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身伤,前怕膝盖后怕背,躺着趴着都不是,只能侧卧。
凌晨过后,她便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听雨声稀里哗啦,直到天亮。
小丫头爬起来的时候,她正在出神。
“妈呀……”小丫头一声喊之后,屁滚尿流的往外跑。
她吓了一跳,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喊了一声,“回来!”
小丫头顿住,折身看她。
她侧卧时脸正冲着门口,小丫头把着门框看她,“你,你活着?”
紫衣翻了她一眼,“你说呢?”
小丫头也翻着白眼摇摇头,“我看你半天,你瞪着眼睛一动不动,我还当你死不,死不……”
“死不瞑目?”
“是是……”
另一个丫头昨晚茶喝得比较多,这时也被两人吵醒了,揉了揉布满眼屎的双眼,傻呆呆问道,“谁,谁死不瞑目了?”
紫衣气得发笑,“我!”
那丫头刚想接着问,忽然看到窗外的大雨,“呀,雨下得这样大,怎么一点都没听到?”
地上的丫头把窗子打开,清新的空气带着雨水特有的淡腥味窜了进来。
紫衣再也躺不住了,她用手撑着炕慢慢坐起来,看向窗外。
雨水打得树叶垂头,也打得鲜花瑟缩,她止不住喃喃细语,“这样的天气,该喝上一大碗北方的牛肉丸子汤才是。”说着,伸出她的小舌头舔了一圈嘴唇。
两个丫头噗噗笑个不停,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问她,“北方的牛肉,还丸子汤?你喝过么,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北方的黄牛肉可是贵得惊人呢,林府偶尔会做点,丫头们也只是能占点闻味儿的便宜。
丫头笑紫衣为了吃都不要命了。
刚因为吃被打成这样,这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么?
紫衣笑笑,“做乞丐的时候,喝过一小口客人剩下的,那味道,我这辈子,不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忘不了!”
“啧啧,瞧瞧她,说得跟真的似的,莫不是一顿鞭子给打魔症了吧?”
小丫头嘲笑一番,出去端了水进来,“快洗脸吧,洗完了给你换药。”
紫衣把头探进水盆,胡乱抹了两把脸,“不用,我自己能弄,你们去忙吧,弄点吃的回来就成,不用管我。”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
“可是芊叶说,老爷特意嘱咐我们好生伺候你……”
紫衣摆摆手,“去吧去吧,放心,芊叶没这么早过来,若是过来我就说是我打发你们出去的。”
两个丫头欣喜若狂,笑眯眯地拉手走了。
紫衣待她们走远,把裙摆掀起来。
药布拿开,昨夜还破烂不堪的膝盖,已经结了厚厚的黑褐色血痂。
她吃吃笑了,“这金创药还真是好,难怪那么金贵。”
她又掏出一包药粉和了水涂上去,这次已经不像昨夜那样让她痛得大汗淋漓了,只是微蹙眉头,膝盖就换好了药。
又涂了后背,她挪着腿下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着雨滴,一眼又一眼。
一眼繁华。
一眼荒芜。
丫头端了粥盆回来之时,她已经饿得忍不住倒了隔夜茶来喝了几口。
刚放下粥盆,紫衣就扑了过去,下一秒,满屋子都是她吸溜吸溜喝粥的声音。
丫头皱眉。
“紫衣,老爷要收拾黄肥子了……”
紫衣吃得不太满足,给一个养伤之人,就喝这个?
“唔?怎么知道?”
“管家陆续找人问话呢,让大家都别怕,实话实说,那个……还有,你喝粥能别那么大声吗?”
问话?实话实说?
检举揭发呀!
“哦,好好,我知道了。还有别的消息么?”
“有啊……”
“啥?”
“一会儿回来那个,能给你带回来肉包子。”
什么?
紫衣看看都快见底的粥盆,这小蹄子,绝对是故意的!
大雨渐渐转成小雨,淅淅沥沥又下了两日后,大晴。
金创药真是奇药,伤口旁边的结痂已经开始翘边儿了,这是要脱落的意思。
紫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得经常做出这龇牙咧嘴对不起旁人的表情来。
芊叶收拾过书房后来到耳房。
“紫衣,过会儿府上就要把黄肥子打发出去了,我扶你去看,咱们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紫衣重重点头,“好,这大快人心之时,怎么能少了你我二人。”
她一副柔弱的样子,半靠在芊叶身上,来到了侧门。
侧门站了好多下人,陆续还有人从各处跑过来。
从来没见过赶一个婆子还搞这么个隆重仪式的。
确切的说,是大家自发组织起来为黄肥子“送行”的。
黄肥子被几个小厮拖着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丫头抱着包袱。
小厮们踉跄地拖着她,就像是拖一条死狗……不,是拖一头死猪般。
她肥胖的身体重得小厮双腿打颤,几人恨恨地边拖边骂。
黄肥子被太阳一晃,慢慢睁开本就不大的眼睛,她一眼看到虚弱的紫衣,哆嗦着爬过去跪倒在她脚边。
“紫衣,紫衣,我错了,你去求求老爷,去求求老爷不要赶我走,求求你……”
紫衣一言不发。
小厮过来,重新拉黄肥子起来。
黄肥子用尽力气挣脱,垂着头给紫衣磕头,“紫衣,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快救救我。”
紫衣终于张口,语气异常冰冷,“黄妈妈,我救不了你。你打死我一个奴婢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你犯了府上的规矩,这是我救不了的。”
黄肥子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开始趁机大骂起来,“你个黑心肝的小蹄子,烂肚肠的小贱货,你不得好死……”
芊叶气急了,上去踢了她一脚,“自作孽不可活,这时候了还不留点口德,当心出去碰到恶狗掏了你的心肝!”
芊叶这一下,众人纷纷效仿,开始把积怨都发泄出来,对黄肥子破口大骂,还有几个蠢蠢欲动想动手的,被小厮拦了下来。
黄肥子见状,扯了包袱抱头鼠窜,没多一会儿就跑出了侧门。
打发走了黄肥子,紫衣又养了半月有余,就可以随意走动了,林老爷还特许她陪着芊叶一起出入书房。
进了九月,江南还是热气蒸腾。
紫衣拿着小扇子给芊叶扇风,芊叶背坐在“戏莲”的前面,眼睛盯着外头一进院儿的厅门发呆。
就快到重阳节了,她思念自己的姐姐芊枝。
“芊叶姐姐,在想什么?”紫衣推了推她,“你是不是在想哪家的俊美公子?”
芊叶翻出一小盒波律膏涂在太阳穴上,又挖出一些给紫衣涂上,“哪里来的公子,不俊美的都见不到一个,还说什么俊美的!”
紫衣嘿嘿傻笑着,“姐姐,你若想看,我带你去看!”
“去哪里?”
“就是上次那个饭庄子啊!我在那里要饭,可是观察得最仔细呢!每年重阳登高后,都有许多富家公子去那里吃饭,就姐姐这般如画美颜,必得勾几个回来!”
“呦呦,你倒是贪心,还几个?”
“嘻嘻,多勾几个,多勾几个,姐姐若是不喜欢,分给我便是!”
芊叶红了脸,拍打着紫衣,“你个不要脸的小浪蹄子,才几岁就想男人了?”
紫衣笑哈哈地躲着,“几岁,咱俩这年纪早就该成亲了,你呀,你的年纪小娃娃都会走路了……说我想男人,你不想?你不想?”
芊叶一扭身子,“不想,想男人做什么,不能吃不能喝的……”
紫衣忽然红了脸,“姐姐,我不是与你说过我差点被人牙子卖到娼寮去么?”
芊叶点点头,“是呀,说过,怎么了?”
紫衣低下了头,把脸埋在膝盖上,闷声说,“那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骂我!”
芊叶心里隐隐知道紫衣说的必是男女之事,她一面害羞,一面好奇,便答道,“你说你说,我不笑你。”
“要卖我之前,人牙子带我去了好几处地方,都是价钱没谈拢。不过,她们倒是聊了许多男女之事被我听到了。据说……据说……”
“据说什么,吞吞吐吐的,快说!”芊叶急了。
“据说,办那事的时候真是欲仙欲死,滋味好极了!”
“啊?”芊叶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真的么?”
“真的真的,就第一次疼些,以后可舒服着呢,据说,有的女子自从尝到了那滋味,夜夜都要主动弄上好几回才罢呢!你想啊,若是不好受,那些寡妇为啥要和旁的男人私奔啊?”
芊叶脑子里轰隆隆作响,紫衣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你说的这样好,你可尝过么?”
“我还没有,我吃都吃不饱,哪有心思想这些,不过,来这里后不再饿肚子了,时常我就会想起那些人的话来,姐姐,不如你求了老爷,让我俩重阳之日出去看看吧?”
芊叶拍她一个响瓜儿,“你看看你,一副思春的模样!”
紫衣不语,见芊叶已经动了心思,悄悄从袖笼里掏出一块香膏来放在手心里握着,自己把头偏过去,开始用扇子朝芊叶的方向扇起来。
不多时,芊叶眼皮打架,头一歪,睡了。
紫衣把芊叶斜倚在大门上,远远看过来,就像芊叶在歇息着。
她又捂着鼻子,把香膏放在芊叶口鼻之下熏了好久,才闪身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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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umb.co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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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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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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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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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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