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女人与少年正跪得端正。女人一袭深红褂子,身旁少年一身雪白衣衫,这两抹颜色碰撞在一块,一时间倒叫这单调而阴沉的雨季,有了一点亮色。
容祁云眼角余光,总不住的停在黎清身上。
其实,黎清会来,他是意外的。又或许,并没有那么意外。
两个时辰前,孙嬷嬷叫他过来庵堂时,他便预感到不对,而在这股心思的作用下,他却又不禁在想,或许,会在庵堂碰上黎清?
又或许,碰不上她,她会过来吗?
他跪在这的两个时辰里,莫名总想到这个。
而如今她来了,他却又忍不住想,她究竟为什么来呢?
容祁云不由朝她看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是为了他吗?
会吗?
咯吱一声,沉重的木门发出绵长的呜咽来。
黎清抬眼望去,只见姜太妃正着一身深色僧衣,静静立在门前。她身后是一尊巨大的佛像,而她立在佛前,竟自带一股压迫的气势。
黎清低下眼,说道:“姑母,荣王妃拜帖……”
“我已知晓。”姜太妃出声打断她。她此时端什么荣王妃出来,无非便是想借荣王妃来保容祁云罢了。
姜太妃到底也是在深宫中与人斗法了大半辈子的,这些小伎俩,哪里又瞒得过她的眼?再者说了,那荣王妃,又是个什么?
她此时出来,也并不是因为那荣王妃,而是黎清。
她低眼看向黎清。
其实让黎清进府的决策,是她提出的。她想这个家,应当有个主事的才是。玉瑶那人,显然是担不起重任。黎清是她侄女,合她心意得很,但她新近发觉,她这侄女是有些叫她看不明白了。
“眼下,与荣王妃的事,无关。”姜太妃声音沉稳,“眼下,说的是他。”
容祁云闻言,淡然一笑,回道:“任凭太妃处置。”
黎清暗自捏了把汗:“黎清明白。”顿了顿又道,“可容祁云与那京城的吸血魔,决无半分干系!”
“若是有干系呢?”
啪嗒一声,雨打在青石板上。黎清眼前浮现出四年后的种种血腥——可,那皆是四年后的事了。
深吸一口气,她道:“那便……杀了他。”
姜太妃俯视她。
她平静补充道:“我陪他一道死。”
左右这一场冤孽债,皆是她种下的,理应由她来解了。
啪嗒几声,姜太妃手中佛珠竟在此时断裂开来,劈里啪啦直散落了一地。
黎清便忙起身,将这佛珠一颗颗拾起,待她捡到最后一颗时,一把温润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
“小娘,差了一颗。”
黎清回眸,便见容祁云手中正拿着一颗佛珠,递到她手边来。那是差的最后一颗。
而容祁云握着这颗佛珠看向黎清,神色竟晦暗不明起来。她方才,竟是说要陪他一起死的。
手中那一颗佛珠被黎清接过。春雨淅沥,到得此时竟渐渐停了。
而接过这一颗佛珠的黎清,也不会想到,在她静静将这佛珠串起的时候,有些事便也这样一颗一颗,一件一件的注定下来。
环环相扣,半点也改动不了。
黎清系好这佛珠,便要双手奉还给姜太妃,哪知姜太妃已转过身去,步步回了这庵堂。
“记住你说的话。”
随着一声绵长的呜咽,一切也再度归于平静。
黎清呆望着这楠木门良久,终是低下眼,长吐出一口气,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一般。
“回吧。”黎清收好那串佛珠,跟着也缓缓转身,准备离开庵堂,然而因着跪得久了,她膝盖发麻,一动间竟是钻心的疼。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腿下也是一软。一股淡淡的热气也跟着袭来。
“小娘当心。”容祁云虚虚扶住了她,唇角微扬间,浮出一点嘲弄的笑意:“小娘这大抵是没跪过,这才会跪一会,膝盖便承受不住了。”
黎清蹙眉看他一眼,并未接口。
往常时候,他若是这般夹枪带棒地说话,她大抵便是要回怼过去了。
然而如今,她满脑子皆是姜太妃方才的问话,以及这《倾世医妃》后续的剧情——容祁云,在他上位的伊始,便将容家上下三百口人,尽数斩杀。
他没有放过养育了他十多年的父亲,更遑论那个所谓的祖母姜太妃。
心头忽地一颤,黎清深深看了他一眼。眼前这少年,还是一脸的从容贞静,一点也不像是被罚跪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形容。
但,谁又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容祁云,”黎清问道,“你是不是很恨这个家?”
“恨?”容祁云倒是一愣,噙着淡淡的笑,看向黎清。仿佛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又像是没想到黎清会问这个一般。
黎清补充道:“恨。恨你父亲,恨玉瑶,恨姜太妃,恨整个府上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一顿,“包括我。”
她看进这个少年的眼睛:“恨吗?说实话。”
少年眼眸澄澈极了,仿佛被这场春雨洗涤过一般。只留下黎清那张极具攻击性的脸。
容祁云淡然笑开,然后迎着黎清探寻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不恨。不恨。”
他笑道:“我很爱这个家。爱父亲,爱祖母,爱这偌大的容府。”一顿,“包括小娘。”
黎清敛眸,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再接他这话。彼时二人已走出这庵堂,正要穿过拱门,却见一抹黑影迅速闪过。
黎清当即喝道:“滚出来!”
一阵死寂后,淳安哆哆嗦嗦从拱门后出了来。他面上略微不自在,干干笑了笑,便向黎清与容祁云行礼道:“夫人好,三少爷好。”
然而这话音还未落地,一记响亮的鞭子便扔在了他身上!
淳安被打得直跪倒在地上,错愕地瞪大眼,却见黎清正压低眼眸审视着他。腰间别着的流云鞭也被她抽出,紧紧攥在了手中。
“夫人……呃!”
刚想问话,背后便又被黎清抽了一记!
黎清那下手的确是狠辣,两鞭子下来,直抽得淳安皮开肉绽!
淳安痛极了,嗷呜乱叫间,忙向容祁云求救:“少、少爷……”
容祁云倒是平静看着这一切,仿佛此时被打的,压根不是伺候了他十来年的奴仆。
到得黎清鞭声将歇之际,他才说道:“小娘不会无缘无故打你的。你做错了什么,便直说吧。”
闻言,淳安立刻心虚起来:“淳安……”又是一记鞭子打在了背上!
淳安险些疼哭了,再看到黎小娘那张冷脸后,心下也是突然明白——这是在逼他招认啊!不招认便一直打,打到认打到死为止!
“呃!淳安说……是淳安错了!”
淳安混着满口鲜血惊呼道:“是淳安……同姜太妃告的密?”
果然!黎清凝神质问:“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是玉瑶姨娘。”身边的青羽。
青羽眼巴巴一求他,他便答应了。
淳安颤巍巍地看向黎清,如实说道:“玉瑶姨娘说。让我来将这些事告诉姜太妃,然后,然后再……”
“然后?!”
竟还有然后!
“然后再、再去京兆府报官,说三少爷便是那吸血魔头。眼下,眼下京兆府的人,应该是要来了……”
话音未落,黎清便气得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你好大的胆子!”wWW.ΧìǔΜЬ.CǒΜ
她这时也明白过来,玉瑶为什么要一直缠着她去看院子了,原来这是想拖着她,好等京兆府的人来!
淳安被打的满身是血,此时已呜咽得说不出来话了。
容祁云倒是一派从容,噙着淡淡笑意,看向黎清,竟反过来宽慰她道:“京兆府的人来了便来了,左右没有证据,连带走我都是不行的。”
“你当真不怕,他们会草菅人命,胡乱判案!”
容祁云淡然笑着:“如是这样,那也无可奈何。”
春雨这时已匆匆跑上了前,急道:“夫人!京兆府的李大人来了!”
黎清沉眸:“他是来抓人的吗?”
“不是。”春雨摇头,面上竟也跟着茫然起来,“他一个人来的,说是来找侯爷叙旧——仿佛是不知道侯爷去了扬州一般的。”
莫名的,黎清心下安定了些。
或许,一切还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容祁云,你先带淳安回鱼艇居。”黎清吩咐间,又冷眼剜过淳安,“他若是再敢胡言乱语什么,便将他舌头绞了。”
淳安打了个寒噤:“不会!淳安绝不敢如此!”
黎清便也收回视线,拢过衣褂子,步步朝那正厅去了。
李律是吗?她不管他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但想从她手里带走容祁云,那是绝无可能!
容祁云眯眸望着黎清远走的背影。那殷红的一抹,是这雨天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不知怎的,他勾唇笑了,然后缓声道:“淳安,你瞧她那几步走的,是不是很有气势?像是在说……”
他眯起眼眸,吐出八个字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回应他的,是淳安呕出的一碗鲜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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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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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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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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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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