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樱一行人来的晚了,过了花谢的时节,如今只能瞧见两岸草木葱茏,映在水中,衬得那清澈的溪水翡翠般温润。
天边暮霭涌动。
宫明月走在前面,重樱跟在后面。
一路上,她无数次将目光投在宫明月的身上,着实因他今日不同凡响,竟化成幻境里十七岁时的模样。
花溪镇少说也有千余人,一行人从街头走到街尾,家家户户,居然没有一人点灯。
风里夹杂着点水腥味,迎面拂来,送来琴声几缕。
这琴声自他们入镇后就有了。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每一家都有琴声飘出来,只是音调弹得奇奇怪怪。
陈婉华有感而发:“我小时候最讨厌学琴了,每回都是被娘亲逼着学,不过我弹的比他们好听多了。”
萧芊芊烦躁地堵住耳朵:“这些人是聋子吗?弹得这么难听还不停下来。”
重樱指着前方的琴斋说:“我们也去买一把琴。”
萧芊芊嫌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弹琴。”
师千羽点头赞同:“我们的确该买一把琴。”
萧芊芊脸色一黑。
琴斋里只剩下最后一把琴了,一行人当中精通音律的不少,但若说谁的琴弹得最好,无疑是丞相家的公子师千羽。师千羽自幼学习音律,曾在宫宴上技惊四座,引得皇帝赞不绝口。把琴交给师千羽,得到众人一致的同意。
买好了琴,众人继续往前走,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家亮起了灯。那是家客栈,众人累了一天,如见了救命稻草般欢欣雀跃。
客栈里没有一位客人,只有一名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柜台前愁眉苦脸地打着算盘,看到重樱他们,老板的眼睛明显地亮了起来。
“几位客官远道而来,快快请坐。”老板殷勤地招呼着。
一行人自动分为六桌,重樱与宫明月、卫无欢、师千羽同桌。老板拿着菜单递给他们。
宫明月说:“只管上店里的招牌菜,不用担心我们付不起钱。”
“客官说的有理,我们的厨子刚回家,我这就去喊人,几位稍等。”老板开心地说道。
都是一个镇子的,不一会儿,厨子和伙计都回来了,负责跑堂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瘦巴巴的,浑身上下透着股机灵劲儿。
重樱好奇问道:“你们店里怎么冷冷清清的?”
“各位都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里已经大半年没有客人了。作孽啊,诸位真不该到这里来,来了,就走不了啦。”少年目中满是惋惜。
“走不了是何意?”
“镇子上出了妖怪,妖怪使了妖法,整个花溪镇,现在只能进,不能出。幸亏镇子上的百姓家中都有田有地,能自给自足,不至于饿死。可怜了那些外乡来的,白白送死。”
“我们来的时候听到家家户户都有琴声,可是有此事有关?”师千羽温声开口。
那少年立即压低了声音,点头:“正是呢,那妖怪要我们每月交出一人,弹琴给她听,弹得好,她便饶过那人性命,弹得不好,她便吃了他。镇长无法,只好想出抽签的法子,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个人的命数。”
“这年头连妖怪都附庸风雅了。”杨施施冷笑一声。
“哎哟,姑奶奶,可不能这样说,被她听见就不好了。”少年急得直叫。
重樱道:“她为何要你们弹琴?”
“这妖怪原先也不是妖怪,是镇子上一户大户人家的小姐,名叫苏梨梨,苏家与陆家定了亲,苏家小姐却爱上自己的夫子,那男人是名琴师,负责教苏小姐音律,二人互生情意后,苏小姐执意要退婚,那与她定亲的陆公子也是个痴人,为了断她念想,私下找了群流氓,煽动镇子上的百姓,以诱惑弟子违背人伦的罪名,用石头生生将那琴师给砸死了。”
闻言,重樱心中一动,神色怪异地望了宫明月一眼。
那少年继续说道:“琴师死后,苏家父兄逼着苏小姐出嫁,苏小姐宁死不从,抹脖子自尽了。她死在自家院子里的桃花树下,血把树根都染红了,那年冬天苏府的人亲眼所见,枯死的桃花树在大雪天里开花了!后来苏府无故失火,烧毁所有房屋,只有那棵桃树好端端的,所有人都说,是苏小姐的魂魄附在桃树上,成了妖怪。”
“半年前有三名镇妖司的猎妖师路过此地,你可见过他们?”师千羽问。
“倒是有印象,那三人说苏府里的是个有着几千年修为的大妖,不好对付。他们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少年挠了挠头,“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苏小姐的未婚夫陆公子如今何在?”重樱道。
“苏家出事后的一个月,陆公子就失踪了。”少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苏小姐要复仇,要杀的第一个自然是陆公子。可怜陆公子痴心一片,错付了。”
“别人两情相悦,他偏要棒打鸳鸯,活该!”一名少女拍桌站了起来,愤然说道。
她叫明真,是同行的学子之一,以脾气火爆出名,重樱与她有过一些交集,性子火辣了些,但人品不赖。
“陆公子与苏小姐本来就有婚约在身,是那琴师横插一脚,毁人姻缘,我说是那琴师才活该!”杨施施双手抱怀,冷然笑道。
“苏小姐与陆公子的婚约是父辈定下的,两人根本没有感情基础,苏小姐追求真爱,又有什么错。”另一名性格温吞的少女说道。
“苏小姐和陆公子早已定下婚约,苏小姐强行要求退婚,置两家的长辈于何地,这样做是毁约。”杨施施道。
“苏小姐如此行径,有违女子德行,根本问题出在苏家的长辈身上,要不是平时纵她太过,不会教出这样离经叛道的性子。”萧芊芊道。
“强扭的瓜不甜,苏小姐与陆公子只是有婚约在身,又没有成婚。若感情不和,趁着双方还未结亲,及时止损没什么不好。”陈婉华道。
“若苏小姐喜欢的是旁人,我认可陈婉华的观点,但她喜欢的是自己的夫子。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结为夫妻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坐在陈婉华对面的少女露出一脸恶心的表情,“苏小姐还有脸闹,换做是我,这件事传扬出去,我就以死谢罪,保全苏家颜面。”
“苏小姐年纪小,不懂其中的厉害,无可厚非,那琴师身为她的夫子,有教导之责,明知道师徒相恋惊世骇俗,还刻意引诱,被石头活生生砸死,是便宜他了,应当将他凌迟处死,以正视听才对!”一名青衣少年义愤填膺地说道。
“啪”的一声,打断了众人的对话,所有人都朝着宫明月望去,宫明月重重搁下手中的酒盏,眉眼有些冷。
“不说了,不说了,大家说话声音这么大,小心被那妖怪听到,跑出来找我们的麻烦。”陈婉华打圆场。
“各位说的都有道理。”宫明月沉吟片刻,转头问重樱,“樱樱心中是如何想的?”
重樱正在吃饭,突然被点名,大堂内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她压力有些大地放下手中碗,启唇道:“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属,父母擅自替孩子定下婚约有违人道。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征得苏小姐的同意,那便是错的,既然错了,将它纠正过来,是对苏小姐和陆公子的人生负责。”
“一派胡言,荒唐至极!”萧芊芊怒而起身,拔高了声音,“父母是长辈,长辈决定晚辈的婚事天经地义,何需晚辈同意。”
大魏民风开放,但到底不及重樱所在的时代,重樱说的话与苏小姐的离经叛道如出一辙,萧芊芊出身皇室,自幼接受的是贵族的正统教育,她看重礼法,会反对并不奇怪。
重樱不理会萧芊芊,继续说道:“再者,大魏律法并未明文规定师徒不得相恋,苏小姐与琴师两情相悦,男未婚,女未嫁,二人相恋,合情合理。苏小姐已明确自己的心意,并未吊着陆公子,那陆公子一厢情愿,争不过琴师,就动用私刑,害人性命,一命还一命,是因果报应。”
重樱说完,也不去看宫明月的神色,拿着碗去盛桌子上的羊肉汤。
吃过饭后,众人各自回到屋中歇息。
客栈没有其他客人,一人一间客房绰绰有余,重樱挑了个朝南的屋子。
刚到镇子时听到的琴声渐渐停了下来,夜风袅袅,树影婆娑,重樱沐浴过后,趁着月色大好,在院中散步消食。
今夜十六,月正清圆,皎皎月色,一泻千里。
院中有个葡萄架,上面爬满葡萄藤,藤上结着青青绿绿的果实,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重樱摘了一颗,刚尝一口,就呸呸都吐了出来。
酸得她牙都倒了。
葡萄架后面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并不是嘲弄的,而是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奈。
重樱绕过去,只见一袭黑衣的宫明月坐在秋千上,正在摆弄一只青翠的竹笛。他的手指搭在竹笛上,被那青绿色一衬,葱白如玉,晃了下重樱的眼睛。
衣摆的下方,伸出来一条又长又粗的金色蛇尾,即便是在漆黑的夜色,也掩不住那耀目得仿佛会流动的色泽。
他冲重樱莞尔一笑,月色落尽他眼底,映出他眉目如画,便有些颠倒众生的意味了。xiumb.com
乍一见到这条尾巴,重樱的眼皮跳了一下。这条蛇真是胆大妄为,客栈里还有镇妖司的猎妖师,他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现出原形。
“樱樱,过来。”宫明月将她喊到自己的身边,抬手摩挲着她的嘴角,眼睛里堆满笑意,“怎的这样馋?”
“是它生得太好看。”重樱将目光从他的尾巴移开,将手中的葡萄递到宫明月面前。
宫明月垂目,看得却是她纤瘦白皙的手指。
重樱忍不住问道,“师父在此处做什么?”
“晒月光。”他说着,尾巴轻轻扫着地面,看起来非常怡然自得。
一条蛇大半夜不睡觉,爬起来晒月光,说出去,怕是别人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因他用的是十七岁时的脸,隽秀的眉眼间稚气未脱,眼珠子漆黑透亮,说这话的时候,给人一种莫名的独属于少年的天真和浪漫。
“谁在那里?”葡萄架后人影晃动,明真的声音飘了过来。
重樱的第一反应是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宫明月身前,藏住他那条惊世震俗的尾巴。她有些紧张,舌头打结地说道:“是我。”
明真听出重樱的声音,疑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明日还要捉妖,别太晚,早点回去睡吧。”明真打着呵欠道。
重樱“唔”地应了一声。
幸而是深夜,有葡萄藤遮挡,影影绰绰的,看不大清楚。明真没有起疑,与重樱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她一走,重樱松了口气。
“怕我杀了她?”宫明月的嗓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怎么会,我答应过师父,要替师父守住尾巴的秘密。客栈内还有卫无欢和镇妖司的人在,万一闹起来,师父势单力薄,会吃亏。”
宫明月定定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轻声笑了起来。重樱摸不清楚他是否认可自己说的话,惴惴不安去看他。
他将手中的短笛横在唇边,运气而吹,轻灵的笛音宛若穿云渡月,渺渺而来。
重樱还没听过宫明月吹笛子。他活了上千岁,琴棋书画,什么都会,且造诣颇深,他的几个徒弟,这方面都资质平平,未得真传。
宫明月放下笛子,递给重樱。
重樱摇头:“我不会。”
“明日入那苏府,万一真的打不过,你又不肯认输,怎么办?”重樱的倔劲宫明月是领略过的,他知道,她对这次的成绩志在必得。
“可我现在临时抱佛脚,也没用啊。”
“那要看抱的是谁的佛脚。”宫明月将竹笛塞入她的手中,“试试。”
重樱将信将疑地把竹笛横在唇边,用力吹了一下,登时便有清远悠扬的笛音流泻而出。
重樱惊道:“师父。”
他把自己刚才吹的那首曲子,用术法录进了竹笛中。
“师父,这是作弊。”重樱把笛子还给宫明月。
“我只是送给樱樱一只竹笛而已,考核并未规定,不许带法器。”宫明月眨了下桃花眼,眉目间尽显少年的风流,比那月色还要动人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泠50瓶;子岚君16瓶;小居嘎嘎、nara10瓶;脱线总裁5瓶;
么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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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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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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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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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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