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墨迹斑驳的宣纸洇透了背面,半搭在桌边。
“再练一张。”灯火剪出男子宽肩窄腰的半个影子,他微微弯着腰,双手绕过身前人的肩膀,撑着桌沿,在面前换上一张新纸。
“还练?琴棋书画这么多,不如我们下棋吧。”宋舟和他讨价还价。
“再练一张就好。”
蔺浮庭微微偏过头垂眼看她的侧脸,光下照出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不高兴鼓起的腮帮子。
伸出长指,轻轻戳了戳,便心满意足地勾起唇笑。琇書蛧
宋舟抓抓脸,“可你刚刚就是这么说的。”
“就一张。”蔺浮庭愉悦地眯起眼睛,专注地盯着写好的字,犹如鉴赏一张古字帖。
“我想去看看歇鱼。”宋舟见谈判失败,打算去找楚歇鱼问问今天的情况。她对楚歇鱼有恩,如果有内辛,楚歇鱼不会瞒她。
“她今日演了一出大戏,这个时辰你去了便是打扰她休息,等明天再去吧。”
宋舟被说服,也觉得楚歇鱼临时被抓去充圣女,皇宫里都是人精,在一群人精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天戏,换她也一定心神俱疲。
点点头,“那我就回去了。”
宋舟往外走。
“你住的院子从前死过人。”
宋舟身体一僵,转过身小脸惨白地看着蔺浮庭。
蔺浮庭面不改色,“我父亲的继室,生前便住在那座院子,后来难产,母子都没保住。”
宋舟嘴一扁。
“听说难产并不是意外……”
“可以了,别说了。”宋舟哭丧着脸跑回来,揪住他的衣摆,“我不住了,我就在这里再住一晚,就一晚,明天到了白天我就立刻搬去和歇鱼住……”
眼睛一眨,两颗眼泪便滚了下来。
蔺浮庭托着她的脸,漆黑的双眼隐隐透着兴奋,被背后遮住的半片阴影完美掩住。见她眼泪滑落到下巴摇摇欲坠,才抬起食指,似逗弄一只小猫的下巴,勾去眼泪,又爱不释手地摩挲轻蹭。
他盯着清浅的两道泪痕茫然地想,是不是还不够害怕,怎么不抱着他不松手呢?
宋舟见蔺浮庭不吭声,以为他又要赶人,危机感骤起,一把抱住他的腰不撒手,“我不管,我不要回去睡,也不要一个人睡!”
“嗯……”
耳朵动了动,听见蔺浮庭还在犹豫,宋舟一头埋进他怀中,手指紧紧揪住他背后的衣服,“你打死我杀了我我也不会回去的!”
男子虚虚拢住怀中人柔软的腰肢,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唯独光影下一张薄薄的唇弧度弯起。若是宋舟能抬头看一眼,就能看到那双没在阴暗里,如猎食的野兽一般,算计充满占有欲的眼神。
室内一时只有烛火噼啪的声音,还有姑娘害怕又微弱的呜咽声。地上一道纠缠不清的影子,风声翻动纸张,饱满的笔尖在白纸上晕开一朵深深浅浅花瓣层叠的花。
“好。”晋南王被宋舟哭“烦”了,终于松了口。
怕他再反悔,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宋舟熟练地从柜子里搬出被褥放在脚榻上。
蔺浮庭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开口,“我听闻府中曾丢了一个人,寻了许久也未寻到,最后有人在自己的床下找到了那人,被钉在床板下,已经死了多日。”
宋舟小脸苍白,唯独一双眼红成兔子眼,蓄满了泪水,愤怒指控他,“蔺浮庭,你故意的!”
她躺在脚榻上,正好能看见床板。
蔺浮庭一脸无辜。
宋舟气得直摔被子,手脚并用爬上了蔺浮庭的床,抓着被子蹲在里床,气呼呼地带着哭腔,“我今天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你床上!”
蔺浮庭单膝跪上床,宋舟猫儿似的一惊,拼命往床角退,直到退无可退,炸起了毛,呼噜呼噜威胁他,“我死也不会下去的,变成厉鬼都要缠着你!”
她急得满脸通红,鼻尖都微微翕动。蔺浮庭单手撑着床,靠过去,骨节分明的手轻而易举抓住宋舟的脚踝,嘴唇动了动,像是得了份天大的赏赐,唇边带了抹笑,声音低得听不清楚,“求之不得。”
微凉的指腹贴着血管温热的脚踝,将人拉到身前,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晃了晃,“洗脸。”
顿了顿,生硬地加了一句,“眼泪别脏了我的床。”
好像对她凶一点,才会黏着他多一点。
宋舟一点都不相信他,和床柱抱在一起,打死也不愿意下床。
蔺浮庭怕再装凶就装不下去了,转身拿了热水打湿的帕子过来。
宋舟一手圈着床柱,一手要拿帕子。
蔺浮庭避开她的手,帕子叠了两叠,淡淡地垂下眼捏住她的下巴,“你洗的干净吗?闭眼。”
宋舟扁着嘴又两手抱着柱子。
温热的帕子盖住女子的眼睛,蔺浮庭的冷淡终于维持不住了。
他对她终究是凶不起来的,连装一下都不舍得。
手指擦过她乌黑柔软如绸缎般的长发,白皙得透明的耳廓,线条优美青涩的脖颈,眼中的痴迷火一般燎起整片荒野。
擦完脸宋舟就连滚带爬到床里边,钻进被子里躺下。蔺浮庭简单洗漱过后,在她热切殷殷的目光里,抿着唇不敢笑,慢条斯理地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
蜡烛熄灭,月影透过窗棂调皮得落在蔺浮庭高挺的鼻梁上。
宋舟满脑子都是蔺浮庭说的那些吓人的事,后颈皮发凉,大着胆子往蔺浮庭身边挪了挪,见他没反应,手指偷偷地抓住他的袖子。
“这么怕?”蔺浮庭忽然侧过身子和她面对面,袖子又往她手里靠了靠。月光映出他耳廓的形状,宋舟眨眨眼,黑夜里看不到他的眼神,声音便柔和得像这一缕月光。
“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你难道没有吗?”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宋舟感觉不是那么防备着这个给她添了一堆麻烦的程序漏洞了。
姑娘喜欢用有香味的皂角沐浴,身上便总是有甜腻腻的馨香,如她本身一样,横冲直撞,热烈地夺走别人的全部注意。
萦绕在鼻尖的香味奇异地安抚了躁动的情绪,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终于能放肆又贪婪,用目光一遍一遍描绘他失而复得的爱人。即便月影下只有她一个浅浅的轮廓,也足够填满缺了八年的空荡。
“怕啊,怎么不怕。”蔺浮庭笑起来。
宋舟忽然来了兴致,“那你怕什么?”
“不能告诉你。”
黑暗里脸颊被轻轻捏了一把,宋舟不高兴地唔了一声抓抓脸。
“歇鱼今天有没有怕?”宋舟问。
虽然女主后来会成长得越来越强大,可她现在也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
“没有,楚歇鱼做得不错。”
“你们那个计划,”楚歇鱼换衣服的时候,宋舟听到了蔺浮庭和苏辞的计划,听起来很冒险,“不是说皇宫中各个都是人精,你们是怎么让他们相信的。”
蔺浮庭将今天发生的事描述给宋舟听。
“……”
宋舟沉默了一下,“这真的不是什么戏法吗?”
“为了长生,相信世上真的有龙存在又如何。”蔺浮庭看着黑暗里宋舟的方向,“有人会因孩子与财运相冲而杀子,有人会因母亲的肉能治病而烹母为食,有人杀千人万人就为了诅咒一个仇敌,也有人以自己为祭就为了复活爱人。人有想要的东西,甚至能被最简单的障眼法轻易骗过。”
“……可是,歇鱼能装一时的圣女,王府里有这么多人认识她,单说楚大哥和楚怀玉就不可能认不住自己的亲人,知道的人太多,不是很容易败露?”宋舟捧着脸问。
“那,”蔺浮庭的语气很平静,“都杀……”
果然内里还是黑化的芯子。
“别啊,你忘了仙女姐姐说的,要你做个好人,做好人的基本标准就是不杀人吧。”黑暗里宋舟手往前伸,摸摸索索摸到他的嘴捂住,阻止他动不动要杀人的念头。
杀了楚怀玉,后面剧情就彻底没法走了,楚瑾那么好那么有趣的人死了也怪可惜的。
蔺浮庭眨眨眼,视觉被黑暗遮蔽,触感就异常敏锐,嘴唇轻易能描摹出姑娘手指头都小巧和指腹的柔软。
宋舟看他没有要再继续说杀人的意思,把手收回被子里藏着,“我们可以用和善一点的办法啊。”
我们……
“我们用什么和善的办法?”蔺浮庭舔了舔指腹贴过的地方。
“比如把楚怀玉送回宥阳,宥阳离晋南那么远,也很难打听到王府的消息,王府里都是自己人,更不用怕了。”宋舟想了想,说。
“楚瑾呢?”
宋舟笃定道:“楚大哥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干出那么冒失的事。”
蔺浮庭暴躁起来,楚大哥楚大哥,她的楚大哥可真是什么都好,在他床上亲亲热热叫的都是别的男人。
听不到动静,宋舟撑起上半身,脑袋凑了过来,“王爷,你觉得呢?”
长发扫过他的眼睛,他温顺地闭上眼,手指挑起她的一缕头发放在唇边虔诚地吻了吻,内心安定不少。
“睡觉。”
“哦。”
***
引线呲的燃到尽头,轰隆轰隆,埋在山体里的雷火弹一个接着一个炸裂。山石炸开无数的裂纹,眨眼间变成巨大的裂隙。山上的树木和房屋纷纷掉进裂隙。
飞尘与硝烟漫天四起,男男女女的尖叫声与哀嚎声此起彼伏。这里是山匪的大本营,许多军队与衙差被挡在这座山前无功而返。现在,这群困扰了周边百姓数十年的山匪,随着这座古老的龙虎山一起在世上消失不见。
白衣少年背手遥遥望着,尖锐而矛盾。
面临死亡的恐惧随着山石滚落,连训练有素的士兵都觉得心慌。少年站在最前面,清澈的眼睛平静无波,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他用了最简单,也是最残忍的办法。
余震完全平息后,大批军队进山搜寻,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抬出来,有的断手断脚,有的面目全非。
少年神色平静地看着,冷冰冰仿佛与他无关。
又有一具尸体从他面前被运出去。
白布遮盖下,一条手臂垂了下来,遍布交错在手臂上的血液凝结成块,纤细瘦弱的手腕上,一条红绳空落落的挂着。
紧接着漫天都被染成血色,砂石沾满血泥,树木枯萎,花瓣凋零,尸体横亘得到处都是。最后所有的轮廓都被模糊,化成浓稠的暗红兜头奔他而来,涌入口腔鼻窍,淹没五脏六腑。
心脏在窒息前像预先支取一般迅速猛烈的跳动,冷汗浸湿后背,黑夜中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蔺浮庭慌张地转过头,冰冷的手指颤抖着伸向身边,触及到一片令人心安的温暖。
眼睛眨得迟钝艰难,努力分辨出宋舟恬然安睡的五官轮廓。发抖的唇急切地去寻她柔软饱满的唇瓣,吻上去的动作却小心翼翼,生怕将熟睡的人惊醒。
他急促地闭上眼,连眼皮都在抖。一点一点吻她的唇角、唇珠、鼻尖、眼睛,虔诚、热切,以此来抵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后怕和恐慌。
“别闹……”睡梦中的人嘟嘟囔囔推开他的脸。
蔺浮庭撑在她身上,紧张地屏住呼吸。
“睡觉……”姑娘翻了个身,揽住撑在她腰间的手臂。
漫长的茫然里,欣喜从拥挤的恐慌里艰难挤出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还在……她还在……
就睡在他身边,抱着他的手臂睡得很熟,呼吸均匀清浅,还活着,会生气,会笑,活泼明媚,在八年之后,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他也会怕的,怕她又不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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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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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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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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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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