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集群射击的攻击模式极大地消耗了南吴各个作战集团的有生力量和战斗意志,不仅迅速占领了金陵,也使得大黎攻下整个南吴过境的进程被极大缩短。
文明十八年三月底到六月上旬,不到两个半月的时间,横跨整个梅雨时节,黎国以不到二十万的兵力完成了对南吴全境的有效控制。
对比隋灭陈一战的五十万人用了四个月,足见大黎效率。
野史记载,就在黎国湛卢部龙将军攻入南吴皇宫的时候,长江上曾经有连起绵绵数十里火海,时人以为,水上起火是南吴借鬼兵欲要反攻黎国,可惜已经回天乏术。
历史学家赫连豆在一次讲座时说起这件野史趣闻,笑着说:“当时的人只想神鬼的可能,如果是发生在十几年后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他们大概率会以为是船上燃油泄漏,这件事也不会成为什么传说。”
“赫连老师请问您有没有想过那天为什么会在水上有绵延十里的大火呢?”
“可能当时的谍报组织在销毁证据又或者斩草除根。”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毕竟鱼肠和承影两个部门是我国第一次见诸于正史的成建制的谍报和特战军队,传说当时的南吴也有相似的组织存在,可能在历史的角落里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交战,那场在江面上的火焰,就是一点藏在野史中的凭证。”
“总之,不会是因为爱情吧?”穿着黑色立领制服的女人一本正经地开了个小玩笑。
台下有人笑了。
号称二十七多万的南吴军,真算过之后不过二十二万余,死伤八万余,剩十四万被定远军就地打乱安置,看着文书上的人数,龙十九娘子就觉自己这颗脑袋又变大了几圈儿。
这是十四万张嘴!
招降之后还要收编,教化,归乡,分地……
龙十九娘子打了个哈欠,旁人只知带兵打仗的威风,哪里知道真打下一处才是麻烦之始?刀枪相接是一场乱战,文书数目也是一场恶斗,昨夜他们这一帐人没一个合了眼的。
“杨源化以池州军反了他爹才做了这皇帝,自然怕旁人学来,这些年强禁军弱卫军,说是要扩军,却要各州封王自己出钱,只有五万出入已经不算大了,只怕是各家临时又征发佃户以充数。”
一只手从她面前抽走文书,来人说完,又把文书推了回来。
龙十九娘子单手叉着腰:“元帅既然早就到了江都,为何还要我们自己带兵?”
“有何不可?”挎刀歪坐在凳上,卫蔷给自己倒了碗尽数喝下,“这南唐说到底是得你们三部打下来,我来了便来了,走了就走了。”
摇摇头,已经是老妇年纪的女将挤到了卫蔷的身侧:“之前你带来那极俊美的小郎君如何了?我手下大队长说见了元帅你扶人下马,啧啧啧……元帅你这好年纪,真有看中的只管先试试,听说是生得极好的,只要别是个镴头儿,只管收用了……”
“不如何,借你这文书给我写个告示。”
“告示?”
龙十九娘子一下跳起来:“元帅,你是要娶亲?”
这心思也不知歪到哪儿去了。
“你们呀,哪日有人把个男人扒干洗净扔我床上,我定第一个就疑你。”
“那不至于!”刚刚打下一国之都的传世名将龙十九娘子连连摆手,“白胖子、苏胡子、崔娘子……三子在上,真这么干的也是他们。”
“发一份悬赏告示。”卫蔷对文书缓缓道,“沈无咎,原领南吴崇文馆学士一职,年而立有余,身高六尺二寸,擅改易容貌,擅用毒,能敌壮士四五,目有畏光之疾……能供行踪者,擒获后赠千贯,能生擒者赠两千贯,能供尸首者,验明正身后赠两千贯。”
两千贯!
两千贯!!
统领万军的龙十九娘子一把抓起自己的铁杆长矛,两千贯她能把整个金陵城都变成她的养猪场,拿猪崽塞满!
挑眉看她,卫蔷忍不住笑出了声。
“龙婆,你满头满脸都写了个‘钱’字。”
“那可是钱……谁不爱?”将长矛立回去,龙十九娘子拿起悬赏告示细瞧了两眼,“这许多年,咱们也并非没发过悬赏令,这也是独一份了。”
“沈无咎,又被称‘金乌’,南吴不留行之主,乱西北,生乱事,主谋了数次灭族屠杀惨案,南吴之中若论罪孽,除了杨源化,也就是他了。”
卫蔷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刀。
“待鱼肠、胜邪查清他所有罪行,桩桩件件要昭告天下。”
龙十九娘子放下告示,轻叹一声:“这等人不死,必是天下之祸害。”
“其实他多半是死了。”卫蔷笑了笑,“他投江之后我让人在江上放了十里的大火,他本就有眼疾,绝难逃脱。”
几个文书忍不住从卷宗中抬起头看向他们的主帅。
或许是最近有些操劳,又或是因晨光还早,清瘦又明俊的女子此时有几分浅淡的苍白,在指尖,在唇角,在眉目。
又或者没有。
从来就没有。
“他精通毒术,会传疫之法,没见到他的尸体,我等就不可松懈,这份悬赏就要一直挂下去。”
“十里火海,几千头猪都死了,他定是已经喂了鱼。”龙婆说得杀气腾腾,这种人,就不配再活着。
卫蔷默了一瞬。
她轻轻地笑了笑,像是沾满了雨水的花,沉沉的声音里却带着锋锐:
“是,依《安民法》,他当死,也必死。”
“将军!”一队长匆匆走进来,看见卫蔷也在,连忙行礼,“元帅,将军,常州百姓打杀南吴士族千余人!”
“什么?!”龙十九娘子还未说话,就见一人越过自己身畔拎起了报信之人。
“此事我去处置,你继续整顿军务。”
“是,元帅!”
“常州百姓因何起事?可有与定远军冲突?”
穿着黑衣木屐的女子袍袖翻滚,传信之人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常州世家逃跑之时,令扒去水田田垄,又使百余车驾入田毁稻苗。”
毁稻苗。
卫蔷翻身上马。
“我去常州,若是崔学政到了金陵我还没回来,就让她去常州。”
“是!”
“等等,元帅你早饭还没用呢!”刚刚写告示的小文书急匆匆从帐里冲了出来,手里提着几个胡饼,是昨夜大厨给他们加的餐,可惜谁也没顾得上吃。
“谢了。”
卫蔷对她笑了笑,转身提马远去。
知道元帅路上不会挨饿了,小文书长出了一口气。
熹微晨光中,离她们咫尺之遥就是南吴皇宫,不算巍峨,也是雕梁画栋的洒金之地,高高的龙座空荡荡,没人想去看看。
……
长江以南,太湖西北,牵引金陵与苏州两地,在唐时常州已有了远胜东晋时的繁华,从安史之乱到唐末,数个世家南迁之时都看中了此地。
比如原居豫章的胡氏。
也有随杨氏建南唐而起的新兴望族。
比如已在南吴四代为官的张家,
跟脚不同,各世家之间也有龃龉,晒宝斗富之事屡见不鲜,大体还是相安。
也因为上面各位主家温善宽厚,桑皮一家才能安安稳稳做个佃户,年景好些一年可以吃几斤新米,前几年丝还值钱的时候他替主家守桑林,还能多得几斤陈米,这几年桑林全被砍了,连管事们穿的都是北面来的棉衣,据说江边私卖来的棉布便宜,他也想买些,可主家在上,他们谁敢和郎君们一样穿棉?麻衣又不是穿不得。
桑皮是个知足的。
要说还有什么是不足的,就是他没儿子。
这是极要紧的大事儿。
今年要是能多攒几十斤粮食,他就能再买个女人回来,买个一年,看看能不能生个儿子出来。
原本是不必这么麻烦的,据说前面那些的佃户之间互相典妻主家是不管的,可他屋里的那婆子被管事看上了,生不出儿子的□□还挺勾人,那管事隔个十天半月是要来寻的。
生儿子啊,生儿子。
主家从去年开始招人护院,给钱给粮,据说还赏过酒肉,那得是什么日子?他要是跟孙麻似的有六七个儿子,送去三四个,也能匀块肉,喝口酒。
薅了一把杂草,从水田里直起腰,桑皮的眼睛止不住在那些妇人的腰臀上打转儿。
得找个能生儿子的。
到时候送进主家……
“阿爹,阿娘让我来送饭。”
桑皮转身看着刚十岁的小丫头,他生了三个赔钱的,前两个都卖了,最后这个他咬咬牙留着,将来还能给儿子换婆子回来。
“阿爹,阿娘说天热了,让你多喝水。”
小丫头从手臂上解下水罐递给桑皮。
桑皮看了看她那干瘦的脸,往田埂上吐了口唾沫:“你娘怎么还不出来拔草?跑哪鬼混去了?”
小丫头还举着水罐:“主家来管事说、说主家要找人搬车,阿娘就去了。”
“哼,大白天脸都不要,搬车?典都典不掉的茅坑货。”
听见他骂人,小女孩儿的手臂抖了抖。
桑皮把手里杂草往地上一甩,一把拎过了水罐。
“饭是谁做的?”
“我做的,阿娘让我把鱼做了给你吃。”
篮子里一海碗的米饭,桑皮用筷子用筷子翻了半天,看见了下面盖的鱼。
桑皮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没儿子,他好脸色给谁看?
吃了口鱼肉,他摆摆手:“去,拔草去。”
他自觉这摆手极有当管事的模样。
赤着脚的小丫头立刻跑进了水地里弯腰将他刚刚随手扔的草梗都捡了起来。
被热气蒸得死沉沉的水田里突然热闹起来,桑皮抬头,听见有人说:“主家的车来了。”
主家?
贵人来了!
把破烂陶碗扔在一旁,桑皮连忙站了起来。
“你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
他从水田里如薅杂草一般一把将小丫头薅了出来。
“你去给主家磕头!嘴甜些。”
他用衣摆用力擦了擦小丫头的脸。
“阿爹。”小丫头细着嗓子只会叫爹,想往亲爹的身后躲,却又如何躲得过去?她爹吃了个半饱,拉扯她可真是容易。
走了百多步终于要到近前,桑皮自己的腿也抖了起来,他也是为了儿子才有的胆气,这许多年他不过是混在人堆里在主人家门前磕个头。
收粮的管事来他家许多趟,他连人家模样也没敢看清。
“阿爹。”
“啪!”桑皮被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是主家在马车后绑了些粗衣烂布的百姓,挨抽的正是他们。
“娘!”
小丫头突然大叫一声。
桑皮又慌又乱,这才看见一个被扯烂衣裳露出半个胸脯的女人正是他家的婆子。
被捆着,被抽着。
“跑呀,叫呀,传信呀!”
“主家,可不能啊,主家!”他婆子被一抽倒地,双手被捆着,蜷着腿,叫得像只要死的鸡。
桑皮回过神把小丫头一丢就转身往田里跑。
他听见身后有蹄声离他越来越近。
还有辘辘的车声。
这是在追着他呢!
水田里的水不知何时被人放了,秧苗刚下地一个多月,还是青嫩的颜色。
桑皮瘫在田里,看见那些牛拉着木车也下了田!
“嗬!”他骇极了,蹬着地爬不起来。
“我家的田我带不走,总能毁了。”
温厚宽仁的主家郎君骑着马,站得那么高。
“胡家的稻米,绝不给那卫家的妖妇做军粮!”
一望无际的稻田,是桑皮的儿子,是桑皮十几年后的酒肉,是他的命根活路。www.xiumb.com
这是活不得了,这是活不得了!
车轮压过,牛蹄踩过,还有人拿着犁去刨。
他眼睁睁看着,只觉一口气憋不住,眼前就黑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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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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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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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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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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