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方鼓鼓囊袋的水,用上十几天,供于饮用,哪里会用作洗澡水这样奢侈呢?
所以白勒关的人,大多只是用手帕浸了水,擦拭身子,平日长袍裹身,又会盖上香料,一年到头,只在下大雨的日子里,痛痛快快地梳洗。
今夜,这样大雨,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都出动了,一字摆开,玲琅满目。
热腾腾的浴桶中,玉察一直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温暖的水流,一点点驱散心头的不安,疏解了疲乏,不知道骊娘在水中,掺杂了什么香料,药香味,涩涩的,每一处穴窍,都好似伸展开。
她来了小日子,腹中的绞疼,终于安宁下来。
门外头,一个人影静静伫立在台阶下。
手指握住衣襟,铺展开,上头乌黑的血渍,将一整只青凤染成了黑色,血滴,蜿蜒在背面,曲曲折折,游澜京微微蹙眉。
只需看一眼公主换下的旧衣裳,他便知道她受伤了。
雪白的手指,又一翻弄,瞧见裙裾下,腹部下的地方,一方圆形晕渍开的血圈,隐隐的,并不明显。
这里,也有血?
游澜京抬头,问了一声:“公主,你可沐浴好了?”
玉察正从架子上取来薄衫,一边回道:“首辅,怎么了?”
游澜京轻轻说:“我说了,要替公主,检查伤口。”
检查伤口?不知是被热气蒸的,还是在水中泡久了的缘故,玉察一低头,脸蛋郝红。
“不必了,我自己会上药的。”
“不行。”游澜京的语气不容拒绝。
玉察凑在窗前,瞧了一瞧,游澜京正站在院子里等她,于是,少女穿好衣裳,蹑手蹑脚地开了后门儿,从后门径直绕到前堂。
已至深夜,酒堂中的人早已回家,两三名醉倒的汉子,醺醺然趴在桌上,在这片狼籍的小桌前,竟然端坐了一个纤尘不染的公子。
仅凭那副挺直的脊背,玉察便认出来了。
“李游?”
她十分疑惑,半夜三更,李游为何要来到这间小酒室,他……有什么要事吗?
李游的嘴角,常年是温柔的笑意,他的语气也甚少激动,仍是平缓地说:“得知公主平安,我现在亲眼见到,也就安心了。”
玉察站在别处不动。
李游低下头,瞥了一眼,袖袍下那只手,那只没有握住玉察衣袍的手,他显然有些落寞:“公主这一路受苦了,是我没有护住公主。”
他知道玉察在想什么,玉察一定见到了顾兆如的所作所为,所以对他心怀疑虑。
玉察叹了口气,终于,她挪动了脚步,坐在李游的对面。
李游的脸上,重新展露出笑意。
“公主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我必定知无不言。”
玉察确实对他心怀芥蒂,她明白,人长大后,总会做出艰难的选择,甚至是违心之事,一个大家族错综复杂,不是人人都能像游澜京一样,随心所欲。
“顾兆如是你派来的吗?”
“是。”李游回道,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神子也是你安排在西域的吗?”
“是。”
玉察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或许他是被逼的,或许是他主动为之,那已经不重要了,李游有他自己的立场,即使她不赞同,她也并不会高高在上地指责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时候,沉默便是一切的答案。
李游没有解释,没有诉苦,少女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这样坦城。
事到如今,说自己有多么无奈,多么身不由己,倒像是个笑话,想必此刻,关在笼子里的美人奴隶,还在饿肚子呢。
逐渐长大,李游才明白,无论一个人再坚韧不拔,在一个暮气沉沉的家族面前,在诡异莫测的时局面前,依然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他曾经想大刀阔斧地改革,后来察觉,这是再深厚的学识,再精明的纵横之术,也无法动摇的铁板,他好像迷路了,站在一堵雾墙前,明明前方一无所有,却踏不出一步。
心境澄明,却依然改变不了一切,眼睁睁被黑雾侵蚀,成为沼泽中繁衍出的另一头怪物。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李游低下头,这一声笑,是对自己的嘲讽。
倒不如做个愚人,什么也看不穿,便不会有痛苦。
有时候,他更羡慕游澜京,真正地做到了一切从心的境界,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游刃有余,力挽狂澜。
“我知道了,李公子,你请回吧。”玉察站起身。
即使记忆里那个澄澈良善的少年,白衣已经被浊世蒙尘,玉察心底,除了畏惧,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李游对于她而言,从来不代表一个人,而是一段关于儿时皇城的美好回忆。
在那段记忆里,有爹爹,有慧娘娘,有皇弟,无忧无虑,天真快乐。
“等一下。”李游垂下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声音慢慢响起,抬起头,望着玉察:“公主问了我两句话,我是否……也可以问你两句呢?”
良久,玉察点了点头。
李游的嘴角,笑意清浅:“我想问公主,如果有一日,我杀了首辅,你会恨我吗?”
玉察因为这个没来由的问题,怔了一下,她说:“李游,你可别做傻事,首辅下手又凶又狠,你身子不好,杀不了那个人,别把自己赔进去了。”
明明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在替李游着想,可是李游听闻后,若有所思,脸上笑意一滞,随后,嘴角的弧度收敛下来。
“那如果,有一日,首辅杀了我,公主,你会恨他吗?”
玉察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因为儿时的友谊,我会的。”
这是李游这几个月以来,听闻到的最开心的事情,于是,他的眼眸重新清亮,像拨开了白絮后的湖面。
“公主,其实……我与首辅做了一个交易。”
“嗯?”
李游一面掏出一柄小刀,一面不紧不慢地说:“为保阿幼真的性命,阻止西域大乱,我答应了首辅——”
答应了首辅什么?玉察不解。
他的一双眼眸,平静地盯着玉察,话音未落,蓦然,李游手起刀落,刀子,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右手。
鲜血四溅!这一切动作,电光火石间,来不及阻止,太快了!
他握着刀柄的左手,苍白,瘦削,却有力,此刻不住地颤抖!
另一只右手,被刀尖整个贯穿,刀尖甚至刻进了木桌,入木三寸!足以知晓这一刀该多狠绝,多用力了。
手背,鲜血漫流,一股一股的涌出,沿着木缘、桌腿,延伸流淌,直触到玉察的鞋底,青筋,在薄薄的一层雪白皮肤下,跳动,痛苦地扭结在一起。
一开始,玉察愣住了,三秒过后,爆发了少女最惨烈的惊叫。
“啊——”
她的叫声,从未如此骇然,震得天灵盖嗡嗡响。
玉察的脸颊,被溅落了三四滴血,惊惧从眼睛迫不及待地涌出,瞳仁皱缩,眼白上,是惊吓过度导致的红血丝,一瞬间起来的。
少女苍白的脸颊,颤抖的嘴唇,不可置信的眼神,害怕涌上心头,翻江倒海,她感到自己连骨头都在咯吱咯吱地颤栗。
她眼睁睁看着李游在自己面前,挥刀扎向了右手!
玉察知道这只右手,对于李游来说有多重要,世家公子一向将手保养得很好,爱若性命。
更不用提李游的手,不仅生得很美,纤长雪白,不见青筋,又书画双绝,被盛京誉为蛟龙之角,凤凰之翎。
这五根手指,曾经被人写诗赞颂,评选这手有多美呢?纤细笔直,雪白莹莹,每一个指节形状完美,不曾有毫厘偏差,仿佛天然美玉精细雕刻。
他的手指,就跟他人一样,是高洁无暇的雪中翠竹。
手指曾在琴弦上拨动,真正的风流蕴藉,让人暗叹非名琴,不能匹配这只名手。
连以美手著称的盛京歌伎筠娘见了,也自愧弗如。
都说李公子一只右手,价值千金也换不来的绝品,他考上状元后,学府曾经以他的手印,雕刻在巨石上,供学子抚摸。
这只手,被废了,被李游自己用刀插进去了。
现在,因为剧烈的疼痛,手背浮上了一条条青筋,在血污下,像露出脸的狰狞恶鬼面,宛如叶脉纹理,纤毫毕现。
玉察不能理解,不能明白!她一面摇头,泪水忍不住溢出。
那只手,是用来抚琴、写字、作画的,绝不是如今这样,被一柄刀子插进去,活活给废了!
李游眼底微红,强忍着疼痛,手上的小刀,却不肯松开。
玉察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她轻轻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坠落。
她久久无法回过神,被这血腥残忍的一幕,震撼万分,冲击得头皮发麻,完全被吓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李游……为什么。”
她潸然泪下,扑在桌面上,却不知如何是好,她该拔刀吗?拔刀的话,会不会流更多血,她只能哽咽,心急如焚。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救命啊!”
玉察一面泣不成声,一面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只手。
李游面上冷汗涔涔,神情虚弱,喘着气,忍着疼,玉察离得很近,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
“首辅说,他要的……就是我的右手。”
这只右手,哪怕痊愈后,也绝不会恢复如初,不仅会留下一道丑恶的伤疤,提笔写字,也会颤抖不停,如玉块崩碎。
从价值千金,到一文不值。
可以说,游澜京就是要废了李游的右手。
“首辅是疯了吗?他为什么要你的右手。”玉察哭道。
“因为,首辅说,他不喜欢我的手,陪公主写字作画……抚琴。”
李游见到玉察这样伤心,缓缓用另一只手,竭尽全力,颤颤巍巍,伸过去,想要轻抚她的泪珠。
明明受伤的人是他,他却勉强牵开一丝笑,一如既往的温暖,轻柔的话语,安慰着玉察。
“公主,你别哭啊,我不疼。”
他的指腹摩挲着玉察的眼珠,眼底充满了心疼,不住地安抚、叹息。
“没事的,别哭了,都会好的。”
“区区一只右手,就可以换西域太平,值得。”
玉察想起来,这只手,柔软安心,从前教自己射箭抚琴吹笛子,教自己放风筝,还做了一只大昌龙风筝送给自己,过年的时候,在宫外给自己放烟花,生辰的时候,用心地写庆生帖。
她记得,有一年,李游用这只手,作了一副南枝明月的图,他的字画,一向能在盛京城卖出天价,惹得文人墨客竞相追逐。
他将那副画送给了自己,后来,爹爹按照这副画,命宫司给自己缝制了一件衣裙,衣裙上,便是那副南枝明月的纹样。
爹爹说,这是将画穿在了身上,想起众人的笑靥,多么美好的……回不去的时光啊。
听闻到玉察的尖叫,后堂,骊娘和游澜京一同匆匆赶来,一来,便见到了这样的景象。
李游汗如雨下,疼得几乎要晕厥,桌面上,手背上插着刀子,血流如注,玉察握着他的手臂,六神无主,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骊娘显然也被吓到了。
不过,她见多识广,立即上前,扶过了李游:“这刀子可动不得,若是再不去医馆,只怕手就彻底废了。”
玉察也准备跟去,游澜京右眉轻微一挑,略微讶异,随后,他双手环臂,慵懒地靠在一旁,一脸淡漠,似乎在好整以暇地看笑话。
“有干娘就够了,更深露重,公主不要出去了。”
没想到,玉察那双盈满了泪水的眼眸,瞪了他一眼,是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决绝与冷漠。
游澜京十分火大,本身李游半夜出现在这里,便已经让他十分不满,弄得满室都是血,玉察还为他……哭成这个样子。
“他自己作死,公主也要怪微臣吗?”
游澜京笑意消失,他摊起一只手,事不关己的冰冷样子。
李游剧烈咳嗽了几声,血液打落得更快了,他的嘴角挂着恬淡的笑意,对玉察说:“公主,不要怪首辅。”
“不怪首辅,不怪任何人,我愿赌服输。”
李游的眸子瞥向了游澜京,幽深得如一汪潭水,弯起的嘴角,缓缓说。
“首辅,你说过,男人就应该这样,愿赌服输。”
游澜京凤眸微眯,那张神采艳绝的面庞,此刻沉静得可怕,喜怒不形于色。
他的嘴角,浮现笑意,准备杀人的冷笑。
“贱人。”他缓缓吐字。
随着这一声脱口,桌上的酒盏掷来,在李游身旁的土墙上,“咣当”一声,砸了个稀烂。wWW.ΧìǔΜЬ.CǒΜ
玉察抬头,只见游澜京拿起了那柄吴潭龙子,他的拇指,摩挲在剑鞘上,压抑不住的狂气和杀气。
游澜京眼底冰寒彻骨,他像一条凶蟒,快速游曳过来,瞧着就是要收拾李游的样子。
“李游你这个贱人血口喷人!”
他骂人时盛气凌人,骄纵无比,游澜京生得很高,仅仅站着,抬起下巴,便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玉察几乎快要忘了首辅带着怒气的模样,十分凶悍,原本高傲冷峻的神情,携了这一分昂扬的怒气,艳丽的红芍药,浓红到饱满欲滴的花瓣,揽尽春光。
鼻梁上那颗小红痣,跋扈极了,又明艳极了。
生气的首辅,竟然由怒火产生了一股特殊的妖娆,明晃晃地让人移不开眼。
玉察害怕极了,她眼底红红的,护住了李游,只觉得身后的李游,像一尊脆弱的琉璃神像,随时可能被游澜京打碎。
游澜京利落地拔剑,一剑指着李游。
他沉声道:“公主,让开,本首辅今日就要宰了这个勾引公主的下贱胚子。”
“仁义道德,四书五经,就教会你勾引公主了吗!”
他虽然是在骂李游,玉察怎么越听,越觉得游澜京是在骂他自己。
骊娘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望了望玉察,眼前的这个姑娘,竟然是顺宁公主?
自家小畜牲到底多大的胆子啊,把金枝玉叶都拐来了,真有自己的风范。
没想到,剑尖,却被一只娇嫩的手攥住,掌心,鲜血淋漓。
玉察握着剑尖,眼泪断了线似的:“首辅,求求你了,你放他走。”
“李游已经毁了一只手了,玉察求您,放他一条生路吧。”
“公主,我没有。”
游澜京瞧见她这副伤心落泪的模样,心底一紧。
“公主,你信我,我真没有。”
他很想好好辩驳一番,解释清楚,可是他往前一步,玉察便后退一步,怯怯的。
“首辅,他的手真的耽搁不了了,求求您让开吧,再等下去,李游会失血过多的。”玉察哀求道。
他扔了剑,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怒气衬托得这个男子,更加明艳到不可方物,气血上涌,唇更红,眼角也绯红。
他奈何不了公主,总得找人撒气。
于是,游澜京揪住了李游的衣领,将他从公主身旁拖来,按在墙上,低低地咬牙切齿。
“你有种别扎手上,你有种扎命根子上,本大人就敬你是个人才。”
李游的脸上,始终如一的恬淡笑意,没有一丝变化。
温柔极了的笑意,是挑衅,是嘲讽,那双暗藏星光的眼眸,轻慢地盯着游澜京,竟然一丝惧怕也没有。
反而,隐隐的上位者的怜悯?
他轻轻开口,只有口型,没有声音,是一晃神,就捕捉不到的蝴蝶。
“首辅以为,我不敢吗?”
李游的笑容,纯净温润,他忽然咳嗽了几声,趁着弯腰时,一团慌乱间,他抓住了游澜京的肩膀,轻声说:“只怕会更让公主心疼。”
“方才公主说,如果你杀了我,她会恨你。”
游澜京气极,静静笑了,他觉得这个李公子真是有意思,世间,怎么会有迫不及待找死之人呢?
“本首辅,最看不惯贱人装模作样,你这个矫情样子,也就只能骗骗公主了。”
“你就是仗着公主在而已。”
如果不是玉察在,游澜京早一剑砍了李游,再鞭尸个数回。
李游动了动嘴角,笑意淡淡,“那你动手啊。”
好啊,好得很!游澜京瞥了玉察一眼,再度转过头,笑眯眯的,狠狠咬下这几个字:“游澜京,誓杀李游。”
随后,他不屑地松开了李游的衣领,李游朝后跌了几步,骊娘赶紧上前扶过。
骊娘眼明心亮,立刻对玉察开口:“小玉姑娘,你不熟悉地方,就待在这里等着吧,李公子呀,由我带去就医好了,你相信骊娘,一定不会让李公子死的。”
“可是……”玉察心下担忧。
骊娘瞧了一眼游澜京的神情,劝慰玉察道:“这大半夜的,医馆早关门了,去太多人,搅扰了人家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李游也对玉察笑了笑,说道:“不打紧的,公主,我一切还好。”
“我也不想因为这件荒谬的事,惹得公主担心,惹得公主不得安宁。”
“我其实,从未想过,今日我来,会让我们三个人都不高兴。”
游澜京拳头不自觉捏紧,另一只手扶住了额头,他心想,还不走,赶紧走!他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掐死李游。
门一锁上,玉察刚转过身,身子忽然腾空,一双手臂环上来,他被游澜京抱起来,往屋内走去。
一路上,在他怒气冲冲的怀抱中,玉察一动不敢动,不知他要如何折辱自己。
身子坠入软软的榻上,惊得玉察像小雀一样,她用手紧紧握住了帐带,游澜京倾覆上来,与她面对面。
玉察涨红了脸,想起李游那只可惜的右手,闭着的眼眸,蓦然睁开,游澜京离她太近了,气息痒痒地扫在颈窝,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腰。
一滴凉凉的水,打在了玉察的左脸颊,滑滑的,玉察用手指微捻,再抬头一看,游澜京的长睫毛,险些触在她额头。
这滴水,竟然是从游澜京的凤眸垂落下来的。
天啊,她发现,游澜京落泪了?一只恶蟒竟然流泪了,这可是稀奇事。
他那样跋扈艳丽的一个人,此刻静静垂泪,一副惹人怜爱的祸水模样,就这样望着她,凤眸含水,盈盈欲坠。
玉察沉默不语,止住了那一通准备开口的话,恶语伤人六月寒,她也并不愿意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就噼里啪啦一通炮仗地说话,带着火气,会伤人。
平复下来心绪,玉察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游澜京的手掌抚在她腰身,她总觉得……很危险。
“首辅,你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
游澜京雪白的面庞,染了红,眼底是红,唇瓣是红,鼻梁也有红,想是被气的,也像是委屈,从来趾高气扬的首辅,一软下来,竟然如此楚楚动人。
“微臣觉得,公主错怪了微臣。”
哎……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吗?
说实话,玉察本不愿意相信他,他劣迹斑斑,罄竹难书,无法用常人的想法去揣度,逼李游废手,这事儿,她相信游澜京做得出来,所以当时,第一时间,她信了李游的说辞。
但玉察心地良善,仍是存了一丝恻隐之心,说不定这次,真的不是首辅的错,或许自己没有搞清楚事实,就误会了他。
爹爹告诉过自己,任何事都不要轻易下判断,李游看起来,也并不如表面那般光风霁月。
于是,玉察轻言细语道:“首辅,那你好好说,本宫听着,你只是……不要再流泪了,本宫很不习惯。”
玉察其实是不安的,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游澜京落泪后,烧毁了升平戏堂。
游澜京认真地说:“那天晚上,星空可鉴,朗月为证——”
“嗯?”玉察仔细地在听。
“我只让李游寻个没人的地方废右手,没让他在公主面前废。”
听闻此言,玉察眼前一黑,差点气到晕厥,所以,游澜京到底是为什么那么委屈啊……他在委屈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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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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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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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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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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