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祁心不在焉道:“嗯?何以见得。”
小皇帝无知无觉,窝在谢祁怀里,舒服地蹬了下腿,兀自和他分享道:“我看其他人写文章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停笔,总之痛苦极了。可无衣哥哥的那位朋友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看他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特别顺利,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难!”
说着,小皇帝有些幽怨地叹了声气,垂头丧气道,“我做课业的时候要是也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我听齐太傅说,陛下近日来的课业完成得很是不错。”谢祁揉着他的脑袋安抚道。
小皇帝叹了声气,一头撞在谢祁肩上,闷闷不乐道,“很快就写不好了。”
鲜少见他这般长吁短叹。
谢祁敛回心神,好笑问:“太傅又出了什么题?”
“他要拿这次殿试的题考校我。”小皇帝苦着脸,委委屈屈地控诉,“可殿试的题连这些读了许多年书的大人做起来都不顺利,我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啊。”
谢祁拎着他的衣领将人从肩膀上拉起来。
小皇帝瘪着嘴,黑白分明的双眼蒙了层水意,雾蒙蒙的,瞧着可怜巴巴,十分具有迷惑性。
谢祁不为所动,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好整以暇地问:“殿试的题目不是早就拟好了?你如今想到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题目有这么——长!”小皇帝举着软乎乎的小手认真比划,对上谢祁似笑非笑的眼神,小手一拍,“啪”地一声捂住半张脸,心虚气短道:“有些字我还不认得。”
换言之,还没读懂题。
谢祁刚要说话。
小皇帝想到什么,忽然抬头,皱着小眉头不解地问:“可是为什么小王叔写的题目只有两个字啊。”
“两个字?”
小皇帝重重点头,偏着头思索半晌,苦恼道:“而且那两个字我没在拟定好的题目里见到过。”
谢祁沉吟片刻,问:“是哪两个字?”
“善,还有一个字我不认得。”小皇帝面带羞愧,小声道。末了,灵光一闪,弯着眼睛补充,“不过我听到小王叔说要他们以'善'、'法'二字为题作论。另一个字应该是法?”
善,法。
谢祁在心里稍加揣摩,忽而轻笑了声,意味不明道,“你小王叔这道题出得倒是极好。”
“当然啦,毕竟是我小王叔出的题嘛!”小皇帝煞有介事地附和。
谢祁慢悠悠问:“那你说说,这道题好在何处。”
小皇帝自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他皱着小脸,嗫嚅半晌。
谢祁笑了声,没多为难他。正好云青带着人端来了膳食,谢祁拍拍他的背,道:“行了,快去用膳。”
小皇帝“喔”了声,从他怀里爬下来,扯着他的袖子道:“无衣哥哥一起。”
谢祁无可无不可。他不大饿,但也无心去扫小皇帝的兴致,于是陪他草草用了些。
小皇帝风卷残云,吃到酣足,仰头问:“无衣哥哥,小王叔出的那道题目是什么意思呀?”
“想从我这里套答案去应付太傅?”谢祁一眼看出他的小心思。
小皇帝嘿嘿直笑,摇着他的手臂,软着嗓音求道:“无衣哥哥,真的太难啦。”
谢祁乜他一眼:“这回还把我供出来吗?”
小皇帝一脸正色地摇头。
谢祁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解释道:“这道题是在论为君治国之道。君主存仁心、施善举,以为天下之表率,称'教化'。但善者恒善,君主的表率不可能感化所有人。先辈定法,以成文定式规范百姓之所为,制定惩处措施来威慑世人。但这是在外的规范,行之愈久,规避之策愈众,即所谓'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①。单靠定法,仍不能成。”
小皇帝皱眉苦思,见谢祁停顿,茫然问:“没啦?”
“时变法易,论善论法皆大有可述,你如今知道这些足矣。”谢祁将小皇帝扶起来,给他正了正衣冠,笑道,“快回去罢,你小王叔要等急了。”
小皇帝原还有几分恋恋不舍,闻言顿时精神起来,痛快地朝他挥手告别。
送走小皇帝,谢祁并未在宫里多待。他带着康安离开集英殿,刚出宫门,便沉声吩咐:“派人将子平唤来,本王要见他。”
康安应了声是,忙不迭去安排人传信。
韩子平纵马远比谢祁坐马车快得多,等谢祁回府时,他已经在正厅等候多时。
“王爷。”
谢祁抬了下手,制止他的行礼,开门见山问:“这几日你盯着冯易,可有收获?”
韩子平如实禀明:“冯易这几日都在客栈闭门不出。前日他身边伺候的小厮出城,将骆公子从回梓州的路上截了回来。还有一事,属下觉得蹊跷,也一并查了。”
“何事?”
韩子平道:“冯易的小厮昨日将入夜时去了花满楼,只在里头待了一刻钟左右,举止鬼祟,不像是来寻花问柳。属下恐其中有异,已经着手在查。”
谢祁意会:“你的意思是,冯易与盛京中人有所勾结?”
韩子平点了下头:“梓州冯氏并非高门望族,属下这几日也并未查到冯氏一族有仕途亨通之人。若非朝中有靠山,他们怎么敢在科举一事上大动手脚?”
“这桩事本王会留意。你带些人,替本王跑一趟梓州,看看骆修文在梓州的亲眷近况。”谢祁眉心微蹙,沉声道,“暂时不必打草惊蛇,余下的你自行斟酌。”
这便是要在保证骆修文亲眷性命无虞的情形下,放长线钓大鱼。
韩子平心领神会,当即领命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他离开,康安不解地问:“王爷,裴大人如今在江南,去梓州方便得紧,这桩事缘何不交给裴大人去做?”
“本王答应过他,待他离京后会给他清净自由。”谢祁阖上眼,淡淡道,“世上已无裴永年,此话不必再提。”
康安忙躬身应是。
*
本朝殿试只定名次不落第。殿试结束后,江怀允批阅着礼部尚书呈来的考题评阅标准及定榜事宜,末了,朱笔一勾,道:“就按这个办。”
“是。”礼部尚书双手接过奏折,觑了眼伏案理政的江怀允,迟疑着问,“敢问摄政王,今日殿试的考题似是和拟定好的大不相同?可是原先定的题有疏漏之处?”
“没有,是本王临时起意做了改动,”江怀允眼也不抬,声音冷淡。琇書蛧
礼部尚书踟蹰半晌,还想再问,他抬了抬眼。侧前方不远处,年轻的摄政王周身冷漠,简单说了句便不再提,压根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权衡片刻,礼部尚书讪讪行礼告退。
在官场中待得久了免不了疑心病重,礼部尚书也不能免俗。直到出宫,还是对殿试题目骤做更改之事耿耿于怀。
他笨拙地登上马车,将一坐稳,府中的小厮呈来一封信。
信上并无落款,只在左下角简笔画了匹前蹄高扬的骏马。
礼部尚书当即敛回心神。他肃了神色,确定马车四下无人,才蹙着眉展开信。
信中内容不长,只有寥寥数语。
但看清内容的礼部尚书却登时面色大变,控制不住般连着手中信件一齐拍上车厢壁。
沉闷的一声震响令车夫下意识颤了下,忙低声询问情况。
礼部尚书面色铁青,五指攥紧,手中的信纸因为他的动作被团成一团,皱得不成样子。他深吸一口气,勉力稳住声线道:“无碍,去官署。”
*
江怀允处理完政务回府时已经入了夜。月挂柳梢,星点银河,盛京城中早已四下阒然,以至于马蹄急促的挞挞声在耳畔显得尤为清晰。
及至门前,江怀允下马入府。绕过影壁,一道挺拔的身影骤然闯入视线。他微愣了下,抬头望去。
廊檐下,谢祁倚柱而立,姿态颇为闲适。他半垂着头,将手中的折扇展开又合拢,乐此不疲地把玩着。
察觉到脚步声,谢祁偏头望来,直起身子,笑道:“阿允回来了,膳房的灶上还煨着参汤,正能入口。”
在集英殿盯了三个时辰的殿试在先,聚精会神地理了许久的折子在后,江怀允今日忙得不可开交,连更换朝服的时间都没能空出来。因着如今倦意浓浓,他的反应罕见地有些慢。
好半天,他才蹙起眉,冷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谢祁见怪不怪地笑了声,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府外风大,又容易招人耳目。恰巧林管家精神不好,便由我代了他的职,在这儿等着阿允回家。”
江怀允懒得理会谢祁的故作无知。他敛回视线,开口就要下逐客令。
谢祁眉梢微扬,先一步开口道:“听说阿允今日为了保下骆修文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临时改动殿试考题。”
江怀允闻言一滞,目露警惕。
谢祁好似一无所察,眼带笑意,温声道:“可惜骆修文辜负了阿允的好意,决意助纣为虐。恐阿允心中难过,我特意来宽慰一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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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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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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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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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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