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夫们又拉着三条大鳅鱼船上滩了。船在滩上挣扎过去了。纤夫坐在山岩上一个小土地庙旁边歇脚喘气。吴永麟此时如果弃船登上另外三艘大船中的之一,势必会让原本就信心一落千丈的黄仙芝从此一蹶不振,对于这样一个好苗子,吴永麟有意好好提携他走出当前的困境,决定留在当前这艘进退不得的船上,梁红英,黄妙灏自然也陪着吴永麟留了下来。吴永麟朝远处三艘大船中的一位老持稳重的舵手不停的喊话,将梁红英珍藏的那份地图远远的抛给了他,让他事不宜迟的先领着另外两艘大鳅鱼船赶往仙海湖与措姆离汇合。三艘艨艟巨舰很快消失在江面上,消失在吴永麟,梁红英,黄妙灏,黄仙芝等人的视野中,好像带走了所有人的希望,船夫们莫名的唏嘘感叹一阵,为什么自己不在另外三艘大鳅鱼船上。
“他妈的!为什么我们的船过不了滩?别的船都过去了,”黄仙芝在船头向岸上的纤夫挥手大叫。“喂——”
船和纤夫之间轰起一阵大浪。
“喂——”
声音被大浪拍打岸边岩石时的声音所吞没,纤夫们没有任何的反应,身体依然呈半蹲状拉硬屎的**姿势,只不过当他们蹲得双腿发软,绞尽脑汁,发觉任何一种办法都无法靠近卡在江中乱滩中的大鳅鱼船后,依次掉头离开了,瞬间让船上的人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人人无精打采的,像一个个落败的斗鸡。
船夫们蹲在船头望着黄仙芝,像一个个卖力下水捉鱼后等着喂食的鸬鹚,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黄仙芝成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撑船的人分成两班,日夜轮流值班看水位,随时准备掌舵。水一涨过石头,船一漂起来,掌舵的人把舵掌稳,船就会顺着水漂下去了。水涨起来了,要是没有人掌舵,船就会冲到那些大石头上,我们就都完了。”黄仙芝说完这个提议后,众人包括吴永麟在内都没有表现出异议,黄仙芝依然是掌舵人,吴永麟,梁红英,黄妙灏自然也就分到了一组。
岸上燃起了一堆野火,天就这么不知不觉黑了。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接下来的一天一夜船上所有人都学会了数数,只不过每个人都从一到百都数了一次,水面依然不见涨,大浪依然一次又一次戏谑般的冲击着船壁,然后又从原来的位置退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鼓声在江面上听起来特别刺耳。
一脸凝重的黄仙芝脱去上衣,打着赤膊,黑丛丛的腋毛,黑尖尖的胡渣子,眼睛冒着火,咬着牙,鼓着筋,双手举着鼓槌,连人带槌向大鼓一下又一下捶过去。似乎他捶的不是鼓。他捶着山,天,水。希望周围有生命的一切能给这船人带来一点求生的可能。
山,天,水,到处捶得乱响,只不过朝远处传开之后,并不能给所有人一个肯定的答复,周围依然空荡荡的。
“打得好!打得好!得胜鼓!”一个似乎第一次撑船的年轻船夫忍不住赞叹道。
直到身体里的力气用尽之后,脸上凭添了不少沧桑的黄仙芝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面色红晕,气喘如牛,猛吸入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之后,缓缓的说道:“各位!我懂得你们川江行船的苦。你们撑船人三面朝水,一面朝天,完全是靠天靠水吃饭。天不下雨,水不涨,我们也没有啥子办法!行船,骑马,都有个危险!人人门口有块滑石板!没有人能够担保。人有生死,物有损坏,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人叫人死死不了;天叫人死活不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命也赔了!现在只有请各位心平气和,再耐心等一等!”
黄仙芝说完这一句后,吴永麟赞许的对他点了点头,人不学不成才,玉不琢不成器,黄仙芝短短的两日,居然能说出这一番激励人心的朴实道理,可见,人到了走投无路的关键时候,身体里激发的潜能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这一日问题虽然依旧没解决,黄仙芝以为吴永麟还在考验他,其实事实上,吴永麟也没能想到一个保证船和人一起逃离险滩的行之有效的可靠办法,事情其实已经陷入了僵局。
船搁浅的第三天,太阳照在牙齿一样的石头上,牙齿四周的江水开水一样翻滚着,大鳅鱼船在两牙齿间依然固执的待在原地岿然不动,似乎已经喜欢上了被人咬着的感觉。
站在船头,众人时不时能看见由上游漂流下来浮在水面上露出鼓鼓肚皮,周围萦绕着各种各样绿色小生物的腐臭生物在混浊的江水中若隐若现,这些牲畜在牙齿的周围作短暂的停留后,顺着江水漂流而下。m.xiumb.com
“有雷无雨,龙王锁龙门啦!”一个年长的船夫对着远处的山岩卖力的喊道。
自从见过江里那些各种各样淹死的生物之后,船上所有的人对从江里取水失去了兴趣,在下午的时候,船上余留的淡水实在供应不了这么多人的干渴问题,他们缺水了。
“口好渴!”
只要什么人说口渴,另外的人就更渴,并不停的吞咽着口水。峡里的太阳只晃那么一下子,人就那么渴法。难怪后羿要射掉九个太阳!
黄仙芝现在才隐隐明白当日父亲黄进忠为什么明明能凫水离开,却要逗留在最后一刻了,他今日的处境和昔日的父亲黄进忠是何曾的相似,搁浅在乱石滩上的大鳅鱼船,清水的告罄,对他的折磨,甚至已经超越了当日父亲黄进忠刹那间的舍身成仁。
疾病乱投医,那个老船夫提议扶乩卜雨。
黄仙芝把征求的目光望向了吴永麟,吴永麟兀自望着天上偶尔飘过去的片片白云,不置可否。
老船夫接着说扶乩是很好玩的事:丁形架子,放在沙盘上,两个人扶着横木两端,在沙盘上画着画着;心里念着什么死了的人,那人的魂就来了;丁形架子就自动在沙上画字,为人卜吉凶,开药方,解恩怨,甚至和入作诗。魂退了,架子也不动了。至于求雨,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不过这一番长篇累牍依然让大多数人动心了,这里面同样包括渐渐失去耐心的黄仙芝。
黄仙芝听完那一番话马上叫好,很显然他也动了心,抢着要扶架子为鬼神写字。老船夫说他必须做扶乩人,只存心诚的人才能把鬼神请来。
接着黄仙芝和老船夫用船上烧过饭的柴灰当沙,装在一个铜盆里;把发火的两相树枝架成一个丁字。黄仙芝和船夫扶着树枝两头在柴灰里胡乱画着。老船夫闭着眼,嘴巴不停地合动。树枝在柴灰上越画越快了。黄仙芝的手跟着树枝动。柴灰上画出了一个个的字: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杜老!杜老!我念着杜老,杜老果然来了!”老船夫拍着腿叫。“杜老晚年住菱州三年,成诗三百六十一首。瞿塘这一带一草一木尽入诗句。我知道杜老有请必到!”他对着柴灰说,“少陵先生,您老抱负奇伟,爱君优国,怀才不遇,憔悴奔走于羁旅之间。咱们命运相同。今天这一船人就要向您老请教。咱们困在这个滩上是凶是吉呢?”
凶多吉少
“咱们逃得过这一关吗?”
不可说
“咱们会死吗?”
不可说
“死也好,活也好,咱们在此还要困多久呢?”
十月十日
“天呀!要困那么久!何时下雨呢?”
没雨
沙盘上的树枝停了。
“杜老走了。杜甫是诗人。咱们再请一个兵家吧!咱们现在困在历史有名的雄关险滩上,只有兵家的话才可相信。”老船夫又闭着眼合动嘴巴。
黄仙芝和他又扶着树枝在柴灰上画着画着。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孔明来了!我知道孔明英魂必在瞿塘一带,变州鱼腹浦就有孔明推演兵法的八阵图!”老船夫盯着柴灰上的“已”字。“诸葛公,您老一生英烈,一心要恢复中原,重整汉室。咱们一船人绕道到绵州去,也是因为忧国忧民,要为国家做点事情。现在咱们偏偏困在离八阵图不远的滩上。将来是凶是吉呢?”
大吉
“好!咱们不会困死在这儿吗?”
不
“好!咱们到得了绵州吗?”
可到
“咱们在这儿还要困多久呢?”
一日
“咱们如何才能从这个险滩上活过来呢?”
吉人天相
“何时下雨呢?”
一日
“诸葛公,到了绵州,这一船人一定全体步行到武候庙去上香!”
沙盘上的树枝停了。
老船夫放下树枝,望着柴灰里的“日”字发楞。过了好一阵他才醒过来。“咱们就困在古迹里呀!白帝城,八阵图,擂鼓台,孟良梯,铁锁关!这四面八方全是天下英雄奇才留下来的古迹呀!你们知道铁锁关吗?铁锁关有拦江锁七条,长两百多丈,历代帝王流寇就用那些铁索横断江口,锁住巴蜀。长江流了几千年了,这些东西还在这儿!咱们这个国家太老了!”
“老先生,”黄妙灏插了一句:“现在不是陶醉在我们悠久历史里的时候呀!我们要从这个滩上逃生呀!”
“我相信明天就会下雨了。一下雨水就涨起来了。”老船夫信誓旦旦的说道。
“您真相信扶乩那一套吗?”黄仙芝兀自带着疑问,从头至尾他都是听老船夫在那里自言自语,明明是两个人在扶乩,为什么他自己却一点感应都没有呢。“是您自己用树枝画字吧?还是真的杜甫孔明在画呢?”
“你们这些年轻人!”老船夫揪了一下他的胡子。“我这么一把年纪!还会骗你吗?”他顿了一下。“我真的相信天有感应。我来给你们讲一个孝子传上的故事吧。有个叫庾于舆的人,扶父亲灵柩过瞿塘。六月水涨,运灵枢的船不能走。庾子舆焚香求龙王退水。水果然退了。庚于舆扶父亲灵枢过瞿搪以后,水又涨了。”
“这条船上哪一个是孝子?”
没有一个人回答。
吴永麟和这个世界相隔太远,现在这个身份的母亲远在东京,被官家扣在那里也是因为他,无论怎么算,他都称不上一个孝子;梁红英因为间接害死了父亲,她自觉的往后靠了靠;黄仙芝很早就失去了父亲,他想尽孝却有点来不及了;唯一一个沾点边的黄妙灏,这些年因为黄必忠的种种恶习,她看不下去,对他的态度忽冷忽热的,第一次那段不幸的婚姻,可以说是败他所赐,他信誓旦旦的向家里人保证黄妙灏会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幸福,只可惜第一任丈夫似乎从怀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染上了肺痨,刚嫁过去没多久,她便成了一个寡妇,婆家当她是个扫把星,直接将她一纸休书赶回了娘家,黄必忠甚至联合外人一直数落着她这个女儿,黄妙灏有时候觉得自己都不是他亲手的,唯一还能感到慰藉的,是那个充满人情味的家。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远处的岸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人头攒动。
感觉有救的船夫们一个个卖力的嘶哑着喉咙往远处吼叫,鼓声再次响了起来,里面甚至夹杂着筷子敲击铜盘的清脆声。
“搁浅啦!救命呀!搁浅啦!救命呀!”一船人兴奋的朝远处喊叫。
火把点亮之后,露出一个个油光的大秃瓢,众人由原来的兴奋变成了一脸的死灰色,几乎所有人敢断定,他们遇到大蜀王的僧兵了,这也是够冤家路窄的。
就在僧兵们无可奈何张望一阵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也不知谁吼了一句:“成都知府吴檗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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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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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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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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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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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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