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挂满了灯笼和红稠,窗门之上贴着窗花和福字,四个墙角各放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桶。
木桶上宽下窄,分别装满了粮食、腊鱼腊肉、蔬果和糕饼。
厅中正南放置一张大圆桌,旁边围了四桌,厅中间空出来,留作家仆给主子表演来用。
主人一桌,管家乳娘之类的一桌,有头面的大丫头家仆一桌,小丫头小厮两桌。
文丝竹一早知道林锦良一起来过年,今年的排场也办得格外大,光是撒给丫头们的压岁钱,就准备了一百两白银。
一百两白银送到银楼,压碎做成桃花样的小稞子,包饺子时裹进去一些,剩下的就留在手里随意打赏。
今天,所有人都很快活。m.xiumb.com
除了连覃。
他盼着见到媚夏,可是见了媚夏,心里更多了几分不快活。
媚夏今日神采飞扬。
老太太赏的桃花如意百褶月裙和云纹细锦衣穿在身上,配了流苏团圆锁戴着,一走一动之间,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还特意挽起了衣袖,两个小铃铛在众人耳边零零地响,惹得林诗伽频频皱眉。
连覃眼睛追着媚夏转,可媚夏却围着大少爷转个不停。
酒正酣,连覃过来给主子们敬酒。
君三老爷君骃见他过来,心里盘算着要说的话。君骃心知肚明,连覃是文丝竹制约他的棋子,可即便如此,今天这个场合,他还是毫不吝啬地向老太太和文丝竹夸赞了这颗棋子一番。
是要夸的,连覃的确出色,更何况,这颗棋子即将为他三房所用,给二房反戈一击了呢!
连覃悄悄瞄一眼媚夏。别的大丫头都在旁边桌上吃着,这里只留两个小的伺候,可她偏偏不去。
她听着三老爷对连覃的夸奖,波澜不惊。
“媚夏,你且过去吃吧,这里留小的伺候就是!”林诗伽终于忍不住吩咐道。
媚夏也不知熏了什么,一身的异香扑鼻,敢在主子面前如此抢风头,成何体统!
媚夏笑了一下:“少夫人,无妨,媚夏不放心几个小的伺候老夫人。”
林诗伽忍无可忍,“连覃,带媚夏过去,主子们团圆,别让她在这里碍眼!”
此话出口,大家皆惊了一下。
文丝竹连忙顺手抓了几个银稞子给媚夏:“下去吧,你也歇歇。”
媚夏心里不平忍着委屈去旁边落座,没瞧连覃一眼。
妒妇!
她在心里骂道。
总有一天我要凭本事获得大少爷更多宠爱,只怕到时候是我来说你碍眼!
君烟离看出来林诗伽的妒意,怎会放过这煽风点火的好机会。
她啃着爪尖儿,“祖母,上次说过的,大哥绣坊的绣女,叫苏欢引的那一个,还记得吗?”
老太太思虑半晌,“似乎记得,怎么?”
君烟离舔舔手指,又拿起一块,“那丫头着实招人疼爱,听说手艺也好,绣的腹围连那个挑剔永宁公主都爱不释手。”
老太太此时还不明,试探着问道:“莫不是你二哥瞧上她了?”说着看看君临渊。
君临渊慌忙摆手,“哎?祖母莫要开孙儿玩笑,临渊怎敢夺人所爱!”
林诗伽的心忽地一沉。
要说君临渊不敢夺的,除了君临风,还会有谁?
老太太也明白了几分,但碍于林锦良在场,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转向三儿媳言凤引道:“苏欢引,倒是和你有一个字相同,不俗!”
言凤引今日还是没有过多装扮,为了喜庆只是多加了些头饰上去,听闻此话笑道:“是了,这个字用在名字上的,总是不多。”
话音刚落,就听见芊枝芊叶的歌声响起。
每年的年夜饭,都是丫头们大显身手的时刻。这一天表演的节目把主子们哄高兴了,赏的银子可能比年俸还要多。
双生子今儿穿成一红一绿,嘴里吟着黄梅调儿,扮成牛郎织女来相会。
文丝竹喜上眉梢,不单单因为两个技艺不凡的丫头是她的人,更因为一曲牛郎织女应了她和林锦良的景。
一曲唱罢,两把小稞子撒下去,丫头们全来了劲,一个接一个地上场讨赏。
终于闹腾的差不多了,停留了片刻,就在大家都以为没有下一场地时候,一个柔软着腰肢的身影现了出来。
蓝红相间的盔头,一身霞衣,两条水袖。
樱唇启开,荡气回肠的一曲“贵妃醉酒”娓娓道来。
唱到高潮处,水袖翻飞,辗转腾挪,看得众人屏气凝神。
直到曲毕片刻,室内还是鸦雀无声。
“啪啪!”
君烟离“首先”回神,鼓起掌来。
媚夏,的确了得。
在她那里养身子期间,君烟离找名师替她指点一二,竟然就耍得如此有模有样!
文丝竹知道林诗伽心有芥蒂,可媚夏是老太太的大丫头,此时不赏,就等于打了老太太的脸,便也散了一把下去。
媚夏笑意盈盈接了去,撤身之时含情脉脉看了君临风一下。
这一切,只有林诗伽,连覃,君烟离和君临渊四人,真真切切地记在了心里。
小丫头那两桌又闹了开来,所有人围着两个大碗在掷骰子,君临渊起身拉着连覃也凑过去玩。
吆五喝六当中,连覃赢了许多,君临渊却输得很惨。
“不玩了!”君临渊把骰子一扔,“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想我正是情场得意之时,怎么可能赢钱,不玩了不玩了!”
顺手拍了连覃一下:“你小子,是情场失意了还是天生赌运好?”
连覃刚赢的其实都是二少爷的,正得意就被他泼了一头凉水,苦笑着说:“大约是前者。”
君临渊笑他,“那再换别的试试?”
饮过酒的连覃,一腔热忱没处发泄,扬起手中的银子,“好!”
二人朝着叶妈妈那桌走去。
叶妈妈今天没有秃嘴,怕她丢人,君烟离又给她安了一副假牙,只是叮嘱她千万不要喝多,千万不要吃太快。
叶妈妈谨记着她小主子的话,吃饺子的时候都小心翼翼,怕吃到了银角子磕坏了牙。
当然,喝酒的时候也就特别注意,千万别喝多。
可能吗?
当然不!
她红酡酡的两颊在灯下泛着光,见君临渊两人过来,咧嘴笑了。
不大灵光的舌头发出一串听不大懂的声音,依稀可辩的只有两个字:喝酒!
君临渊冲叶妈妈摇头,“不喝了,走,叶妈妈,去打麻将!”
叶妈妈高兴,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还是君家主子好,能和下人们玩到一起!
回到暖阁,支起桌子,君临渊,连覃,叶妈妈,那福四人开始酣战。
玩到第二把,叶妈妈忽然拍着手大笑起来,“哈哈,边七万,我和了!”
只见她把牌一推,“咣当”一声,朝后仰倒在地。
百花厅的年夜饭还未完全散场,就见流萤涨红着小脸急急走过来,附在五小姐耳边说了几句。君烟离把酒杯往桌上一顿,撩起大裙,冲老太太说:“二哥找我过去,怕是输惨了!”
冲君临风微微摆了摆头,一扬眉毛,转身迈着豪迈的步子,风风火火地走了。
此时暖阁里已经乱做一团。
叶妈妈倒地,那福的第一反应就是伸出手去放在她鼻唇之间,试探她的气息。
按理说君家拨万轮千,死个丫头婆子给点小钱打发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今儿是除夕,这时候没了个人,要多晦气有多晦气,老太太追究起来,一起耍的几个人,谁也跑不了!
君临渊的酒已经吓醒了八分,他咽了口唾沫,故作镇静,“不怕,到了老太太那里,凡事有我一力承担!”
那福反复试了许久,终于长出口气:“无妨,活着!”说罢拉过椅子,抖着手开始擦他的一头冷汗。
外面脚步声响起,君烟离的声音由远及近,“不是让你看着她么,究竟是醉酒还是死了?”
流萤喘息,带着哭腔回道:“奴婢只看着她别崩坏了牙,也不知她究竟酒量几何啊,心里总想着,这一次次地出洋相,今晚她不会那么没脸,跑这边又能喝多呀?奴婢看她大笑了一声就直愣愣倒地,莫非……不是醉酒?”语毕已经嘤嘤哭出了声。
“哼,你还真是高看了她,提到喝酒,她什么时候要过脸!”
说话间到了门口,她一抬脚踹开暖阁的房门,见叶妈妈还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其余三人均面色凝重。
她吸了口气,朝二哥身边靠去,“死……了?”
那福无力地摆摆手,沉着声音道:“还没有。”
君烟离松了口气,刚要坐下,又提着心问道:“还……没死,什么意思?”
那福道:“五小姐,没看我没扶她起来么,这么硬硬地摔下去,就怕摔坏了脑子,万一扶她,一个寸劲儿拿捏不好,怕真把她弄死了。”
君烟离傻了眼,“那怎么办?”
那福想想,“还是差人悄悄儿寻个大夫过来看看,莫让老太太和老爷夫人们知道。”
说话间君临风到了。
烟离临走时的两个表情他看得明白,又回想起君临渊是和叶妈妈一起走的,估摸着是这个有趣的婆子又闹出了什么胡二巴越的幺蛾子。
“大哥,你可来了,看看怎么办是好。”君烟离奔向君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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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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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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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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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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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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