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樱呆了片刻,倏然回神,慌乱地背过身去,磕磕绊绊道:“你不要误会,我以为、以为你不在的。”
她一边红着脸解释,一边拿脚去踢十四。怪不得平日里宫明月就爱踢十四的屁股,这大老虎真心欠揍。
要是宫明月在,十四这会儿估计已经在海里扑腾了。
重樱动作轻得就像挠痒痒,十四拱着屁股,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重樱才教训过它不要说谎,那只大鸟明明就在屋里,重樱询问时,他却故意不出声,让重樱误以为自己不在。
十四揭开师千羽的谎言,只觉自己浑身环绕着正义的光环,合该奖励。
“咳咳,樱樱,进来吧。”师千羽披上衣服,将屋门打开了些。他在屋内沐浴,身上不着寸缕,未免重樱尴尬,才假装不在,不作应答的。
只是好像弄巧成拙了。
屋外的少女满脸飞着红霞,垂下眸子,长睫微微抖动着,有些拘谨地站在风里。
“打扰了。”重樱回头看十四,警告它不要再惹事情。
十四探头探脑地在师千羽的屋里张望。大鸟的屋里都是它喜欢的味道,馋得它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师千羽斟了一杯酒,递给重樱:“在风里站了许久,喝杯酒暖暖身子。”
他的发尖缠着几分水汽,说话的嗓音,也似沾上水汽,温柔得能滴水。
师千羽的酒是从妖族带出来的,重樱望见眼熟的红色,不禁多嘴问一句:“这不是真言酒吧?”
“放心,只是普通的果酒。”师千羽眉眼弯弯,笑容温和。
重樱想起正事,递出手里的箩筐:“这个还你。”
她将花岚衣盗取鸟崽子的事情与师千羽说了一遍,师千羽眸光稍显黯淡,颔首道:“多谢,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
重樱饮下师千羽的那杯酒,与他道别。
师千羽突然叫住她。
重樱回身,静待他的下文。
师千羽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琉璃酒瓶:“这是真言酒,或许你能用得上。”
琉璃瓶身泛着薄荷绿,瓶内,红色酒液随着师千羽手腕的晃动,艳色流淌。重樱无法抗拒它的诱惑,鬼使神差地接了。
重樱的屋里珍藏着一壶葡萄酒,这些天来,一直没舍得喝。她将真言酒混入葡萄酒中,捧在手心里,敲开了宫明月的屋门。
船上人多眼杂,宫明月不喜与外人相处,大多时候都是在自己屋里的。
他在跟自己下棋。
重樱瞄了一眼,五子棋。
一黑一白,白子快要拦截不住黑子了。宫明月一手拈着棋子,一手撑着脑袋,抬眸扫向她的瞬间,眼睛里的笑意一闪而逝。
重樱很少主动找他,她能主动来找他,他很高兴。
重樱走到棋盘前,用手点了点:“这里。”
宫明月道:“一个人呆着,无聊了?”
重樱顺着他的话,点头:“师父,我陪你下棋。”
宫明月起身,取了些蜜饯干果瓜子之类的零嘴,搁在重樱的手边,给她打发时间。
这下正中重樱的下怀,重樱还愁着怎么合理安排这壶酒出场。
莫名其妙唆使大蛇饮酒,怎么看怎么居心不良。
重樱淡定地取了空杯盏,斟了满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宫明月面前:“只下棋,没有赌注,不好玩。”
“你想怎么赌?”
“谁输了,谁便喝酒。”
宫明月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重樱就当他同意了,取了一颗棋子,率先落子。
宫明月手心里拢着几颗白子,唇角挂着散漫的笑意,随意落下一颗。
重樱瞧着他成竹在胸的架势,不由紧张起来。她的五子棋都玩了快十年了,他刚学的,没道理还玩不过他。
事实证明,几千岁的老妖怪,那是成了精的,只要掌握诀窍,玩弄她这种没什么心机的小姑娘,只需动一根手指的功夫。
重樱的额头渗出了汗液。
宫明月明显在逗着她玩,很认真地逗她玩。不让她赢,也不让她输。黑白两色的棋子,很快占据了大片的棋盘。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抓耳挠腮。
重樱眼睛盯着棋盘,绞尽脑汁想着下一步,伸手去抓瓜子,指尖不小心撞倒宫明月的那杯酒,酒浆霎时泼了宫明月满身。
他今日着的是件素白的衣裳,酒液沾染上衣摆,红艳艳的一大块,像是突然开出了一大朵妖娆的花,艳丽得过于灼目了。
重樱慌张地站起,半蹲在他面前,卷着袖子替他擦掉酒液。一个浪头打过来,船身忽然摇晃一下,她整个人没有防备地扑进他怀中,将他压倒在了榻上。
宫明月抓住她的手腕,四目相对间,眸色深了些许。
重樱伏在他怀中,与他的胸膛紧贴,薄衫之下,两人同时感觉到了彼此的心跳。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宫明月做蛇时,眼睛是淡淡的绯红色,做了人后,有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底似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流淌。wWW.ΧìǔΜЬ.CǒΜ
此时,那墨色愈发浓烈起来,箍住重樱手腕的那只手,缓缓收紧了几分力道。
窗外有风吹进来,拂得半开的窗扇咔吱作响。
一道人影从窗口经过,宫明月翻身而起,调转自己的位置,将重樱抵着墙藏在自己的怀里,用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屋外经过的人,只看得到宫明月懒洋洋地斜倚在榻上。
“宫前辈。”萧晔友好地与宫明月打了声招呼。
宫明月微微掀了下眼皮,算是回应,而后抬手施了个小法术,将窗门合上。
“我不是有意的。”重樱低声道歉。差点被萧晔撞个正着,她现在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虚的。
宫明月松开她的手腕,眼睛里的墨色逐渐淡去。他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似乎是安抚。
从前对重樱肆无忌惮地宠爱着,哪怕引起无数闲话,也从未避讳过;如今反倒是蹑手蹑脚,在外人面前,从不越矩半分,正正经经做世俗认可的师徒。
都说蛇有七寸,重樱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他的七寸。
重樱从宫明月怀里起身,倒了一杯酒递给他:“师父,刚才冒犯了,这杯酒权当做给您赔罪。”
宫明月端了酒盏,送往唇畔。就在重樱屏住呼吸,等他张口饮下时,他突然搁下手中的酒盏,抬眸唤道:“樱樱。”
重樱“诶”了一声:“师父有事尽管吩咐。”
“……樱樱想听师父的真心话?”
重樱还没琢磨出这句话的含义,他的食指与中指交错地敲击着桌面,索性直接点明了:“师父的有些真心话,樱樱听不得。”
恍若一道九天神雷从天而降,将重樱劈得脑门冒烟。
重樱颊边的肌肉僵硬地动了动,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师父在胡说什么。”
“真言酒……”宫明月沉吟着,“确实是个好东西。”
重樱寻思着,自己现在抱大腿求饶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以老妖怪的行事作风,她投喂真言酒失败,被他反灌真言酒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可怜她已经被扒过一回,再扒一回,真的底裤都不剩了。
宫明月却出乎她的意料,端起那杯酒,扬手倒在了地上。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便是。”宫明月说。
“这不公平。”重樱望着地上的那滩酒,“我怎知师父答的,不是假话。”
“我可以起誓。同样,师父说的话,樱樱也不可再只信三分。”宫明月还记得真言酒的作用下,那少女可怜巴巴地说,对他的话向来只敢信上三分。
重樱鼓了鼓脸颊,老妖怪连真言酒都不敢喝,叫她如何能信他的话。
这明显又是在耍着她玩。
重樱张了张唇,一口气泄尽,严肃地说道:“我想了想,这世上人与人的相处,遑论关系有多亲密,还是保留点余地比较好。师父有师父的秘密,我不应当窥探。”
“师父对樱樱,自然是留了余地。”宫明月顺着她的话启唇,嗓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纵使有真言酒,为师也从未问过,樱樱究竟从何而来。”
那日,重樱说,宫明月,给我留条底裤吧,求求啦。
这便是宫明月给重樱留的底裤。
重樱仿佛一脚踏进深渊,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裹住她的心脏,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她的表情看起来应该是很难看,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重复着,是她理解错了,未必就是她想的那样。
她的反应远比她预料的要淡定得多。
她从容不迫地调整着呼吸,面上甚至攒出明媚动人的笑意,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凝了一泓清水:“师父忘了吗?我的身世还是师父亲自着人调查的,我离家早,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
宫明月轻叹一声,似乎有些遗憾,重樱对他的戒备心如此之重。
重樱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跟前。
重樱惊得连连后退,背部抵上身后的门扉。这一撞,撞得她头晕眼花。
宫明月缓步逼近了她。
重樱再无余地可退,只好被迫与他对视。
两人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宫明月说:“为师有两个徒弟,一个骄纵跋扈,是个空有美貌的草包,一个天真无邪,是个倔强又莽撞的小笨蛋。”
重樱的眼皮狂跳起来,犹抱着一丝不甘心,干笑着纠正宫明月的说法:“师父记错了,师父明明有十个徒弟。”
宫明月只是垂着眸子看她,眼神温和得如同夏夜漂浮在湖面的月光。
重樱知晓自己不能再装下去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做个明白鬼。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问:“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
重樱恍然一惊。竟然这么早么?
一个骄纵跋扈,一个倔强莽撞,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崩了原主的人设。
这么多日以来,宫明月冷眼旁观着她乖乖扮演他的好徒弟。
重樱喉咙发涩:“原来你很早就发现了。可是,为什么不拆穿我?”
反而陪着她演戏。
“你比她有趣得多。”宫明月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开口,似笑非笑,“可惜,演技太烂了。”
宫明月确实很早就对重樱的身份起疑了,但换魂一事虚无缥缈,没有证据,直到他走进了重樱的梦魇。原本的千重樱,是不会衍生出那样奇怪的心魔。
那个梦境里的心魔,是爱上重樱前的宫明月。
宫明月便推测,重樱或许是他府里的一缕幽魂,无意间窥得他欲取灵骨的秘密,后来又阴差阳错附在他的徒弟身上。
这是目前为止,宫明月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就算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摆在宫明月面前,可以去证实这个猜想,宫明月也没有选择问出来。
他在等着重樱放下芥蒂,主动向他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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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e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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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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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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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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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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