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沅玉说完,一双杏眼已经包满了泪花。她连忙垂头,用袖子将眼泪擦干,不让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弟弟面前。
“我知道了。”竺轶微笑着点头。
李沅玉抬头看向他,竺轶脸上还戴着一副粉色的儿童墨镜,本该是不着调的模样,但李沅玉心中却意外地感到安心。
“高俊,你终于长大了。”李沅玉感叹道,“虽然成为主播已是不幸,但是你有所改变,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竺轶默然,李沅玉哪里知道李高俊还没来得及改变,就已经被人害死。如果不是李高俊和他有了链接,现在这具身体只怕已经开始腐烂。
无可置喙的是,李高俊是个足够虔诚的信徒,才能得到神明回应。单从这一点,竺轶就不能用普通的信徒与李高俊相比。
但始终,人和神并非处于同一个维度,人不理解鱼,神不理解人。
人骤然变成鱼,即使能学着鱼的习性,但他依然有着人的思维。
神也一样。竺轶占用着李高俊的身体,但他心中丝毫没有亏欠之感。李高俊无非是一条特殊的鱼,能让竺轶对他产生一丝怜爱。
持续虔诚,必有回响。
神的一丝怜爱却能让人改变命运。
李沅玉走后,竺轶终于有时间研究所谓的“平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进入李高俊的直播间,竺轶就看见粉丝从二位数变成了如今的四位数,头像下多了99的私信提示。由于信息太多,把原本就不怎么流畅的电脑卡得罢工了好一会儿。
竺轶忙将私信设置为仅接受关注对象的私信,红色的提示气泡才暂时停下来。
他大概浏览了一遍,绝大多数是观众用开玩笑的语气向他索要速效救心丸或者蹭欧气来的。其余的都是黑子骂街,还有一小部分各种公会向他伸来的橄榄枝。
竺轶随手把黑子的私信全部删掉了,点开几个公会的私信仔细看了看。
这几个工会招人的方式都是清一色的抛来的工会主页链接,点击去后就是一通鸡汤和大饼。
什么好的道具、高级主播带过、工会攻略库等等五花八门,福利丰厚到一般人根本无法拒绝。
但是这些福利展示下面都有一行小字入会后每一场直播,需要缴纳百分之三十到六十不等的打赏作为发展基金,比例后期可以调整。
公会界面和主播的个人主页有些相似,但主播的名字下是主播等级,工会名下则是这个工会的当前排名。
竺轶将排名点开,平台目前有两万多工会,有些工会只有五人,这是人数最低限制。邀请他的几个工会人数在三十到一百人之间,排在排行榜的中后段,并不算什么大公会。
但其中有一条私信显得与众不同。
私信者的名字叫前海,名字旁围着一圈闪瞎狗眼的钻光。他并没有直接把工会链接发过来,仅是表示想认识一下竺轶。
“鹰坊的前海?”竺轶挑了挑眉。
李高俊天生胆小,看直播看得少,都是火烧到眉毛,才逼着自己看了几场补课。这几场课里,恰巧就有前海的直播,所以竺轶看到前海的名字就知道他是谁。
如果是旁人被三大公会的任何一个核心骨干私聊,一定会激动到无以复加,片刻不敢耽误地马上回复。
更何况前海是精英中的精英,所在的勇者小队坐拥数不清的道具,简直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被他主动搭讪,无疑是天降馅饼。
竺轶的视线仅在那条私信上停留了几秒,就微笑着将它关掉。
三大公会又如何,勇者小队又如何。在竺轶看来,这些工会成员也好,骨干精英也好,都是被压榨的工蚁,冒着生命危险为别人拼死拼活罢了。要一直以来接受信徒献祭的他反向献祭,这无疑令他啼笑皆非。
更何况等他夺回本体,这个游戏就再也困不住他。
他看向已有的积分,离兑换退堂鼓权益卡似乎遥遥无期。
但是主播一旦进入正式期,每场直播小心心和积分的兑换比例就会随着难度增加。并且正式期主播可以在强制直播以外,选择自主开播。自主开播的兑换比例以及奖励会更加优渥,并且也能吸引到许多固定观众。
主播们的积分不光是通过任务获取,更多的是用观众打赏去兑换。
和普通直播一样,观众打赏后,会根据打赏金额排出榜单。竺轶发现榜单第一名是个叫马甲2008的观众,打赏金额比其他观众加起来都多了一半,并且还给他刷了一个摇钱树。
竺轶并非是不自信自己不能吸引到死忠的观众,但奇怪的是,这个马甲2008却没有关注他。他的思维下,观众之所以会打赏或者关注,都是因为对他有所求,即使所求之事十分可笑,但也必有目的。
马甲2008在这群人中却特立独行,就像是在竭力引起他的注意后,又竭力撇清关系。
竺轶不再关注马甲2008,这人无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其实跟竺轶都没有太大的关系。马甲2008如果有朝一日说出祈求,他便可以看在对方的虔诚上完成心愿。
持续虔诚,必有回响
他清理完所有的留言后,发现个人主页后台多了一个勋章样式的图案。鼠标放在上面后,浮现出的窗口里写着
欺诈学徒:让对手绝望叫做欺骗,让对手反复绝望叫做欺诈。
欺诈学徒加成:无
进阶勋章:欺诈使者。暂未达成
欺诈使者加成:为你的说辞增加信服力。至于加多少......别贪心了,你以为二级勋章能加多少?嘻嘻嘻。
是否用勋章装饰你的直播间?
主播勋章如果不是自己选择展示,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但勋章带来的附加效果,也只有装饰勋章后才会生效。这个勋章现在还没什么用,反而会给他带来不便。
至于进阶的条件,平台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明。竺轶去论坛搜了关于主播勋章的帖子,大家都表示勋章是个玄学,好多人到死都没见过勋章的影子,更别说进阶攻略。即便某些人知道,也会藏着不说。
竺轶果断地选择了否,打算先把勋章的事情放在一边,随缘升级。
这时他在论坛首页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禄起那场直播信号崩溃的讨论还在继续。不少当事主播都发布了动态,均是别问我我也懵逼的意思。
其中夹杂着不少关于禄起的评价和表白。竺轶撑着下巴认真看了起来,眼睛笑成两条弯弯的缝。
“小可爱怎么能和冷酷无情搭上关系?”竺轶自言自语道,“大概是缺了我的原因吧。”
正在锻炼身体的禄起突然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热汗变成了冷汗。
他拉过毛巾擦掉脸上的汗珠,鬼使神差地往电脑上看了一眼,新增加的粉丝里有一个头像令他如鲠在喉。
那是竺轶重新上传的照片,将李高俊原本无精打采像个吊死鬼的大头照替换下去。
新头像上,竺轶把头发扎到后脑勺,将清隽的脸旁露出来。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眼睛,因为从偏向的位置照过去,眼眸微闭,瞳孔泛着若有若无的金色,像收敛起虹光等待打开的宝盒。
禄起手指僵硬地点开竺轶的个人主页,沉默不语地把他拉黑。
竺轶不知道自己被拉黑,关注禄起后,本就没有期望对方有所回应。
他关了电脑一头倒在床上,精神在几次在崩溃和稳定间拉扯,竺轶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疲倦,更何况李高俊身体素质本就不好,柔弱得跟棵黄草似的。Χiυmъ.cοΜ
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脑袋昏沉沉地刚坐起来,就听见桌上的手机叫魂。
竺轶接起电话有气无力地问:“喂?”
李沅玉焦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高俊!大姐被魏长明带走了!”
“慢慢说,怎么回事?”
“那个狗杂种要大姐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大姐本就想和他分开,所以直接答应了。没成想他竟然以为大姐有小心思,强行让保镖把大姐拖走,说要看着她......”李沅玉喘了口气,“我担心的不只是大姐的身体,我害怕那魏长明动了杀心。”
“动杀心?”
“他有个手下跟我提了个醒,说魏长明其实是有未婚妻的,并且他的未婚妻背景恐怖,比魏家还得了。姐姐的存在就是魏家的污点,如果让对方知道魏长明和一个预备役交往过,恐怕会有被退婚的可能。”李沅玉带着哭腔说,“所以他很可能要杀人灭口。”
“如果魏长明真想杀人灭口,他要杀的不止一个人。”
“还有谁?”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笨啊。”竺轶低声笑道,“当然还有你和我啊。”
李沅玉吓得小声惊呼,随后又说:“高俊你岂不是很危险?”
“公约中规定,所有祭品在直播之外,受到异鬼的保护。魏长明想对我下手,等也得等到两天后我进副本的时候。”竺轶说,“你才是最危险的人。”
“但大姐现在在他手里......”
“她在他手里,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竺轶说,“等魏长明反应过来,他会用李梦菲当诱饵,假意言和骗你去找他。”
这时,李沅玉的手机响了两声,是有电话打了进来。她看到那一串未知的号码,心中惶恐不已。
“是不是有人打电话来了?”竺轶问道。
“嗯......那我......该怎么办?”李沅玉问完,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胆小的弟弟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立马改口道,“没事我只是随口,你个傻大个又能知道什么呢。”
“你还记得昨天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
“没什么。”竺轶声音缓慢轻柔,“你等会儿告诉魏长明,下午两点去接大姐,把地址告诉我。然后你就回家待着,等明天再出门好吗?”
李沅玉原本是一万个不同意,但在听见竺轶的声音时,脑袋里浑浑噩噩,就像在大洋中漂泊的水手听到塞壬的歌声,仿佛被夺走了心智,竟然毫无异议地挂断电话,给那个未知的号码回拨过去。
不一会儿,竺轶收到李沅玉的回信。
魏长明把她约到一处别院中。
竺轶起身给自己换了一身纯黑的衣服。此时正值夏季,这样的装扮很是沉闷,再加上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是个死宅,终年在房间里猫着不见光亮,走出去给太阳晒着,不一会儿苍白的皮肤就起了一片片红疹。
嘈杂的街道上行人纷攘,没精打采地为生活负重前行,他们是时代中的一粒小小尘沙,风云搅起时,无奈地化被动前涌的洪流。
竺轶在路口随手买了把遮阳伞,也是黑色的,如树冠般的伞布将他罩在一层阴影中。偶有人与他擦肩而过时,都不由得一惊。
这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像是去参加葬礼。
面容冰冷得像个没有生气的玩偶,像是异端降临,被剥离后扔在这片世俗的舞台上,仅从他身旁经过,都会感受到违和与一阵没由来的惶恐。
竺轶持伞很快混入人群,逐渐收起异样。
他随手招了辆车,朝魏长明的私宅去。
司机有些不安地通过后视镜打量竺轶。
竺轶还戴着粉色的墨镜,他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这一刻他察觉到黑色镜片背后的那双眼睛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司机连忙低下头,脚下猛踩油门,卯足劲想把这位丧星般的乘客送走。
车慢慢开到海边,魏长明的私宅在沿海湾的沙滩旁,整整一条公路都是他的私人资产。
竺轶将司机叫停,在海边公路的入口处停下。一下车,司机就一溜烟地撒丫子跑了。
夏日艳阳将大海和天空都照得湛蓝,海天之间的交界线似乎都被抹掉。风带着咸味把竺轶的发尾吹动,有海鸥和鹫鸟从头顶掠过,然后降落在浅滩处寻找食物。
这里没有难闻的气味,没有吵闹和颓废,没有焦灼和深埋的恐惧,圣洁浪漫的光景,和李高俊居住的杂乱巷尾截然不同。
公路尽头有一座主色调为白色的别墅,周围站着一圈手持枪械的人。
他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公路,路边有个黑衣黑伞的青年,正慢悠悠地朝别墅的方向靠近。
“这是谁?”
“是魏少带回来的那个女人的家里人?”
“魏少约的不是个女人?”
说话间竺轶已经走进,保镖们齐齐抬手,用枪口对准他。
“来人报上姓名。”说话的看上去是保镖队长。
“我是李梦菲的弟弟。”
保镖队长闻言恍然大悟地说:“你就是那婊,呵呵口误,你就是她那个成了祭品的弟弟啊。”
竺轶嗯了一声。
“魏少请的是你姐姐李沅玉,没说请你啊?”队长又说道。
“她我替她来见见魏长明。”
“魏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保镖队长正要发作,身后的窗户突然被打开了,魏长明穿着法兰绒睡袍站在窗边,皱眉看着他们。
“让他进来吧。”
保镖队长闻言给竺轶让开一条路,竺轶从大门走进去,顺手把雨伞搁在高脚柜边。
魏长明看上去二十五六岁,本是青春正茂的年纪,身上去透着股老谋深算。
“你就是李高俊?”魏长明笑了两声,“如果不是因为你,你姐姐估计也不会跟我好上,不过你就没想过你成为祭品的时间为什么这么凑巧?”
“是你做的?”
“哈哈哈。”魏长明咽下一口酒笑而不语。
他拍了拍手,身后有佣人端着高脚杯和红酒出来,倒了半杯放在竺轶面前。
“喝吧。”他指着那杯酒,仿佛施舍般,“不用担心,我没有下毒。我和梦菲也算恩爱一场,请你们来我家做做客,也不是什么大事。”
魏长明虽然让竺轶喝酒,但并没有让他坐下,态度可见一斑。
竺轶没动那杯酒:“李梦菲在哪里?”
“在楼上等你们啊。”魏长明把佣人叫过来,对竺轶说,“你如果不信,可以让他带你去看看。”
“请跟我来吧,李先生。”
一上楼,就听见其中一间房间的门敲得噼里啪啦响,佣人毫不在意,规矩地为竺轶带路。
两人停在一扇门前,佣人低头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选了其中一把插入锁眼中。
啪嗒。
门锁应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花容失色的李梦菲。
李梦菲见门开了,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血色,可见到竺轶的瞬间,那丝血色又迅速地消失,整张脸比刚才还白得可怕。
“高俊,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接你回家。”
“你!”李梦菲顾忌地看向竺轶身后的佣人,“你这是自己跑到这龙潭虎穴来了!”
“没事跟我走吧。”
一直没说话的佣人见状,突然从背后拿出一把手.枪,对准了李梦菲的心脏。
“李先生,我家少爷只让我带你上来看看,没让你把李小姐带走。”
佣人受公约限制,不能杀身为主播的竺轶,但李梦菲就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兔子,一枪下去便一尸两命。
竺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转头对李梦菲说:“大姐,你先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
李梦菲迷茫地看着房门在眼前关上,心跳得比刚才还快,感觉有大事即将发生。
竺轶重新下楼时,门外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
坐在沙发上的魏长明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把站在背后的保镖叫到旁边。
过了半分钟,两个保镖抬着一个被封住嘴巴捆了手脚的女人进来,正好与竺轶撞了个面对面。
竺轶看向那个女人,果然是他二姐李沅玉。
“哈哈哈,妹妹,你当我魏长明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放走你。”魏长明大笑道。
李沅玉瞬间明白过来,李梦菲被抓后魏长明放她离开,不是魏长明当时对她没杀心。魏长明放她,只是为了让她把弟弟引诱出来。
李沅玉瞬间红了双眼,恨不得将魏长明生吞活剥,然而她嘴上紧紧缠着胶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真好,你们一家三口终于集齐了。”魏长明鼓了鼓掌,似乎对自己这出引蛇出洞的计谋很是洋洋自得。
李沅玉已经泣不成声,看向竺轶的眼中充满了后悔与自责。
都是她太蠢笨,没发现被跟踪了,还把兄弟也搭了进去。
这时,她听见竺轶轻声向魏长明问道:“魏长明,你不是喜欢我大姐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魏长明闻言意外地看着竺轶,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傻小子。
“喜欢?只是感兴趣而已。”魏长明说,“小弟,你不会以为优等人和贱种之间,真能有什么真爱?我不过是看上你姐那一对嘿嘿”
魏长明笑起来,旁边的保镖也跟着笑了。房子里充满了他们自以为是的猖狂的笑,以及其中夹杂着的微不可闻的呜咽。
李沅玉彻底绝望了。
预备役的敌人,不止只有异鬼,还有踩在他们头上的优等人。只有李梦菲那个傻子,敢去相信优等人的承诺。
就像魏长明说的,优等人是这个世界上绝对的权威,如果有谁能与之对抗,恐怕也只有不属于这个位面的异鬼能做到。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这么费心费力为你解释,接下来不玩点好玩的,真是对不起我自己。”魏长明笑着打开茶几,里面装着一把左i轮i手i枪,“俄罗斯i轮i盘,你只要活过三次,我就把你的两个姐姐放了。”
魏长明往弹槽中放进一颗子i弹,旋转了转轮,把手i枪递给竺轶。
“警告你别耍坏,否则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这位如花似玉的二姐。”
主播虽受公约保护,但自己选择自杀,公约是管不着的。
魏长明这一举是又阴又毒。
保镖将左i轮塞到竺轶手上,面上毫无怜悯之心,大约已经当惯了魏长明的帮凶。
“呜呜……”李沅玉疯狂摇头示意他不要中了魏长明的计。
这只旧时代的杀人利器闪着温润漂亮的银光,华而不实。魏长明将它放在自己随手能够到的地方,说明它已经不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我们来堵个更大的如何?”竺轶突然说。
魏长明来了兴趣示意他说下去。
“放三颗子i弹进去,我只有二分之一的几率活下来。”竺轶说,“如果成功了,你就让我们走。”
魏长明闻言眼中闪过兴奋,捧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竺轶:“勇气可嘉,这个提议我很喜欢。”
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两颗子弹抛给竺轶。
竺轶当着他的面将子弹放进去滚动转轮,手i枪发出原始的机械转轴声,好听却危险。
一根苍白纤细的食指扣在扳机上,他将左i轮抬起,用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饶是见惯了魏长明的杀人把戏,保镖见此情景依然不自觉地摒住呼吸。而李沅玉更是闭上双眼,不敢亲眼去看竺轶。
咔哒。
声音并不大,但足够清脆,空气短暂地凝滞半秒后,竺轶依旧生龙活虎地站在那里。
李沅玉缓慢睁开眼,见竺轶身上没有多出窟窿眼,顿时松了口气。
“运气不错。”鼓掌声响起,魏长明虽然嘴上夸奖,但脸上透着失望,“可惜没见血,这个游戏就没有灵魂。”
“陪你玩完了,该让我们走了吧。”竺轶俯身去给李沅玉解绑。
魏长明没有阻止,看着他将李沅玉身上的胶带全部撕开。
李沅玉站起来时,手还在剧烈颤抖:“大姐在哪里?”
竺轶扶着她的肩膀将她送到门口:“你先出去,我去带她下来。”
一声口哨将两人打断,屋子里的三个保镖闻声,迅速堵到门口,将两人齐齐拦下。
魏长明从沙发上站起来,缓步走到他们身后:“别着急啊,我只说让你们走,没说让你们竖着走。”
李沅玉闻言,都来不及害怕,怒不可遏地呸了他一口:“你这个骗子!”
魏长明擦掉脸上的唾沫,目光却跟电钻似的,快把李沅玉的脸盯出一个窟窿:“之前没好好看你,现在倒是觉得,妹妹长得不比你姐姐差啊。”
他说完,伸手要捉李沅玉的手腕,突然眼前展开一片黑色,什么都看不见了。
魏长明愣了片刻,这才发现脸前挡着一把雨伞。
他不耐烦地将雨伞打到一边,目光骤然与一道冰凉的视线相撞。
就像雪山尖的玄冰洞中,孕育万年的水晶矿般,仅是看了一眼,就觉得眼花缭乱又心神向往。
明明是冰雪所化,却像烧红的铁球投进沸水,脑海中瞬间炸起千万水花。
这时,那双眼睛的主人靠近他,在他耳边低于,声音轻如情人般呢喃。
一件冰凉凉的金属塞进他手里,魏长明却眼神茫然毫无察觉。
“去吧。”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魏长明心中回荡,他双眼无神地抬起了手。
砰!
砰!
砰!
枪声依次响起,第三声时李沅玉再也忍不住尖叫,只是叫声还未出口,就被竺轶捂住。
竺轶肩上扛着黑伞,挡住三个保镖弹孔处溅出的血花,他将李沅玉护在身前,一边戴好墨镜。
“在这里等我,我去楼上接李梦菲。”
李沅玉已经彻底蒙了,她呆滞地将自己缩在黑伞的笼罩中,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一旁的魏长明像被夺了心智的傀儡,举着那把已经打空的左i轮一步一步地游走。
突然他走到李沅玉身旁,李沅玉吓得哆嗦,死死地拽着伞柄,仿佛拽着一根救命稻草。然而魏长明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而是弯腰在已经死去的保镖身上摸索。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手上拿着保镖的手i枪,推开面前的大门。
李沅玉紧闭着双眼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竺轶告诉她在这里等他,所以她不能动。
只听得门外响起一声声清脆的枪声,其中夹杂着疑惑的惊呼,紧接着是一具具身体笨拙倒地的闷声。
李沅玉忍不住偷偷睁开一只眼睛,门外已经是尸横遍野,始作俑者魏长明跟疯子无异,站在尸体中傻笑着。
正在这时,竺轶带着李梦菲下楼了。李梦菲大约受到太大的打击,表情麻木,面对一屋子惨状毫无动容。
李沅玉见状,立马朝李梦菲跑去。
刚碰到对方,李梦菲就像被抽掉了筋骨,整个人软倒在她身上。
天堂地狱一瞬倾转,桌上那杯替竺轶准备的红酒依然澄净。
竺轶端起它,浅浅啜饮一口,抵在玻璃杯口的嘴唇仿佛被染得更加红润。
魏长明转身朝竺轶走来,步履僵硬,随时仿佛会倒下。
竺轶朝他招手,示意他靠过来:“打扫干净。”
两个姐姐迷茫地看着他,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这个关口,她们什么也没问,跟着竺轶迈过满地尸体,沿着海边公路往回走。
白色的浪花被冲上浅滩,海鸥被惊起飞向半空,阵阵鸟鸣仿佛夜里的猫叫。只剩下几只海鹫,不断地寻找着死在浅滩上的小鱼。
它们突然抬起头,整齐地看向那栋白色的建筑。
“识别适合的食物这一条上,人类却远不如一只海鸟啊。”竺轶将被吹乱的头发拂到耳后,脖颈处鲜红的烙印若隐若现。
“高俊。”李沅玉欲言又止。
“这次没人跟踪,放心。”竺轶回头微笑道。
李沅玉把疑问重新塞回肚子里,沉默了一路和竺轶一起回了家。
两姐妹住在一起,房间比李高俊的猪窝大上一些,进去便有一股女孩子的香味很是温馨。
李梦菲坐到自家沙发上,终于如梦初醒,慌乱地握住弟弟妹妹的手泣不成声。
“把东西收拾一下,先找个僻静的地方躲一躲。”竺轶说,“我马上就要开始第十次直播,万一你们出事,我没法及时顾上。”
李沅玉担心地问:“高俊,那个魏长明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发疯,把自己的手下全杀了?”
“我也不清楚。”竺轶耸耸肩膀,“也许他吃错了药。”
李沅玉深深看着他,过了半晌什么也没说。
当天晚上,一则消息不胫而走。
据说把控着平台百分之五股份的魏家独子魏长明,竟然暴毙在私宅之中。第一目击者是给别墅送食材的,说还没走进就闻到一股血腥味,留神一看,门口死了一地人,全是被手i枪杀死的。弹口处还有鹫鸟在啄食血肉,极为触目惊心。
但最让他害怕的,是别墅里的一堆肉块,就像整个人被横着竖着切了几百刀,且刀工不好,筋连着肉,肉夹着血,碎尸万段好不凄惨。
目击者没认出这人是谁,连忙报了警。警察把魏家的人叫来,对方立马在肉块中找到一根指头,上面戴着一枚魏家人象征身份的戒指。
警察找不到监控记录,现场也找不到除死者以外的其他指纹,这件案子暂时陷入盲区。
魏长明的死状太诡异,网上开始有人猜测魏长明是不是在搞什么邪神祭祀,结果把自己玩脱了。
“果然是碎尸万段,好惨好惨。”竺轶站在李沅玉身后说。
李沅玉一惊,做贼心虚地把屏幕按灭,转头看向竺轶。
“高俊......你没事吧。”李沅玉犹豫道,“你好像和之前,很不一样。”
“每一场直播都让我改变。”竺轶并没有做过多解释。
血亲之间果然很容易看出破绽,竺轶也没准备永远瞒下去。
等他恢复实力,就有余力尝试复活李高俊,到时候将原原本本的李高俊还给他的家人便是。
第二天,李沅玉和李梦菲便拖着行李向他告别。等两个姑娘走后,竺轶沉默地回到家中,没骨头似的瘫在了床上。
控制魏长明燃烧了他大量的信仰之力,此时只剩下浅浅一层维持着大脑的运作。
今天之内,他必须再次参加直播。
而且这次直播,可能会面临来自光明使者公会的复仇,情况十分危险。还有一点令竺轶在意的是,魏长明之死带来的蝴蝶效应。
魏家手眼通天,即便竺轶操控着魏长明,销毁了所有的记录,但是只要存在必留下痕迹,魏家总能通过蛛丝马迹查到他这里,只是时间是早是晚的问题。
但是魏长明知道李高俊的直播间,李梦菲这一茬后,魏长明肯定会马上对李梦菲身边的人动手。竺轶并不想在最后一场见习期直播出现更多的变故,所以魏长明不得不死。
竺轶在床上睡到晚上七八点,才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打开手机就发现直播app里新增了一条消息。
发信人是蓝筹,这家伙大约是看见竺轶关注了他,于是便回关回来了。
蓝筹:今天要直播见习期最后一场,你准备得怎么样?
竺轶:谢谢小蓝同学关心,我完全没有准备。
蓝筹:......
蓝筹:我没有关心你。
竺轶:好的好的不用解释。
蓝筹:之前那次直播,已经是我第十次直播,我现在已经进入正式期了。
竺轶:你在炫耀什么?
蓝筹:!!!我的意思是你还是见习期我是正式期,我没法带你。
竺轶:你为什么要带我?
竺轶:你喜欢我?
竺轶:喂喂人呢?
然而对面的头像直接黑了下来,杳无音讯。
竺轶笑了笑穿上衣服出门,街边昏黄的灯光亮起,路过的人笑意盎然,吵闹带着饭香飘来,万家灯火人气儿十足。
这片伪装起来的温馨之下,掩盖在黑暗角落之中,无数奇形怪状的异鬼正悄悄地注视着人们。
它们贪婪地吮吸着在这片土地上滋养的恐惧、爱意、怨恨、罪孽、贪欲,逐渐地改变着进化着。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慌,两个姐姐的出现只是为了交代大环境下祭品、预备役和优等人的矛盾,重心不会放在虐渣打脸上的。
另外这个世界的基调并非完全是绝望,绝望只是部分人的绝望,上一章说过公约后,牺牲祭品,jieji矛盾放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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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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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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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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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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