开始——
洪向国身形高大,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女,目光温和而坚定:“赵兰同志,保重。”
赵兰看着他,缓慢地笑了起来:“好……洪向国同志,一路顺风。”
洪向国点了点头,开始转身,少女看着青年的侧脸,笑容未变,眼中闪着泪光——
忽然,纯净空灵的女声哼唱响起,与此同时,若有似无的小提琴声响起,彼此照应融合,没有一句歌词,却直接人心深处,将那种离别的伤感无限放大。
一幕毕,文海燕擦了擦眼泪,又哭又笑地朝李潇潇竖起拇指:“好听!”
李潇潇却摇了摇头,看向卫东,卫东摸了摸下巴,一脸疑惑:“奇怪,感觉好像有点……”
“不太搭。”李潇潇有点无奈,“你们说话都这么喜欢只说一半吗?好就是,不好就是不好,就是因为还在磨合,所以更要直接说出来,不然到时候上台才发现问题就更麻烦。”
卫东也不矫情了,直接点点头:“确实不搭。”
“嗯,因为原版是钢琴。”李潇潇为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我还挺喜欢这首的,但剧社里没有钢琴。”
卫东说:“我家有。”
李潇潇震惊地看着他,心中一声卧槽惊叹:这人家里有矿啊!
卫东总是被她震惊,难得一次反过来,顿时有点自豪:“我明天让人帮忙把钢琴搬过来,用就要用原版的。”
李潇潇缓过神来,激动地拍了他一下:“谢了兄弟!”
卫东嘿嘿一笑,扬了扬手中的乐谱,一脸暗示:“那这……”
李潇潇心头滴血,一脸肉痛,那她这可就太亏了。
不过这年头大家也还没有版权意识,她只好点点头:“拿去吧拿去吧。”
她又想起个事,趁机说:“那你能不能把自行车借我,这段时间我要经常去医院,有车方便些。”
卫东爽快地说:“没问题。”
演练到此结束,几个人一起将东西收好,各自回宿舍的回宿舍,回家的回家。
卫东和舒诚打小就认识,两家父母是好友。
卫东得了一张新乐谱,心情好得很,舒诚坐了一晚上冷板凳,终于忍不住问:“卫东,你是不是对李潇潇有想法。”
卫东随口说道:“这么好的姑娘,有想法不是很正常么?”
这姑娘本身就长得好,是剧社里的男演员私下里觉得女演员中长得最好的,从前那样的性子,不也有很多男同志们各种忍让么?现在性格一好起来,那还得了?
舒诚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
“开玩笑的,你还跟我较真了。”卫东看了他一眼,“不过嘛,舒诚,虽然说咱俩是兄弟,但你这我就看不过去了。你不是在追李宝珠么?之前对潇潇又那么凶,现在人家不理你了,你又想去撩人家?”
舒诚冷着脸说:“我跟宝珠本来就没什么,你不是都知道的么?她喜欢的是那个端菜的。李潇潇本来喜欢的就是我,她要是之前早像现在这样,我怎么会烦她?”
卫东翻了个白眼,心想:可现在人家明显已经不喜欢你了呀!
*
另一边,话剧三人组往宿舍区走。
李潇潇朝另外两人说:“我家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最近我可能要经常请假,所以今晚才这么急排练。今晚梳理得已经差不多了,海燕带着朱家那俩孩子一起练,配乐方面找卫东,他会搞定的。”
毕竟收了她这么多好处。
文海燕连忙应下,看了看她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潇潇,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你一定要开口啊。我跟陆一鸣能帮的都会帮。”
陆一鸣马上点头:“对啊,你别一、一个人死撑。”
李潇潇笑道:“嗯,会的,谢谢你们。”
她其实比较担心话剧组的排练。
原本她想着回城之后,被确认回周家小姐,那李卫国那笔手术费就不会成问题,她也就能集中精力带话剧组。
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她肯定是要把李卫国放在第一位的,所以话剧组这边,文海燕跟陆一鸣只能靠自己了。
李潇潇只希望他们能自己顾好自己,把话剧练好,就已经是对她的最大帮助了。
前世她就只有爷爷一个亲人,当初他出事的时候,她也在工作和医院之间奔波,也算是有过经验了。更何况,这次还有陈红娟,真要算起来,比前世那回轻松多了。
羊城剧社的宿舍都是四人宿舍,按剧组分成,话剧组只有文海燕一个女生,而苗秀心本身比较独来独往,烦透了京剧组那帮叽叽喳喳事情多的女孩子,于是跟文海燕住在了一起,房间里还有两张空床。
苗秀心下午就看到了李潇潇的行李,所以见到她进来的时候倒也没什么惊讶。
李潇潇对这个宿舍安排很满意,抓紧时间洗洗睡了。
第二天一早,李潇潇没跟其他人一起出早功,吃了个早餐就去找社长请假。
她说明了家里的情况后,表示接下来几天一早都要往医院跑:“我大概早上八点钟之前就能回来,要是剧社里有什么需要话剧组配合的,我那天就提前跟妈妈说一声,让她辛苦一下,在医院多照看点时间。”
何世明点点头,没多问什么,直接把假给批了。
小姑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话剧组平时在剧社本来就没什么事,就差改名为舞设组了,领的是剧社最低级别的工资,剧社也即将解散了,他当然不会阻挠。
接下来几天,李潇潇都是凌晨四点就悄悄地爬起来,骑着朝卫东借来的自行车出了剧社,根据原著中的线索,寻找那个隐秘集市。
这原著本来就是写手根据周宝姝这金主歪歪出来的,既然背景是这个时代,自然少不了年代文女主必备的交易技能。
原著中李潇潇作天作地,吃穿都要最好的,差一点的都要闹脾气摔筷子。这年代不是有钱什么都能买,购物基本都钱+票的模式,于是隐秘集市应运而生,人们在那里互相交换物品。而李宝珠为了让妹妹能吃饱,经常去集市里碰运气。锦鲤女主,运气自然好,不但能换到想要的,还在集市里结下好人缘,攻略了里面大佬的心。
因为原著中李潇潇本人没去过,这年代又没有地图,而且这事儿不能问人,她现在只能自己慢慢找了。
李潇潇打算借李宝珠的人脉,将自己那只新手表押给集市大佬,就当是借钱,以后等有钱了再换回来。
她运气不错,第三天就摸到了路子。
这集市的位置很巧妙,就在全市最繁华的区,正是因为靠近最大的供销社,所以来这边蹲点的人多,渐渐地也就在附近形成了一片隐形集市。琇書網
李潇潇非常谨慎地给自己做了伪装。她穿了两层衣服,外面套了件灰扑扑的旧衣服,往脸上抹了灰,把头发扎起来,再用披肩将后脑跟嘴巴都挡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个漂亮小姑娘顿时成了脏兮兮的碳头小子,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李潇潇掏出镜子,借着天边的鱼肚白,凑近看了下,估摸着就算是她前世爷爷看到了,都认不出来是她。
这集市跟剧社不在一个区,得骑半个小时自行车,大街转小巷,七转八绕,有的地方连自行车都过不去,于是她又得折回去,先把车锁在附近大街的显眼的位置,免得被偷了。
因为原著女主圣母体质,从来都不觉得妹妹有错,跟人提起都是“我妹妹最棒”,所以集市里女主的熟人还不知道李潇潇原身有多讨厌。
她没有急着将手表转出去,而是打算先摸索一下门路。因为有原著信息打底,她很快就认出了原著中出场过的有姓名的几个人,但仍是没看到那传说中的大佬。
她正四处张望,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拦住了她,朝她低声问道:“小兄弟,新鲜鸡蛋,要不?”
那人身上也批了块布,挡住手中的篮子,见李潇潇看了过来,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新鲜鸡蛋。
呼吸道灼伤的后续护理中,需要吃高蛋白食物。李潇潇飞快地看了看那人一眼,用少年音回了一句:“我今天什么都没带,你明天如果还在这儿,我就要六个。”
高个子脸上一喜,连连点头:“在的在的,咱这儿每天都有,你什么时候来都成。”
李潇潇趁机问:“你知道钱学农在哪儿吗?”
“他啊,”高个子一边说,一边把鸡蛋重新盖好,“他今天有事儿没来,明天吧。”
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又说:“你再要点儿东西,我明天带你去见他,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见。”
李潇潇嗤笑一声:“老子不要了,您自个儿玩去吧。”
说着,转身就走。
“诶诶!”高个子连忙拉住她,赔笑这说,“开个玩笑嘛!明天你要了这六个,咱就带你去。”
李潇潇:“先见了钱学农再买。”
高个子:“……”
李潇潇见他不说话,一脸不耐烦地抬起脚。
“成成成!”高个子马上说,又笑得一脸无赖,完全没有坑骗未成年人的羞耻感,“嗐,你这小子,挺机灵嘛!”
李潇潇不想跟这里的人有过多交集,随便掰扯两句之后就走了。
刚才那高个子说钱学农明天上午会来,但是不一定几点,于是李潇潇回去后干脆请了明天一整天假,打算顺便把其他事一起办了。
这时代还没有身份证,年满十六周岁的公民,需要到派出所报备信息,由派出所为公民建立登记卡,上面会有姓名、出生年月、免冠照、住址等资料,而这张登记卡会在户籍处备案。
李潇潇这身体刚过了十六岁生日,刚好可以顺路一起办了,省得多请一天假多扣一天工资。
她和陈红娟每天下班后都会去看李卫国。
今日陈红娟来得特别早,李潇潇还没下车,陈红娟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满脸堆笑:“潇潇啊,饿了没,妈妈刚买了你爱吃的福记烧卖。”
李潇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事直说。”
陈红娟手上还挎着保温瓶,往日她来了之后都会先上去,今天显然她还没去见李卫国。
她看着李潇潇的神色,见李潇潇没什么不耐烦的神色,这才大着胆子说:“是这样,我刚才跟大夫聊了一下,我说钱快凑齐了,他看咱们就差百来块,见咱们可怜,就说可以让咱们先把那九百块交了,先把手术做了,剩下的出院前结清就行,越早做,对你爸爸越好。”
这医院也太有人情味了吧?李潇潇有点意外,这要是搁到现代,那根本不可能。她也忍不住高兴了起来:“那还等什么,交钱了吗?”
有一说一,虽然李潇潇不喜欢陈红娟,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办事非常快,东拼西凑挨家挨户把能问的都问了个遍,连娘家那边的也问了,被娘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硬是凑齐了李潇潇分给她的任务,反倒是李潇潇的手表还没转出去。
“交了交了,”陈红娟见她笑了,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说,“就是你爸爸那边,你看,手术钱里面还有你们姐妹俩的嫁妆钱,要不这事儿你跟爸爸说一下?”
李潇潇点点头:“可以。”
两人一起上了住院楼,到李卫国的病房。
李潇潇哄人跟撒娇都很有一套,李卫国本来就疼她,见她声泪俱下,马上就受不了了,答应了用这笔东拼西凑换来的钱动手术。
*
光州军区。
浩浩荡荡的野训部队在夜色中抵达军区,有序地进入基地,经过简单的训话总结后原地解散,战士们三五结伴地往宿舍区走。
重锋正要去收发室,方浩明从背后冲上来,正想扑到他背上,被他轻巧地避开了。
方浩明狗皮膏药一样粘了上来,勾着他的肩膀,一脸讨好地说:“哥,你明天不是休假吗?是不是要出去?给我带点儿巧克力。”
重锋瞥了他一眼:“你几岁了,还吃糖果?”
“谁说我要吃了?”方浩明啧了一声,“送人的,小姑娘可喜欢这个了。”
重锋目光微动,若有所思,随后又问:“小姑娘还爱吃什么?”
方浩明愣了一下,马上露出八卦的眼神:“欸欸欸,有情况!快说,你问的是哪家的姑娘?”
重锋神色如常:“朋友的孩子。”
方浩明大失所望,长长地“切”了一声。
那不就是小屁孩儿吗?团长这才二十四岁,朋友的孩子估计也就几岁大。
他兴趣缺缺地说:“巧克力就很可以了,大姑娘小孩子都爱吃,不过挺贵的。”
重锋“唔”了一声,方浩明等他答应了之后就先回宿舍了。
到了收发室,重锋出示了军官证,朝值班战士说:“同志,我取一下信件,应该有两封。”
值班战士很快找出他的信,交给了他。
一封很厚,一封很薄。
重锋扫了一眼信封上的日期,是厚的那封先寄出的,不由得失笑,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内容,但那姑娘又打电话过来,让他不要看。
他捏着薄薄的那封,有点好奇这封“挽回信”的内容。
收信人信息写得很完整,但寄信人地址都没写,只留了“李潇潇”三个字。那一手行楷非常漂亮流畅,看得出来写信的时候略显仓促,字间不时有连体,却丝毫不乱。
都说字如其人,尽管李彦哥没有陪着那孩子长大,但看起应该还是没有长歪的。
重锋忽然有点期待见到她。
他忍住当场拆信的冲动,快步回到宿舍,随手开了灯。他在书桌前坐下来,从笔筒中抽出美工刀,顺着封口细细地片开,将信封完整无缺地打开了,这才将信从里面抽了出来。
信上寥寥几句,大概意思是说很高兴收到他的信,但她最近人不在家,等她回家后,非常欢迎他来家里玩。
重锋一字一句地读完,心里有点可惜,随后又觉得也没什么,既然都请假了,那还是买点东西送去她家吧。
毕竟,现在他刚过来,还是过渡期,没那么忙,等过几天去京市开会,回来后就有得忙了,请假也不是那么好请的。
想到这里,重锋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里,又放入抽屉收好。
*
尽管那瘦高个子说钱学农上午才会在集市,但李潇潇依然天未亮就出了剧社,免得被人看到她那一身小碳头的打扮。
她内兜里揣着那块新手表,骑着自行车,在半明半暗的街上穿梭。街上没什么人,一切都只有模糊的轮廓。
半个多小时候,她到了集市附近的大街,将自行车锁好,轻车熟路地穿过重重小道,进入了集市。
这里已经有不少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大家互相之间说话都非常谨慎。
李潇潇早有准备,提前拿了份报纸,找个旮旯角把报纸铺在地上,坐上去拿出个小本子和笔,开始梳理原著的一些细节,不浪费这半天的时间。
天色渐亮,大概九点多的时候,那瘦高个子又揣着一篮鸡蛋来了,狭长的眼睛在这地方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李潇潇,大步走了上去,大剌剌地蹲在她身前。
“小哥,今天带东西来了吧?鸡蛋要不?”
草,这人怎么半点声音都没有!李潇潇被吓了一跳,马上将小本子合上,瞪了他一眼:“钱学农呢?”
瘦高个子站起来,朝她勾了勾手指。
李潇潇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路越走越窄,人越来越少,李潇潇停了下来,朝瘦高个子说:“大兄弟,前面也没啥路了吧,还要往前走?”
前世她爷爷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有危险,很小的时候就让她上咏春班了,但谁知道前面有几个人等着她呢?
瘦高个子啧了一声,回过头:“你怕啥?”
“怕你把我卖了。”李潇潇说,“你跟钱学农说,李宝珠的家里人有事找他,他愿意来就最好了,不愿意就算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要是见到他,你这篮鸡蛋我全要了。”
瘦高个子一愣:“你是宝珠姐家里人?”
宝珠姐……李潇潇沉默了。
“嗨呀,你早说啊!”瘦高个子态度三百六十度,脸上的轻佻全都不见了,“您是宝珠姐的……?”
李潇潇马上说:“她妹妹。”
说这话时她已经换回了女声,瘦高个子又是一阵稀奇的赞美:“真不愧是宝珠姐的宝贝妹妹!”
李潇潇:“……”
表明了身份之后,李潇潇不愿意再继续往前走,瘦高个子也不勉强,给了她几个鸡蛋,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一溜烟往前跑,拐弯后消失不见了。
过了五六分钟,瘦高个子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个脚步匆匆的男人。李潇潇看了一下,那张脸对得上原著的描述,正是钱学农。
钱学农脸色有点苍白,朝李潇潇看了一下,快步走了上来:“李潇潇?”
“是,”李潇潇连忙说,“我——”
钱学农就马上打断了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走!”
他话音未落,远处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走鬼啦”,钱学农脸色一变,推了她一把:“公安来了,快走!”
原本集市那边的人也往这边逃了过来,李潇潇脑里有片刻的空白,但随后马上反应过来,跟着钱学农和瘦高个子跑了起来。
李潇潇边跑边想:怎么会这样?她可是什么都还没做啊!
后面远远传来不知道谁的怒吼:“站住!都不许动!”
原本集市的地方就小,有的人被绊倒,被后面的人踩踏,顿时一片惨叫。
李潇潇头皮发麻,钱学农在旁边冷静地说:“别回头。”
“那什么,大哥,”李潇潇边跑边说,灵光一闪又马上改了称呼,“姐夫,你能借点钱给我么?不白要你的,我把一块全新的手表押你这儿。”
钱学农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几乎要被她气笑了:“等你有命出去再说!”
前面有两条岔路,他指了指其中一条,飞快地说:“你从这儿出去!”
李潇潇拐进了岔路,跟钱学农分开跑。
她心中欲哭无泪,自己前世正儿八经的良民,何至于此啊!
李潇潇卯足马力冲,她对这里不熟悉,拐来拐去,差点直接碰上分开搜查的人,幸好最后终于回到了大街。
这边是繁华地段,街上人多,那条纤细的身影在人潮钻来钻去,把后面的那些尾巴们越甩越远,气得他们直骂人。
“他娘的,那臭小子跑得真快!”
“别说了赶紧追,今天一定要把他们一锅端了!”
重锋跑了几家供销社,都没买到巧克力,店员让他去市里最大的供销社看看,说是那边一定有。然而,离那最大供销社还有十来米,他就看到两个警察在追什么人,但街上市民太多,显然准备是要追丢了。
他顺着他们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那个跑得飞快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沿着街边,踩着边角突起的位置,借力翻过重重障碍,硬生生地往前突进!
那两个警察也看到了他。
“那是部队的人?”
“是吧,草,这侧翻身真牛!”
*
六月天的太阳已经很热,李潇潇还穿了两层衣服,裹着头发和嘴巴,几乎都快喘不过气了,四周的声音几乎都听不见,只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可她仍是不敢停不敢放松,打算找条小巷把脸上的灰擦掉。只要外面那套旧衣服一脱,小白脸一露,再出去就不会有人认得她是刚才的小碳头。
她拐进了一条巷子,往深处跑,额上的汗水往下滴,辣眼睛,糊住了视线。她脸上很脏,汗水沾了灰尘,让她不敢随便揉。
她停了下来,低着头,刚想掏出之前准备用来擦脸的湿手帕,背后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手臂扭到背后,她几乎怀疑自己听到了骨头卡擦轻响,“啊”地惨叫一声,被后面的人用力按在墙上,额头重重地磕了一下。
那一瞬间,李潇潇脑中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完了”。
她会被发配到边远农场么?一去十几年的那种?
汗水往下落,眼睛刺痛,生理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因为长时间奔跑,她腿脚有些发软,浑身微微颤抖了起来。
重锋在抓住眼前这人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听到那声痛呼之后,更是确定这是个姑娘家了。
他沉默地将人翻了过来,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微微一愣,松开了手,皱了皱眉:“是你?”
李潇潇呆了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是那个团长!
跟之前在白沙村中青春靓丽的少女不同,眼前的小姑娘狼狈不堪,一身破旧衣服,脸上脏兮兮,眼泪把脸上的灰冲出两道白痕,眼睛红红,像一只被遗弃的小花脸猫,在他身前瑟瑟发抖。
重锋目光如刀,声音仍是没什么起伏:“任何人不得私下买卖,你不知道?”
“我……”李潇潇反应过来了,抓着他的衣服,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起头看着他,语气都有点发抖,“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当作没看见我好不好?”
重锋抬起手,将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掰开,转而握住她的手腕。
李潇潇的脸色也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发白,声音因为害怕而有点失真,使劲想要抽回被握住的手腕:“不要……别这样……求求你……”
重锋没将她那点力气放在眼里,手上纹丝不动:“早知道害怕,之前就不该去。”
少女停止了挣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蓄满泪水,轻声问道:“那你告诉我,我父亲的手术钱还差一点,我要怎么办呢?看着他死吗?”
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眼角的灰尘都被冲刷干净,那颗泪痣重新露了出来。
重锋的目光在她眼角边打了个转,也不知为什么,这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模样,竟然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那团在他怀里哭闹的瓷娃娃。
也许是因为她跟那孩子一样,都有一颗泪痣。
那孩子现在应该跟她差不多大。
她吸了吸鼻子:“我第一次去那个地方,我确实是想把手表转手出去,可我什么都来不及做,你们就来了。”
她把手伸进内兜里,掏出那个天鹅绒盒子,拿到他的跟前:“警察跟部队不是一个系统,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我做错了什么?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做错,顶多就只是想犯错。”
重锋俯下身,过近的距离产生压迫感,李潇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却被他微微一用力,又扯了回来。
他把手伸进她的外衣兜,摸出一片碎蛋壳,上面沾满了蛋清:“这是什么?”
李潇潇一脸倔强:“我姐朋友给的鸡蛋,免费的,给我爸补身体的。”
重锋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后终于松开了手。
李潇潇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是同时往一旁躲了躲,警惕地看着他。
重锋掏出一条手帕,递给她:“把脸擦干净。”
李潇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条手帕,最后掏出自己的湿手帕,一点一点地擦着脸上的灰尘,擦到额头时忍不住倒抽冷气,心里估摸着应该是破皮了。
她把头巾摘了下来,脱掉外面那套衣服,露出底下的碎花衬衫和,又成了原来那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姑娘。
重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说:“把头发放下来。”
这人想干什么?李潇潇瞪了他一眼,但他折腾这些,应该是想要放她一马了,于是听话地将发圈摘了,披散着头发。
重锋估摸着这样走出去,哪怕碰上刚才追她的人,应该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被认出。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了她:“拿着。”
李潇潇哼了一声:“不用了,谢谢。”
重锋仍是伸着手:“集市那种地方你都去了,不要我赔的钱?”
他赔的钱?李潇潇看着他不吭声,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重锋说:“鸡蛋钱,医药费。”
李潇潇看着他的手,咬了咬唇。
他手里一小叠十块钱,足够补上李卫国手术费缺的那笔钱了。
集市她是不敢再去了,陈红娟那边已经借不到其他钱了,否则一定会拦着她要她留下手表,毕竟是李卫国费尽心思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
李潇潇吸了吸鼻子,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笔钱:“我会还你的。”
重锋没有接话,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重锋:“解放军。”
这人!还钱总得知道个名字吧?一个名字这么神秘吗?李潇潇咬了咬牙,只好说:“我住——”
“不用告诉我,”重锋打断了她,“这是赔你的钱,无故伤人本身不是一件小事,你不用还。”
李潇潇简直没脾气了,心想:反正我以后会考进光州军区的文工团,你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的,你也早晚会知道我是谁。
重锋见解决了这事,于是也不再逗留,出了巷子后往回走。
经过供销社的时候,他停了停,特意往里面看了下,果然在玻璃柜的最显眼位置,看到了据说小姑娘爱吃的巧克力。
但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连方浩明的那份巧克力钱也一起给了那姑娘。
算了,下次再买吧。
重锋继续往军区的方向走。
结果,他请了一天假,不到半天就又回来了。
方浩明兴冲冲地跑过来问:“团长,巧克力呢?”
重锋说:“没钱买,钱都给了你那铁梅姑娘了。”
“啊?”方浩明一头雾水,“什么情况?哪个铁梅姑娘?”
重锋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方浩明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真的假的,团长,你别是骗我吧?”
重锋问:“我骗你做什么?”
“我草,”方浩明感叹道,“那你俩可真有缘分,光州市这么大,你们都能遇上!”
“但凡你动一下脑子就不会这么说。”重锋瞥了他一眼,“那集市本来就是在那供销社附近,只有那家供销社有巧克力,这概率范围就不是光州了。”
啧……方浩明有点无语:“你这么想累不累啊?就是缘分怎么了,有的人当面还不相认呢!”
重锋懒得再跟他说,回办公室去了。
这次调区过来得匆忙,来的时候新办公室还没通电话,野训结束时一切都已经妥当。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继续准备去京市开会的资料。
将近中午的时候,办公电话响了起来,重锋的双眼还没从资料上挪开,拿起话筒:“光州军区重锋,请讲。”
对面传来一把厚重的男音:“重锋。”
重锋转笔的手一顿:“重师长。”
对面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过几天你来京市之后,先回来重宅一趟,随我去拜访周志鸿老师。”
这名字最近传遍了军区每个人耳中,但重锋没打算拉扯什么关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去。”
重建忠说:“他是李彦的父亲,你不是跟李彦很要好吗?李彦夫妇都没了,就剩下一个女儿,刚被周老师接回京市。”
重锋没想到李彦跟周志鸿竟然是这种关系,他从来没听李彦提起过。
他忽然想到,潇潇的回信里说她最近不在家里。
难怪,原来是去京市了。
重建忠又问:“你去不去?”
重锋没什么犹豫地说:“去。”
她被接回京市周家,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光州。既然是这样的话,反正他要去京市开会,顺便去见一见她也是好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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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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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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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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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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