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你家孩子挺招人喜欢。”姜阮道。
病美人说话的声音也同她的外表似的,柔柔弱弱,她轻笑着,“哪里呀,调皮个没边儿,整日钻上爬下。”说是这么说,眼里的疼爱也不作假。
男人将两个小孩“赶”出去,让他们到外边玩耍,然后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戏楼的衰败历程,末了,介绍他自己姓曲,妻子姓姚,因身体不好所以没能及时出来见面。
“您确定要租我这破地方?”
“是的。”
男人呼出一口气,试探道,“不知租金几何?”
院子里有两个小孩儿嬉闹的笑声,姜阮一边听着一边环顾屋子一圈——空荡荡的屋子除了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其余皆无。
姚夫人生下孩子后身体不好,一直卧病在床,戏楼的生意又不好,估计能卖的都卖了换药钱了,还有那两个孩子,看着模样挺俊,其实仔细打量就会发现他们很瘦弱。
姜阮这“奸商”本来想出价几百文一场,可犹豫片刻,她笑道:“二两银子一天,您意下如何?”
夫妻俩对视一眼,“这……”
“怎么?少了么?”
姚夫人摇头,“不是,是二两太高了,我们没想到您能出这么高的价格。”
她男人每回去坟头唱曲才能得个几百文,这一天二两银子就像是天上掉下了肉馅饼。
姜阮道:“我们越时演出时可能会比较吵闹,到时候或许会影响你休息,请多担待。”
姚夫人被她的客气给弄得不好意思了,苍白的脸颊染上微微些红晕,“您说的哪里的话,怎么会打扰呢。”
口头上谈妥后,男人去厢房翻出了房屋的契书,姜阮查看了一下,然后拿出准备好的合约与他们签订。
姜阮离开时,病歪歪的姚夫人坚持要将她送到院外。
虽然眼下天气晴朗,还吹来暖风,但这体虚之人恐是招不得风,姜阮告辞后,以迅/雷不急掩耳盗铃之速一溜烟的跑远了,“不用送!我先走一步。”
在院中玩耍的小男孩和他妹妹见大姐姐小跑着出去了,两人回到屋里找爹娘。
小男孩道:“大姐姐走了吗?”
姚夫人轻轻笑了下,“嗯,”她拽起儿子的小手,“以后就有钱送你去私塾读书写字了。”
小男孩仰起头,拒绝道:“我不用读书,给娘买药。”他又想起那两块桂花糖,刚才给爹爹他没要,他将糖递给母亲,“娘,以后你吃了苦的药,就含一块桂花糖,甜甜嘴。”
娘的药很苦的,他有次好奇偷偷尝了口,苦得鼻子都皱巴了,爹还打了他的屁股,他一时也记不清是药苦还是屁股更痛了。
……
姜阮在回程的路上再次遇见了卖桂花糖的摊子,她买了一斤,将包糖的油纸包拎在手上,悠悠地往三条街走去。
等回到越时,大伙儿已经吃完了午饭,何大娘下厨给她下了碗面。
姜阮吃面时,听何大娘说:“掌柜的,上午来应聘的人不少,等了得有一个时辰,见您还没来,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下午再来。”
“行,我知道了,辛苦您了。”
何大娘被雇来做饭,可光做饭太轻松了,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没事儿就打扫大厅,各处一尘不染,她擦着桌子,“嘿,哪里辛苦,要是没有你,我都想不到光给人做饭就能赚钱。”
姜阮嚼着面条,心道:您是没见过现代的钟点工阿姨,一天两顿饭,月赚五千块,能同时接两三家的活儿,比好多刚到社会的实习生工资都高。
吃完饭,姜阮打算眯个午觉,结果刚躺下,何大娘就来叫了,“掌柜啊,应聘的人来了好多。”
一上午来回得走出去八/九里路,到家吃顿饭又得爬起来继续干活,有时候姜阮都想,她是不是不适合开公司?!
好他娘的累啊。
回到前厅,何大娘说的“好多人”真的是好多人,大厅里站得满满当当的,还在陆续往进来挤。
姜阮是小看了“一两银子”“二两银子”所能调动起来平民的积极性。
“掌柜的,您是掌柜吧?您瞧瞧我,身强体壮,什么活儿都能干,应聘那个,那个叫……前台,行不行?”
姜阮满脸黑线,看着喊话的身板如“棕熊”一般的大汉,找你当前台?谁还敢来我越时谈生意,“不行!前台只要女子。”
“就是,人家红纸上写了,前台只要女,你一边去!”约么三十多岁的女人挤到前头,“您看看我,女人,十五岁以上,我成不?”
姜阮:……
斗鸡眼大姐认真的吗?我那招聘启事后头写的五官端正您没看见?
“掌柜!我!我会写字!写得一手好字!能当文秘。”
姜阮抬眼看过去——贼眉鼠眼,下巴还一撇小胡子,这大哥看着面相不太行啊。
虽然不想承认,但姜阮其实是有些颜控,对长得不好的人,不说恶言恶语,总归是没有对“美人”的耐心态度。
她喊来郑樟和何大娘,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让两人先将各人应聘的职位统计好,然后分拨面试,“你们要是见谁一眼看去就不符合招聘要求的,直接拒绝。”
姜阮坐在她的“办公室”里静静等了半个时辰,何大娘敲了敲门,“掌柜,统计完了,让他们挨个进来?”
“一回进一个。”
姜阮桌面上放着一沓纸,一本书,她手里拿着炭笔,指尖在桌上一下一下敲着,对面坐着个少女,皮肤不是很白皙,但五官确实端正。
“名字,年龄。”
“我,我,我叫孙二丫,今年,今年,十五岁。”孙二丫结结巴巴的回答完两个问题。
姜阮在纸上记录,她把书递过去,“念第一页第三行。”
“寒来暑往,秋收,收,收……”
姜阮:……
“行,你回去吧。”
孙二丫问:“我过了吗?”
姜阮很残酷的告诉她:“没有哦。”
孙二丫刚出去,接着又进来一个女孩,瞧着也是五官端正。
“名字,年龄。”
“王荷花,十六岁。”
行,这个好歹说话不结巴了。
姜阮在纸上记录,然后让她打开书,“念第一页第五行。”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诶呦,不错呦。
“再往下念一行。”
王荷花手心里出汗,眼睛朝下看去,“金生丽水,玉出……我不会了。”
姜阮从纸上划掉她的名字,“已经很好了,谢谢你来面试,但是你没过。”
她知道大周平民家的闺女识文断字的应该不多,不会好找,所以开出的工钱比较高,这才两个,嗯,她不气馁。
王荷花和孙二丫是邻居,两人从小玩玩到大,想着一起来试试,万一成了还一起当值,多好啊。
看着她们走出来,两人的父母急忙问,“怎么样?这钱到没到手?”
两个女孩子同时摇头。
孙二丫她娘一听,顿时板起脸,想要去揪她的耳朵,只不过周围人看着呢,她又收回手,低骂,“废物蛋子一个!”
孙二丫喏喏地低着头不敢回嘴。
王荷花她娘也骂,“小丫头片子就是没用!”
“人家要识文断字,我总共就认识不到百字,还是偷偷和弟弟学的,您要觉得我没用,那就花钱请人教我读书认字,以后再遇着这一两银子的好事儿我就能拿着了。”王荷花比孙二丫胆子大些,也敢顶嘴。
她娘闻言不说话了,只是阴沉着张脸,好似夏季的闷热阴雨天,下一刻便是电闪雷鸣。
王荷花已经开始考虑今晚是否要去孙二丫家睡一宿了。
周围的人小声讨论着:
“看来一两银子不是白拿,人家眼尖着呢!”
“可不呗。”
“商人有哪个眼瞎心盲的?”
有人觉得这活计够呛有谱,还是不丢人了,带着自己闺女/儿子离开,有心眼多的还留在原地,想着等人都走光了岂不是就轮到自己了。
面试的人进去又出来,眼里都是失望。
一个长相出挑的少女摒弃周围杂音,一鼓作气的推开姜阮办公室的门。
“姜掌柜,你好。”少女站在桌前。
姜阮往椅背一靠,“请坐。”
等对方坐下,她问:“名字,年龄。”
“邹玉,十六岁。”
姜阮边往纸上记录,边笑说:“你怎么知道我姓姜?”
邹玉顿了下,回答:“我上午来的时候问过何大娘。”
有些脑子,不呆板,挺好,到目前为止这是最好的一个。
姜阮让她翻开书念第一页,邹玉看了眼封面,道:“我会背诵全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等她背完第一页,正打算背第二页时,姜阮叫停,“说下家庭情况,你家里有什么人,在哪里居住等等。”
邹玉:“我和爷爷相依为命,住在钱串巷子,他原来是个私塾先生,我跟他学会的认字,也会写……”
姜阮在纸上挑重点记录,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来店里闹事,你怎么办?”xǐυmь.℃òm
邹玉一愣,“我……”她紧张片刻,然后道:“先请闹事的人静下来,给他端茶,然后找您来处理。”
“我要是不在店里呢?”
“那我会找店里的管事或前辈,不会私自做出决定。”
虽然没有达到姜阮理想中的预计,但也可以了,反正后期还会有培训。
“行,你被录取了,明天来店上岗吧。”
邹玉吐出一口气,将手心里的汗用帕子擦了擦,“谢谢您。”
“不客气,招到你也是我之荣幸。”姜阮笑了笑,“出去后请下一位进来。”
邹玉离开后,姜阮又陆续面试了几个前台“候选人”,都不是很如人意,但矮子里边拔高个儿,最后挑了个差不多的名叫袁柳的十六岁姑娘,给邹玉“作伴”。
两个前台凑齐了,何大娘让外头准备面试这个职位的人离开,并让“文秘候选人”排好队做准备。
第二个职位面试开始,女士男士挨个走进办公室,几乎又哭丧着脸走出越时的大门。
文秘的面试让姜阮大开眼界了,比上轮前台的“质量”还不如,开始她还能按耐住心中烦躁,当个乐子看——
“老先生,您高龄七十了?”
“对,是的,要求十五岁以上就可,但您的年龄确实大了些,我们工作很累人的,怕您的身子吃不消……”
“是是是,您确实写得一手好字且博古通今——没有,真的没有歧视您的年龄。”
到了后半阶段,姜阮越来越烦躁——
“不会写字你来做什么?”
“招聘告示上写的不清楚吗???”
“小伙子,你有十五岁?说实话!”
“十三?十三岁不行,回家吧。”
姜阮原先是打算招聘年龄十八岁以上的员工,将聘请员工的年龄降到十五岁还是何大娘和郑大叔给出的建议,这个朝代大约这个岁数就成年且思想较为成熟了,就这她还觉得是雇佣童工受到良心的谴责了,何况十三岁?!
“十个字里你写错了八个,唉……出去吧。”
“每日上工几个时辰?奥,大概四个时辰。”
“你只能来两个时辰,还得去街上卖菜?不行,你回去吧。”
“是,我是铁打的心肺,冷漠不仁——请离开!”
眼前这位看着人模人样的书生竟当场倒地打滚,撒起了泼,说他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个月大的婴孩,为了养家,他每日要去街上卖自己种的菜,但收入不够,急需越时娱乐文秘这份工作。
姜阮看他手掌白嫩,指甲修剪得当,比她的手保养的还好,每天种菜卖菜?骗鬼呢?!
在地上打滚哭闹撒泼还不起来是吧?
姜阮站起身,绕过他,一手拉开门,朝外喊:“郑叔,把这位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个月婴孩的大哥请出去!”
等办公室安静下来,姜阮抹了把脸,吐出一口闷气,“下一位。”
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身着简单白色衣袍的男人走进来,站在办公桌对面。
姜阮正在看纸上记录的人名,低着头,“姓名,年龄,会不会写字。”
“司宿,十九,会写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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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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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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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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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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